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贝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飞舞流畅的笔法,狂浪不羁的豪情,落笔那一刻,竟有着风起云涌、排山倒海般的气势。
1月3日,新年伊始,唐家银坑,人大书画院小书房内。杜国志提笔一首毛泽东的《浪淘沙》,酣畅淋漓,力透纸背。
无论何时何地,杜国志从不吝啬去表达对书法的执着与沉迷,“是书法充实了我的人生,给了我快乐!”虽然听起来是最直白简单的概括,却深深蕴含着对这门传统艺术的敬畏和虔诚。
源自“写字”的乐趣
虚指握笔,蘸了墨,在素白的宣纸上起承转横,欣喜至极
少年的時光总是快乐的,而杜国志大多的快乐来源于“写字”。出生于珠海三灶斜尾村一个普通农家的他自幼对“汉字”有着浓厚的兴趣,经常用树枝在家门前沙地上反复练习,也用木炭和瓦片在墙上涂鸦。一个汉字,可以重复写好多遍,在这种简单的重复中享受一种单纯的快乐。在唐家和拱北读初、高中时,只要见到写得好的招牌、匾额,他都要停下来仔细观看。还会反反复复拿着仅有的几张拓片仔细揣摩,不时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练习写写画画。
中学毕业返乡后,杜国志常常应邀为生产队出墙报,将那块自留地耕耘得相当出彩。1973年的秋天,三灶公社书记发现了村里的这个“人才”,将他特招到公社当水利员。对别人来说,这可能是个“苦差事”,既要负责水利方面的宣传,又要风里来雨里去的为各个小水库、水闸设计绘图。但在杜国志看来,“年轻人吃点苦不算什么,这是一个难得的锻炼机会。”
上世纪80年代,珠海作为改革开放最早的区域,市场经济飞速发展,风光无限。南下广东打拼,成为许多人发家致富的梦想通途。而年富力强的杜国志却选择了再次回归校园,经过全国统考被选派到广州华南师范大学行政干部学院脱产进修。在那三年里,他如饥似渴地用各种书籍充实自己。除了紧张的行政管理专业学习,学校图书馆里的书法字帖和理论书籍更是令他大开眼界:原来此前那只能叫做写字,真正的中国书法,是一门博大精深的艺术。而学习书法,不是要成为一个字写得比别人好看的人,而是在一遍一遍与古人的揣摩交流中,学到教养,风骨,耐心和趣味。最珍贵的是,学到欣赏万千笔墨,欣赏这世界中难得的抽象之美。
课余时间,他跑遍了广州的各个大学和文化场馆。看展览,听讲座,并跟随时任广东书协主席的张桂光学习书法。每次外出后返校,他什么都不带,就只捧一大摞纸回去,每晚十点后坚持练字两小时。虚指握笔,蘸了墨,在素白的宣纸上起承转横,欣喜至极,似乎自身也沾染了些许的儒雅与飘逸。
用狂草爆发生命的情感
那不仅仅是一种艺术,更是生命感情的爆发形式
1988年,杜国志被分到南水镇任镇委书记。后调任三灶管理区任区委副书记、副区长、高栏连岛大堤建设总指挥。当时的三灶正处于起步建设阶段,连区委区政府都是在树皮棚里办公。在原始资金少、任务重、工程艰巨又无经验可以借鉴的情况下,他摸索出了一套科学的填堆抛卸方法,化解了种种难题,成功将6公里长的连岛大堤合龙,为珠海大港口之梦夯实了基础。
工程紧张,压力大,但杜国志仍没有放下书法。时间对于他而言永远是挤出来的。每个白天,他是奋战在一线建设现场的总指挥,而每到深夜,他于斗室当中泼墨挥毫,抒发着内心的澎湃。常常有人会问:“这么累了,哪还有力气练书法?”对此,他总是笑着回答,“书法不但是最好的休息方式,而且和工作相得益彰。”虽然每天的工作时间平均在12小时以上,星期天也是用来加班的,还要处理大量的公文、事务,参加会议。但越是这样,他越能触景生情,用文学的形式把自己的情怀抒发出来。所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即使是树皮棚,也可以笔舞生命的线条,张扬内心的力量。
两年后,珠海市组建铁路公司,杜国志再次扮演开荒牛的角色,赴任市铁路公司董事长、总经理。1998年,他又担负起了栽种红树林的重任,走马接任珠海市淇澳管理区区长,后任区委书记。
