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莹
[摘要]渤海国政权灭亡后,其遗裔在辽代保持了尚武的特征。两百余年间,他们与契丹民族在合作与对抗中延续着本民族的文化。辽代末期,渤海遗裔和女真民族结盟共同抗辽,在金国灭辽建国和民族的汉化过程中起到了辅助作用。他们在与女真的博弈和联盟中赢得了存续和发展的机会。随着政治地位的下降,以及在民族融合的大趋势下,渤海遗裔的血脉逐渐被稀释,民族特征也渐渐淡化,直至最终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中。考究辽金时期的渤海遗裔,其中出现了以大瑟瑟、辽阳张氏、熊岳王氏和辽阳高氏为代表的诗人和文学世家。他们用诗文来展示其独特的品格,延续了渤海国文学的历史与传统。
[关键词]渤海遗裔;契丹;女真;政治境遇;文学创作
[中图分类号]K291,I206.2 [文獻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36121(2017)03011906
渤海国作为唐朝的蕃国,接受了中原文化的影响,完成了自身的汉化进程,以“海东文化”闻名于世。这一政权的遗裔是一个具有生命力和进取性的群体,他们在政权更迭、地域变迁等巨大变故中依然保持了民族的刚猛性情和文化的优势地位。在与辽、金政权的博弈中,他们不断迁徙、繁衍、融合,不但延续了渤海国的血脉,也使得由渤海国和渤海遗裔接续的文学历史绵延了四百余年。
一、渤海遗裔政治境遇变化的主因
渤海国灭亡后,渤海遗裔在契丹政权的统辖下,面临粗暴的民族压制和文化灭绝。辽代末期,渤海遗裔与日渐强大的女真民族结盟,在其建国后取得了优越的政治地位,使其文化优势得以保持和发扬。渤海遗裔在两个政权中的政治境遇的巨大差异主要是由族源关系、历史宿怨和现实形势等三方面所决定的。
(一)族源因素
渤海国在建立和发展的过程中形成了一个具有共同地域、文化、语言和民族心理的稳定的民族共同体。渤海国的建国集团首领来自靺鞨七部中的粟末靺鞨,是肃慎、挹娄、勿吉文化的延续。渤海国建国集团以粟末靺鞨为主体,融合了包括白山靺鞨、汉、高句丽、室韦、契丹等在内的众多种族和部族,形成了一个“渤海民族”。辽国的建国主体契丹民族是东胡系鲜卑族的苗裔,是由南柔然的八个部族联合而成。契丹曾臣服于突厥政权,后又归附于唐朝政府。因此,以渔猎为生的渤海和以游牧为生的契丹是具有不同族源的少数民族。渤海与女真则在族源上具有更为亲近的关系。女真民族源自黑水靺鞨,与粟末靺鞨同样源自古老的肃慎民族。在渤海国时期,黑水靺鞨曾被编入渤海户籍。入辽后,迁居辽阳的黑水靺鞨被视为渤海人,因此,渤海与女真的关系更为密切,曾被视为“一家”。
(二)历史因素
渤海与契丹之间颇有宿怨。“契丹之先祖与库莫奚异种而同类,并为慕容氏所破,俱窜于松漠之间,其后稍大,居黄龙之北数百里,其俗颇与靺鞨同。”[1]19隋朝时期,具有尚武气质的靺鞨族就与契丹人摩擦不断。唐代万岁通天元年(696),接受营州统辖的粟末靺鞨部族在契丹首领李尽忠率众反唐之际借势出走,脱离了契丹的管辖,独立建国。渤海国与唐朝中央政权保持着密切的交往。作为唐朝内属国,渤海国通过学习中原的典章制度迅速地实现了封建化。但它对契丹始终心怀警惕,“其国西北与契丹相接,每相劫掠”[1]9。渤海国的文明程度和军事实力为唐朝政府牵制了契丹各部,同时遏制了契丹势力的扩张。渤海与契丹之间的嫌隙进一步加深,契丹也始终视渤海为心腹之患。随着唐朝的灭亡和契丹势力的兴起,渤海国政权首当其冲成为契丹的进攻目标。后唐同光四年(926),契丹攻陷渤海国的扶余府,围困了上京龙泉府,灭亡了渤海国。此后三年内,契丹首领耶律阿保机将渤海国更名为“东丹国”,使其成为辽国政权的附属行政区。辽景宗乾亨二年(979),东丹国政权彻底终结。辽国君主将渤海遗民尽数南迁,焚其旧都,毁其宗庙,渤海国文明自此化为灰烬。历史宿怨使得渤海遗裔在辽国备受敌视,政治地位极低。
