由《金瓶梅》看明代运河流域丝绸文化的繁荣

2017-05-30 10:48竺小恩
关键词:明代金瓶梅

摘 要:《金瓶梅》反映了晚明的社会现实,体现了晚明时期运河流域的文化,包括丝绸文化。文章以《金瓶梅》小说为蓝本,对明代运河流域丝绸文化的繁荣进行了论述,主要包括3个方面:一是明代服饰面料品种繁多,尤其以丝绸为盛,服饰色彩艳丽,图案丰富;二是丝织技术高超,织金、织锦、妆花等技术水平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三是丝绸贸易繁荣,明代江南丝织业发达,不但江南地区本身是丝绸贸易的大市场,而且在全国各地,尤其是交通便利的运河沿岸都有丝绸市场。

关键词:金瓶梅;明代;运河流域;丝绸文化

中图分类号:TS94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1674-2346(2017)02-0050-07

(续上期 2 高超的丝织染色技术)

3 运河流域丝绸贸易的繁荣

除了丝织品种繁多、织造印染技术高超以外,通过《金瓶梅》小说反映出来的运河流域丝绸文化的另一大特点,便是丝绸贸易的繁荣。

3.1 京杭大运河便利的水上交通为明代南北经济文化交流创造了优越的条件

明代运河流域丝绸贸易的繁荣,与京杭大运河贯通南北,将南北各大经济区域紧密联系起来,促进南北经济和文化的交流是密切相关的。

《金瓶梅》小说的整个故事被安放在上自京师、下至苏杭的大运河边。

中国的大运河,既是一条打着封建极权烙印,具有极强政治色彩的河,“运河通,国太平”,大运河以漕运为手段,其终极目的是为统治阶级政治服务的;大运河又是中国经济的命脉,它将南北方各大经济区域紧密地联系起来,促进了中国古代经济的发展与繁荣,催生了中国资本主义经济的萌芽。

大运河,更是南北文化流淌融汇之河。运河水在流,运河两岸的人在流,运河文化也在流。《金瓶梅》从某种意义上解读,它写了人生大串联,文化大融合。小说中的人物依附运河而生存,他们沿着运河北上京师,寻求政治庇护;沿着运河南下苏杭,寻求经济利益。无论是北上还是南下,在寻寻觅觅的过程中,中华民族的文化,尤其是南北文化在运河这一流淌着的中华民族的血脉中得到了交流,在交流中或互相效法,或兼容,或同化。

在《金瓶梅》作者笔下,南方文化,以南方人、南方风物为依附北渐清河,使这个北方小城也充满了南方习俗,水往南流,文化往北流,一条运河,好似一条柔滑细腻的绸带,将南北文化连接并融合起来。小说多次写到来旺、来保、韩道国等人替主子西门庆上东京送礼拉关系,寻求政治庇护;下江南扬州、杭州、松江等地采办绸绢布帛,获取经济利益。而江南的商人,如杭州贩绸绢的丁相公及其儿子丁双桥、湖州客人何官儿等北上清河经商。南方的官儿到清河结交朋友,如苗员外;清河的官商听苏州戏子、歌童唱曲儿,等等。《金瓶梅》故事发生地在运河北段,但随着运河的流淌,故事中氤氲着浓郁的南方文化。书中写了一批南方人,有为官的、经商的,还有不少卖艺唱曲的,有南方艺术(第11回西门庆要桂姐唱南曲),更有南方丰富的物产,如花岗石、花木、茶、酒(第41回 乔亲家送李瓶儿的生日礼物,其中有两坛南酒)、粳米香稻、金银玉器、家具(第7回 孟三儿原夫家杨氏 “南京拔步床也有两张”)等,南方人的生活方式、服装样式、菜谱、发式(第15回、第27回、第59回等,多次提到“一窝丝杭州攒”,这是流行于南方的一种女子发式)、化妆品(第25回来旺儿从南方回来,送给孙雪娥的礼物有杭州粉、胭脂)等都吸引着北方人。当然最大宗的物产是江南的绸绢布帛。江南的丝绸沿着运河经临清源源不断地运往北方,供广大的权贵,甚至普通百姓享用。