著名的文化史学家斯宾格勒曾说过,“一切伟大的文化都是城市文化”,“真正的奇迹是一个城市的心灵的诞生”。几十年一路走来,杜国志参与、见证了特区从渔村到珠江口西岸核心城市的发展变迁。那“号角阵阵马蹄急”的艰辛历程,那“海螺声声催梦飞”的光荣岁月,让他在书法创作中时刻饱含热情。同时,更真切地体会到书法更多的不是用手写的,而是用心写的。尤其是草书,那种心随笔动的快意,除了技法,更需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经万件事,才能抒万般情怀、拓万丈胸臆”。所以,他喜欢毛泽东诗词。那当中既有 “我失娇杨君失柳”的柔肠,又有“为有牺牲多壮志”的豪情;既有“坐地日行八万里”的浪漫,又有“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慨叹。他也欣赏苏东坡的豪放自如,超然自适。
从慢慢揣摩基础知识,到逐渐稳固深厚的文学素养,再到显山露水的书法表现,杜国志的书法开始厚积薄发。他觉得草书,尤其是狂草,舞动的气势最能表达和诠释自己的心路历程与真情实感,以及这个城市的时代风貌。“那不仅仅是一种艺术,更是生命感情的爆发形式。”
草书如人,唯难“分寸”二字
狂草最难把握的恰如人生,就两个字,“分寸”
生活是只天才的手,为杜国志笔端的浓墨赋予了别样神采。
“书法将汉字赋予了生命。当生活融入到书法中,观者看到的不仅仅是毛笔字,而是一种气象,或许方能称之为书法,也为艺术。”他有点遗憾大多人对狂草不了解,甚至不认识狂草写的是什么字,还有的书家天马行空的舞墨也自诩“狂草”。事实上,狂草有很严谨的法度,在将汉字符号化之后,多一撇,少一勾都至关重要。尽管高度的抽象所产生的视觉冲击力,往往高过它的文字内容本身,但并不代表可以不拘章法,随意草写。
杜国志坦言,狂草最难把握的恰如人生最难把握的,就两个字,“分寸”。
狂草书兴于汉末,至唐张旭、怀素,几成绝唱。至当代以狂草名世者更寥若星辰。著名书法家沈鹏曾说,“林散之、毛泽东部分作品属于狂草或显示了向狂草发展的迹象,而当代写狂草者凤毛麟角。”并在《狂草略得》直指:“狂草的稀少,肯定同其难度有关,胆识才略,不可或缺,基本功当然十分重要。”
作为书法艺术的大写意,狂草体势左绕右转,线条连续不断,富于夸张。它打破了汉字传统的规矩,或拉长、或变短、或参差、或相互支撑补充,乍一看好像是一个字,其实是两个互相依存的字。而其旋转连绕,则概括了很多点画。孙过庭《书谱》中论及草书“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草乖使转,不能成字”,也就是说,草书用点画表现意向的东西,字正确与否关键在使转中成字,在使转中区分不同的字。且草书富有浪漫色彩,在豪放洒脱中尽情放纵,游刃于规矩之间,狂而不乱。更多时候,它是一种性灵的流露,兴之所致,没有刻意布局,却天然成趣,恰到好处,笔笔行行蕴涵辩证关系,作品多不可复得。
也正因此,杜国志数十年如一日的执着追求、大胆突破,熔铸百家,才找到、做到“他自己”。他的狂草书写发于内心,胆大于法、气大于技、情大于書。以疾风流水的状态把感情倾注在书写过程之中,纵情落墨,笔走龙蛇,逸势磅礴,行云流水,尽得自然,让观者感到一种心灵上的震撼。
坚守,传承,创新
他不是独行者,而是一种传统文化符号
从参加工作到退休,杜国志始终将书法视为另一生命,坚持不弃。“学习、创作、交流,从不浪费时光,走一条合理又与众不同的道路,是最大的欣慰。”直到现在,除了每天习字三四个小时,偶有闲暇还要读文学、哲学、史学。他认为,“书法不能与传统,与文化脱节,只有在书法中融入更多传统文化的血脉,才能真正传承。”
而作为珠海市书法家协会主席,他带头创作,带头下基层,组织书法家在春节期间为民义务挥春,或送书法下乡,或义卖作品赈灾,或培训新人,或组织和鼓励本土书家向全省、全国的书法篆刻大赛冲刺……目前,协会会员已经发展到500多人,其中包括中书协会员28人,斩获国奖、省奖每年以数十人次计。
然对此等,他并不多作列数。“因为书法是一部人生和艺术的综合‘巨著,没有页码,也没有尽头。人们可以不断发现书法的美好,书法也带给人们无尽的愉悦。”
在对书法孜孜以求的道路上,杜国志也不是独行者,而是一种传统文化符号:坚守着、传承着、创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