然而,不同于渤海与契丹之间的敌对关系,渤海与女真在渤海国时期就在聚居和通婚的过程中形成了良好的民族关系。“五代时,契丹尽取渤海地。太祖败辽兵于境上,获耶律谢十,乃使梁福、斡答刺诏谕渤海人曰:‘女直(即女真)、渤海本同一家。盖其初皆勿吉之七部也。”[2]12辽国末年,渤海遗裔追随女真灭辽建国,成为金国建国的重要的政治力量。渤海遗裔在金国的政治境遇得到了极大改善。渤海遗裔颇受重用,渤海世家女子与金国皇室世代通婚,金国许多君主身上都流淌着渤海民族的血液。女真民族借助了渤海遗裔军事和文化上的支持,但在渤海遗裔的野心膨胀之际,尤其牵扯到继承权的争斗时,渤海遗裔则成为其打压和分化的对象。
二、辽、金政权对待渤海遗裔的政治策略
渤海遗裔是东北边疆的一支重要的政治力量,在辽、金政权中都曾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军事上,他们勇武剽悍,拥有强大的战斗力;在政治上,他们务实练达,谙熟礼仪典章制度;在婚姻上,他们身价不凡,世代与皇室贵族通婚;在文化上,他们博雅多才,具有较高的汉学修养。可以这样说,渤海势力是辽金民族政权中的重要变数。因此,在对待渤海遗裔的政治策略上,辽金政权采取的都是分化融合、连消带打的策略,主要表现为:民族迁徙、血脉融合、军事利用和入仕参政等四方面。他们既要笼络人心、用其所长,又要防范戒备、排挤打压,使其在政治、军事和文化中发挥所能,又使其处于自己的掌控之中。
(一)民族迁徙
辽、金政权对待渤海遗裔的共同政治策略之一就是民族迁徙。渤海遗裔是曾经建立“海东盛国”的民族力量。他们汉化程度较高,生产方式已经由渔猎为主转为农耕为主,他们的生存和发展需要固定在相应的土地之上。渤海国灭亡后,渤海遗裔失去了赖以为生的政权和土地,去向较为复杂:“一部分渤海人投奔新罗,以后融入于新罗族中;一部分留居故地与女真人杂居,以后融入于女真族中;大部分则迁居辽宁、内蒙,于辽金史籍称为渤海族,以后融入于汉族之中。”[3]299辽国毁去渤海都城,根除了渤海遗裔的退路;通过迁徙遗民,打破了经营已久的渤海势力格局。辽代的东丹南迁极为激进,“把上京龙泉府所属诸州县人户,从牡丹江流域迁至今辽阳地区;将中京显德府诸州县从今海兰江流域迁到今辽宁北镇、熊岳一带;将东京龙原府诸州县从今珲春境内迁至今辽宁凤城等地;将南京南海府各州县迁至今辽宁海城等地;将东平府各州县迁至今辽宁新民一带;将铁利、定理府等民户大体迁至今沈阳地区;将渤海铜山居民迁到今开原一带。”[4]134135辽国通过迁徙和分化的方式重新设置了渤海遗裔的生存区域,又将数量众多的汉民迁入辽东,从而达到消解渤海遗民势力的目的。渤海遗裔几经辗转,饱受离乡背井、颠沛流离之苦。由此可见,生存条件的恶劣也造成了辽代渤海遗裔文化和文学的断裂。