小说中的临清早在明初就已跻身于全国33个大城市之列,这与其所处的优越的地理位置是密切相关的。临清位于会通河的北口,正当北运河的中段,又扼踞会通河与卫河交叉之处,为南北往来及西向运输的“舟航之所必由”①。这一优越的地理位置,使临清成为“南北往来交汇咽喉之地”②,从而在明朝中期迅速发展成一个重要的商业城市和贸易中心,吸引全国各地的商人到此经营。据各种史料记载,当时赴临清经商的商人来自四面八方,有徽州商人、山陕商人、江浙商人、遼东商人,以及河南、直隶、江西等地的商人,临清因为商贾云集而闻名天下。“东南纨绮,西北裘褐,皆萃于此”③,商人自千里之外挟重赀赴江南贩布,“其溯淮而北走齐鲁之郊,仰治京师,达于九边,以清源(临清古称)为绾毂”④。以致于临清城内百货山积,商贾如云,交易兴旺,来往便利,形成了对商人十分有利的商品贸易环境。

临清钞关更是京杭大运河上沟通南北经济文化的枢纽。临清钞关是京杭大运河沿岸七大关之一,据《临清州志》记载:“明朝宣德四年设关,宣德十年,朝廷在临清设立户部榷税分司,作为中央驻临清的派出机构,以督关税。”在明朝万历年间,也就是《金瓶梅》一书问世之际,临清钞关的商税位于全国八大钞关之首,高于北京的崇文门和江南富庶之地杭州。由此可知,当时临清钞关的地位很重要。《金瓶梅》作者多次提到临清钞关,南来北往的商船到了临清,必须经过临清钞关,交付了税银,才能过关。

尤其是小说的后十几回,主要人物陈敬济等的活动地点主要在临清了。第81回通过韩道国所见写码头上一派繁忙景象:“不想那时河南、山东大旱,赤地千里,田蚕荒芜,不收棉花,布价一时踊贵,每匹布帛加三利息,各处乡贩都打着银两远接,在临清一带马头迎着客货而买。”第92回通过陈敬济所见写临清的热闹繁华:“到了临清,这临清闸上,是个热闹繁华大码头去处,商贾往来、船只聚会之所,车辆辅辏之地,有三十二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第98回写陈敬济夺了谢家大酒楼,春梅也帮着打点了些银子,重新装修,从正月半头开始,“在临清马头上大酒楼开张,一日也能发卖三五十两银子”。从这3回的描写中便可以看出,《金瓶梅》作者笔下的临清热闹繁华,临清钞关在南来北往的文化交往和经济贸易中处于至关重要的地位。

京杭大运河是贯通南北文化的主动脉,临清钞关是京杭大运河上的枢纽。

3.2 晚明时期社会各界崇尚服用丝绸,为运河流域丝绸贸易经营开辟了广阔的前景

明代中期以后,商品经济得到了很大的发展,资本主义开始在丝绸领域萌芽,尤其是在运河流域,涌现了一个个丝绸城镇,丝绸产品新品迭出,刺绣印染工艺得到长足的发展,这些无疑为人们的物质生活改善,尤其是在服饰上沖破传统的等级制度,并从服饰的实用化走向美学化、个性化提供了基础。

明代初期,一方面由于服饰等级制度森严,另一方面也因为经济水平低下,百姓无力购买高级面料,因此,服用绫罗绸缎只是局限在统治阶层及少数贵族;到了成化年间,这种情况有了改变,京城仕宦之家及其仆役也开始逾越服制,穿上綾锦衣服,奢靡之风初现;嘉万时期,由于商品经济广为增长,商人实力迅速增加,崇尚奢侈成为社会风尚与时髦,反映在服饰上,就是竞相服用丝绸服饰,“衣丝蹑缟者多,布服菲履者少” ,甚至认为“罗绮不足珍,及求远方吴 、宋锦、云縑、驼褐,价高而美丽者为衣” 。在江南,盛产丝绸的湖州,即使是长工也“好穿丝绸绉纱湖罗,且色染大类妇女” ,在福建同安,“苏段、潞绸、杭货……无所不有”,“市井少年无不着绸罗短衫、绸纱裙、绸綾裤者” ,总而言之,晚明时期社会各阶层都崇尚穿着丝绸。

在《金瓶梅》小说中,西门府一家上上下下四季衣服多为丝绸 ,尤其是钟爱江南丝绸,第25回 来旺儿告诉西门庆:“杭州织造蔡太师生辰的尺头并家中衣服,具已完备,打成包裹,装了四箱,搭在官船上来家。”可见西门府家人的衣服及衣料是由江南织造的。这些衣服及料子不但珍贵,而且数量也不少,第40回潘金莲要西门庆“把南边新治来那衣裳,一家分散几件子,裁与俺们穿了吧”,第二天,西门庆便“开了厢柜,拿出南边织造的罗段尺头来”,给月娘、金莲众姐妹做衣服,每人1件妆花通袖袍儿,1套遍地锦衣服,1套妆花衣服,而且月娘比其他人更多,是2套大红通袖遍地锦袍儿,四套妆花衣服。西门府绸缎绢帛需求量很大,第56回 写常二和应伯爵在西门府厅上,看见“书童和画童两个抬着一只箱子,都是綾绢衣服”,西门庆道:“目下交了秋,大家都要添些秋衣,方才一箱是你大嫂子的,还做不完,才勾一半哩。”常二听了伸着舌头道:“六房嫂子就六箱了,好不费事!小户人家,一匹布也难得。”

除了满足妻妾需求,西门府的其他女子也多用江南丝绸。第41回春梅“见娘们做了衣裳,却使性儿起来”,向西门庆要衣服,西门庆“于是拿钥匙开楼门,拣了五套缎子衣服,两套遍地金比甲儿,一匹白绫,裁了两件白绫对衿袄儿。惟大姐和春梅是大红遍地金比甲儿。迎春、玉箫、兰香,都是蓝绿颜色,衣服都是大红缎子织锦对衿袄,翠蓝边拖裙,共十七件”,“又要一匹黄纱做裙腰,贴里一色都是杭州绢儿”。

江南丝绸还是明代权贵之间往来必备的礼物。小说几次交代西门庆用江南织造的锦绣蟒衣贿赂京城高官。第25回西门庆为恭贺蔡太师生辰,特地差人到杭州织造生辰尺头,从第27回可知,此次杭州织造的蔡太师生辰尺头,至少有两套“大红五彩罗缎纻丝蟒衣”。第30回写来保、吴主管来到京城蔡太师府前,将礼物抬至蔡太师面前,只见:“黄烘烘金壶玉盏,白晃晃减靸仙人;锦绣蟒衣,五彩夺目,南京纻缎,金碧交辉……” 这里虽然不是实写,但用“五彩夺目”、“金碧交辉”来形容,也足见江南高级丝绸服装及面料的珍贵,成为达官贵人所爱。第55回写西门庆第二次庆贺蔡太师寿旦送上了20杠礼物,“二十杠礼物摆列在阶下,揭开了凉箱盖,呈上一个礼目:大红蟒袍一套,官绿龙袍一套,汉锦二十匹,蜀锦二十匹,火浣布二十匹,西洋布二十匹,其余花素尺头共四十匹,狮蛮玉带一围,金镶奇南香带一围、玉杯犀杯各十对、赤金攒花爵杯八只、明珠十颗,又另外黄金二百两,送上蔡太师做贽见礼。”礼物中以锦缎布匹为主,最为耀眼的是“大红蟒袍一套,官绿龙袍一套”,这2套袍服无疑是江南织造。

官员之间礼尚往来,也少不了互赠绢帛绸缎,如第36回写东京蔡状元和安进士先送西门庆礼物,其中蔡状元送的礼物中有“一端绢帕”,西门庆照例回了礼,给蔡状元的有“金缎一端,领绢二端……”,给安进士的有“色段一端,领绢一端……”;第42回西门庆送乔家之礼,“两套遍地锦罗缎衣服,一件大红小袍儿,一顶金丝绉纱冠儿……”;第49回宋、蔡两御史上西门庆家,其中蔡御史所送之礼中有“两端湖绸”;第51回写安老爹差人给西门庆送去的礼物,其中有“浙绸二端,湖绵四斤”;第65回 宋御史差人来送贺黄太尉一桌金银酒器,其中有“两匹大红彩蟒,两匹金段”;第70回 写夏提刑和西门庆向蔡太师进礼,“夏提刑先递上礼帖:两匹云鹤金段,两匹色段。……西门庆礼帖上是一匹大红绒彩蟒,一匹玄色妆花斗牛补子员领,两匹京段,另外梯己送翟管家一匹黑绿云绒……”同回写新升何老爹“差人送了两匹金段”到西门府,西门庆看见,“连忙差王经封了两匹南京五彩狮补员领,写了礼帖”;第78回写西门庆答谢宋御史的礼物中有“一匹大红绒金豸员领,一匹黑青妆花纻丝员领”。这些绸缎织物,虽然没有明言是江南所产,但是以江南织造技术的高超,以江南丝绸的名贵,以人们对江南丝绸的钟爱,在上层官僚贵族之间江南丝绸作为互赠之礼品,是自然不过的事情了;而且,有的明确表示为“浙绸”、“湖绸”、“湖绵”、“南京五彩狮补员领”等。

人们对江南丝绸需求的增长,自然促进了丝绸贸易的兴旺,为江南丝绸经营开辟了广阔的前景。

3.3 明代运河流域丝绸贸易的繁荣

万历年间杭州人张瀚在《松窗梦语飞碳旨汀分惺钦庋枋龅笔蹦暇⒑贾莸鹊兀恐捣⒋铩⑸碳衷萍氖⒖龅模耗暇澳耸プ婵亍1笨缰性狭。宸椒#蚬嗍洹H伲诟蟹剑侣奶煜拢媳鄙碳终啊保缓贾荨吧B楸橐埃胨棵嘬阎觯姆饺「伞K淝亍⒔⒀唷⒅艽蠹郑辉妒Ю锒舐掮茬毡艺撸刈哒阒病薄R蛭恐档姆⒋铮砍衩骋椎姆比伲越系厍绕涫侨庵穸嘁曰讨赂唬坝喑⒆芾朗欣蠖级现笥诼掮簿罾偅馕睢<从嘞仁溃嘁曰唐穑袢庵曰讨赂徽哂戎凇薄U佩拿枋鲂蜗蟮馗爬私纤砍衩骋椎氖⒖觥?

《金瓶梅》作者对此也不惜笔墨地进行直接或间接的描述。第51回 西门庆差韩道国与来保去扬州,叫他们住在扬州商人王伯儒店内,一是因为西门家与王家是故交,二是因为王家“店内房屋宽广,下的客商多,放财物不耽心”,片言只语就交代了江南扬州四方客商云集,贸易经济繁荣。小说中多次描写西门庆派家人携带巨款到江南采办丝绸布帛。譬如:第58回 写伙计韩道国从“杭州置了一万两银子缎绢货物”,整整装了十大车;第67回写西门庆准备了6000两银子派崔本、韩道国、来保下江南,其中2000两着崔本往湖州买绸子去;4000两叫韩道国与来保往松江贩布。单是这两笔就花费1.6万两银子,还有其他,如第33回 一个湖州客人何官儿,来清州卖湖丝,因等着要回家,所以急于把500两丝线“折些发脱”,西门庆便用450两银子买了来;西门府上上下下四季服饰需要江南丝绸;西门庆打点官场所需的锦绣蟒衣、五彩纻缎等等,林林总总,西门府用于购买江南丝绸布帛的银子应有2万两左右。明后期绢每匹为7钱,绸每匹约为1两,江南岁造缎匹每匹3.97两, 以此计算,西门府投入商品流通的2万两左右银的丝绸货物约为绢2.9万匹,或绸2万匹,或江南岁造缎匹如纻丝类约5000匹。实际上,西门府在江南所购之丝绸货物品种很多,既有生产绸缎的原料丝线,又有绸绢布匹,还有织成料蟒衣袍褂等。可见,不但数量大,而且货物丰富。

我们知道,文学作品虽然可以虚构,但它是源于生活的,是现实生活的反映。作为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商人家庭(后又为官兼商)西门府的生活只是当时中国社会贵族化生活的一个缩影,河东河西、江南江北,在中国明末时期,有多少个如西门府一样的官僚、商人家庭,或官商合一的家庭过着贵族化的生活,他们需要大量的丝绸绢帛。于是杭州、扬州、苏州、南京、湖州等运河流域的城市,作为全国主要丝绸中心,成了全国,甚至世界丝绸客商的聚集地,丝绸客商们通过运河便利的水上交通,将江南丝绸绢帛运往全国,甚至世界各地进行贸易经营。

以杭嘉湖地区为例,每逢新丝上市,广商、闽商、徽商、山陕商等大商巨贾从全国各地赶来,从事贩丝、贩绢、贩绸等商业活动,文献资料对此多有记载。清初人唐甄在《潜书》下篇下《教蚕》中写道:“吴丝衣天下,聚于双林,吴越闽番至于海岛,皆来市焉。五月载银而至,委积如瓦砾,吴南诸乡,岁有百十万之益。”说的就是这种情形。在南浔、菱湖,聚集了“南粤金陵商”,在青镇,有“山东商人至镇贸丝” 。这些客商们“赍银来者动以千万计” ,如“金陵商人挟万金来新市贸丝” 。杭嘉湖地区是全国蚕桑丝织业最发达的地区,其中湖州又是全国产丝中心,其丝绵之多之精甲天下。湖丝又以菱湖、洛舍、南浔七里、德清和安吉为著名,尤其是南浔七里丝是当时的名产,畅销国内外。明代湖州人朱国桢在其《涌幢小品》中记述:“湖丝唯七里者尤佳,较常价每两必多一分。苏人入手即识,用织帽缎,紫光可见。”明清时期,各地丝织原料多购于湖州,这种文字记载颇多,如“江宁本不产蚕丝,皆买丝于吴、越” ,“苏州之丝织原料皆购自湖州” ,徐光启《农政全书》卷13:“东南之机,三吴、闽、越最夥,取给于湖茧”。《金瓶梅》小说中多次提到的潞绸,其原料多“来自他方”,甚至“远及川、湖之地” ,这里的“湖”,应该便是指湖州。

明代江南丝绸国内贸易主要有互市丝绸贸易和民间丝绸贸易。民间丝绸贸易,又有民间走私贸易和民间合法丝绸贸易2种形式。从《金瓶梅》小说看,以民间合法丝绸贸易为主要形式。这种形式也是在各种形式的丝绸贸易活动中历时最久、发生地域最广、交易量最大、从业人员也最为复杂的一种形式,在复杂的从业人员中,尤以商人居多。

开铺子贸易是民间合法丝绸贸易的一种。西门庆作为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一个商人代表,其经营的贸易活动内容丰富,其中尤以铺子经营为主要方式。第69回文嫂向王招宣府林太太介紹西门庆时,说道:“县门前,西门大老爹,如今在提刑院做掌刑千户,家中放官吏债,开四五处铺面:段子铺、生药铺、绸绢铺、绒线铺,外边江湖又走标船,扬州兴贩盐引,东平府上纳香腊,伙计主管约有数十。……”可见西门府家业兴旺,生意繁荣,正如第16回西门庆自己对李瓶儿所言:“你不知,贼蛮奴才,行市迟,货物没处发兑,才上门脱与人。若快时,他就张致了。满清河县,除了我家铺子大,发货多,随问多少时,不怕他不来寻我。”当然,在众多生意中,丝绸贸易生意是第一宗的。如前所述,他派家仆下江南采办,以绸绢布帛居多,而且单次数量颇大;他家开的店铺,也以丝绸绢帛为主,这在小说中多处有描述。有自己染色,以发卖各色丝线为主的绒线铺,第33回西门庆从湖州客人何官儿手里买了500两(实际支付450两)丝线,找了个姓韩的伙计,雇人染丝,在狮子街开了个绒线铺,发卖各色绒丝。有经营缎子为主的缎子铺,第58回西门庆让伙计韩道国从“杭州置了一万两银子缎绢货物”,“新开个段子铺”,而且铺子门面不小,“后边楼上堆货……楼底下还要装厢房三间土库阁段子,门面打开,一溜三间”。有以发卖绸绢为主的绸绢铺,第78回提到贲四从东京回来,“西门庆照旧还把钥匙教与他管绒线铺。另打开一间,叫吴二舅开铺子卖绸绢,到明日松江货船到,都卸在狮子街房内,同来保发卖。”西门庆的店铺都是有相当规模的,这从他临终时对陈敬济的遗言中可以知道:“我死后,段子铺是五万银子本钱,有你乔亲家爹那边,多少本利都找与他。教傅伙计把货卖一宗交一宗,休要开了。贲四绒线铺,本钱六千五百两;吴二舅绸绒铺是五千两,都卖尽了货物,收了来家。”

除了西门府的各类店铺,小说中还有提到其他商家店铺,譬如第1回介绍应伯爵,“原是开绸缎铺应员外的第二个儿子”。第3回 写王婆为西门庆定计,开口要西门庆“买一匹蓝绸,一匹白绸,一匹白绢,再用十两好绵,都把来与老身。”……(西门庆)“作别了王婆,离了茶肆,就去街上买了绸绢三匹,并十两清水好绵。”从购买的方便,可见当时清河街头商业繁荣,像西门家这样的绸绢丝绵店铺也并不是个别的,而是相当普遍的。第51回通过陈敬济之口,写到有一条手帕巷,“有名王家,专一发卖各色改样销金点翠手帕汗巾儿,随你要多少也有”,陈敬济问李瓶儿、潘金莲“要甚颜色,销甚花样,早说与我,明日都替你一齐带了来”,李瓶儿“要一方老黄销金点翠穿花凤的”,“还要一方银红绫销江牙海水嵌八宝儿的,又是一方闪色芝麻花销金的”;金莲“要一方玉色绫琐子地儿销金的”,还要一方“娇滴滴紫葡萄颜色,四川绫汗巾儿。上销金,间点翠,花样锦,同心结,方胜地儿。一个方胜儿里面一对儿喜相逢,两边栏子儿都是缨络珍珠碎八宝儿”。一方小小的汗巾儿,至少传递了这样两个信息:一是晚明时期丝织印染等工艺的高超;二是丝绸贸易已达到分门别类专门经营的水平,手帕巷的王家专门经营各色汗巾,就如上述西门府有专门经营缎子的缎子铺、经营绸绢的绸绢铺、经营绒线的绒线铺一样,体现出了晚明时代运河沿岸商业城市的繁荣和商品经济进入到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长途贩运丝绸也是民间丝绸贸易的主要形式,而且这种方式已成为架接南北东西各地经济文化交流的桥梁。以浙江为例,随着丝绸市场不断扩大,自明中叶以后,涌现出了不少兴旺发达的丝绸工商业专业城镇。菱湖镇隆庆时“四方鬻丝者多” ,“贸易者倍他处” ;石门镇嘉靖时“地饶桑田蚕丝,城市四方大贾,岁以五月来贸丝,积金如丘山” ,成为当时蚕丝贸易的重要地区;双林镇“客商云集谋贩,里人贾鬻他方,四时往来不绝” ;王江泾镇,乡人皆养蚕织绸,四方商贾来此收购,因此有“王江泾,千家巨市,地产吴綾” 的记述,此外,嘉兴的王店、杭州的塘栖、临平等都先后成为丝绸贸易的专业城镇。

在《金瓶梅》中,多次提到西门庆派伙计走运河下江南去购买丝绸布帛。第58回,西门府伙计韩道国从杭州购置了1万两银子共10大车的缎货;第67回,西门庆派伙计崔本王湖州买绸子,让韩道国和来保往松江贩布;第77回交代崔本在湖州买了2 000两银子的绸绢,从腊月初一起身,赶到临清码头已是腊月十五,单程整整半个月;第81回写韩道国与来保拿着西门庆4 000两银子到扬州购买布货;第92回写陈敬济去湖州贩丝绸:“他与杨大郎又带了家人陈安,押着九百两银子,从八月中秋起身,前往湖州贩了半船丝绵绸绢,来到清江浦码头上,湾泊住了船只,投在个店主人陈二店内。”

除此以外,小说中还几次提到江南客商将丝绸货物运往北方贩卖,如第20回西门庆去院里找李桂姐不见,原来李桂姐“近日见西门庆不来,又接了杭州贩绸绢的丁相公儿子丁二官人――号丁双桥,这丁双桥“贩了千两银子绸绢在客店里,瞒着他父亲来院中嫖”;第33回写一个湖州客商何官儿到清河卖丝,因急等着要起身家去,就将五百两丝线贱卖给西门庆。

从《金瓶梅》的描述看,长途贩运的主要是江南的绸绢布帛,以供应运河北段市民生活的不同消费需要。精美华贵的锦缎织品是为满足市民的高档消费要求,而结实耐用的绸织物和棉布只是普通的消费品。西门府从江南贩运来的不仅有华贵的锦缎,也有大量的棉布,如第67回西门庆让韩道国和来保拿着4 000两银子到松江贩布。这种普通的生活用品都需要从外地输入,可见,在晚明时期,在《金瓶梅》取材地运河北段,手工业技术相对于全国纺织中心的江南地区显然较为落后,其地生产商品化程度也低于经济发达的江南地区。但是植棉养蚕在北方农村已是相当普遍,除了供给技术简单的家庭作坊外,盈余部分作为原料大量输往技术先进的江南地区,这样就形成了原料南运、成品北往的双向长途贩运现象。全国各地,尤其是江淮客商沿着运河往来穿梭于南北之间,货布而北,販棉而南,鲁西一带自然成了客商们频频眷顾之地,运河道上的枢纽之地――临清更是成了“商贾往来、船只聚会之所,车辆辅辏之地”,热闹非凡,小说第81回描写山东、河南遭旱灾,“赤地千里,田蚕荒芜,不收棉花,布价一时踊贵,每匹布帛加三利息,各处乡贩都打着银两远接,在临清一带马头迎着客货而买”,以致于临清码头上因抢购南来的货物而呈现出比以往更为繁忙的景象。由此也可推断出,在正常的年月里,广大农民的衣饰依旧是由家庭手工业提供的,自然经济下耕织结合的小农经营方式仍然占据主导地位,南来的各档消费品限于供给城镇市场,特别是一些高档消费品,更非一般人家所能享受的了,就如小说第56回常二所说:“小户人家,一匹也难得”。

明代江南地区商品经济结构相对合理,城镇市场发育也比较健康,而全国大部分地区,城镇商品经济的繁荣是依赖于市民消费所需,即基于市民消费的商业繁荣,所以长途贩运贸易非常发达。在《金瓶梅》中,作者笔下从事长途贩运的客商活动范围不只囿于运河南北,他们的足迹遍布全国,小说曾提到川广客商走山东,第16回玳安对西门庆说:“家中有三个川广客人……有许多细货要科兑与傅二叔” ;第67回 写孟玉楼二十六岁兄弟孟锐走南闯北做生意,当西门庆问他“几时起身,去多少时”时,他回答:“出月初二日准起身,定不的年岁,还到荆州买纸,川广贩香蜡,着紧一二年也不止。贩毕货就来家了。此去,从河南、陕西、汉州去,回来打水路,从峡江、荆州那条路来,往回七八千里地。”这些描写正是说明明代长途贩运贸易经济的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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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See the Prosperity of Silk Culture in the Canal Basin in Ming Dynasty from Jin Ping Mei

ZHU Xiao-en

(Editorial Department of Journal, Zhejiang Fashio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Ningbo, Zhejiang 315211,China)

Abstract: Jin Ping Mei reflects the social reality of late Ming dynasty and the culture of the Canal basin in that period including silk culture. With the novel Jin Ping Mei as the original version,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prosperity of the silk culture in the Canal basin in Ming dynasty mainly in three aspects. The first is that in Ming dynasty, there was a great variety of fabrics, especially the silk which was of bright colors and rich patterns. The second is the superb silk weaving technology. Gold weaving, brocading and makeup flower skills reached the acme of perfection. The third is that the silk trade was prosperous. In Ming dynasty, the silk weaving industry was highly developed in Jiangnan region, which was not only the big market of silk trade itself but there were silk markets throughout the country especially along the banks of the Canal with highly convenient transportation.

Key words: Jin Ping Mei; Ming dynasty; the Canal basin; silk cul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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