金国政权对渤海遗裔的迁徙政策主要出现于其统治后期。伴随着皇位继承权的争夺,渤海遗裔的政治地位几经沉浮,逐渐远离朝堂中心,民族聚居的格局进一步被打破。金国后期,皇帝将居住在辽阳地区的5000余渤海户及30000渤海兵迁入山东境内。金熙宗皇统年间,渤海遗裔的势力进一步受到遏制,他们世袭的军权和土地也被剥夺,皇帝将“渤海猛安谋克承袭之制,浸移兵柄于其国人。”[2]993金熙宗皇统九年(1149),朝廷将部分渤海遗裔迁徙至燕南地区。于此同时,渤海遗裔的政治影响力也逐渐降低。他们入仕多以科举晋身,以文臣的身份出现在政坛。最后,在民族融合的大形势下,渤海遗裔完成了与汉族和女真民族的同化,彻底消失于历史中。
辽代的迁徙政策出现于渤海遗裔入辽时期,配合粗暴的手段和命令,表现得比较急进。而金代的迁徙政策出现在统治后期,采用逐步深入和渗透的方式,缓和却有效地消解了渤海势力的影响。辽、金政权采取的民族迁徙政策虽然有着时机和手段上的差异,但其态度和目标却是一致的。由此可见,渤海遗裔在辽、金政权中始终是受到防备和约束的群体。
(二)血脉融合
辽国对于渤海遗裔的拉拢和安抚主要针对王族和右姓。他们通过联姻获得渤海王族世家的支持,消纳对立与反抗的意志。辽国皇室中许多后妃都出身渤海王族,孕育了具有契丹和渤海共同血统的子嗣。其中,东丹王耶律倍迎娶渤海大氏为王妃,生子耶律隆先;景宗有后妃来自渤海遗裔,生女淑哥;圣宗有后妃大氏,生有临海公主长寿,最著名的,是天祚帝的文妃大氏,生有蜀国公主和晋王敖卢斡。在渤海和契丹的通婚中,辽国皇室以婚姻和血脉牵制渤海王族右姓遗裔,但政权继承人中未见拥有渤海血统者,可见其民族隔阂与戒备之深。
金国同样采用联姻的方式将王族和渤海世家的政治利益捆绑在一起。不同于辽国政权中的边缘化地位,渤海遗裔中的女性在金国政权中影响较大。她们具有较高的汉学修养和政治智慧,甚至一度左右国家的政治走向。其中,渤海遗裔中的辽阳大氏、李氏和张氏与女真王室关系密切。在金国的十位君主中,有四位具有渤海血统,他们分别是:海陵王完颜亮、世宗完颜雍、废帝卫绍王完颜永济和宣宗完颜珣。海陵王的生母慈宪皇后来自大氏,世宗的生母贞懿皇后来自李氏,卫绍王的生母元妃来自李氏,宣宗的生母昭圣皇后来自刘氏。其中,贞懿皇后是一位颇具胆识和手段的女性。她本是桂州观察使雏讹只之女,入宫选为睿宗后妃。睿宗去世后,她居上京,“内治谨严,臧获皆守规矩,衣服饮食器皿无不精洁,敦睦亲族,周给贫乏,宗室中甚敬之。后性明敏,刚正有决,容貌端整,言不妄发。”[2]27602761她拒绝改嫁,受戒为尼,赢得宗室认同。她步步为营,为长孙娶渤海刘氏,为儿子世宗续娶渤海张氏,联手渤海世家将世宗推上帝位。贞懿皇后的政治表现一方面巩固和提升了渤海世家的地位;另一方面也导致了世宗统治前期外戚干政的现象。因此,世宗后期和章宗时期,渤海世家因卷入皇位繼承问题而受到打压和清算,逐渐失去了政治话语权。
(三)军事利用
渤海遗裔的军事能力不容小觑。“渤海盛时,有兵数十万,以谋勇雄于时。迨辽灭之之后,每用其遗民以服兵役,战则命为前驱,故其时有渤海军之设,且以渤海人统之,有所谓渤海军都指挥司、渤海军详稳司。”[5]719辽人利用渤海势力的军事能力为己所用。金人则采用“猛安谋克”制,给予渤海遗裔部分军队管理权限。《金史·兵制志》载:“金之初年,诸部之民无它徭役,壮者皆兵,平居则听以佃渔射猎习为劳事,有警则下令部内,及遣使诣诸孛堇征兵,凡步骑之仗糗皆取备焉。其部长曰孛堇,行兵则曰猛安、谋克,从其多寡以为号,猛安者千夫长也,谋克者百夫长也。谋克之副曰蒲里衍,士卒之副从曰阿里喜。”[2]992猛安谋克是以血缘和地域为基础而设置的组织,具备军事和行政的双重职能,与世家利益相关联,可以世袭。内部成员平时为民,战时为军,具有机动性和自足性。辽金时代,渤海遗裔的军事实力既是其生存和延续的基础,又是受到压制和戒备的根源。
(四)入仕参政
少数渤海遗裔在辽国出任官职,虽未得重用,却为契丹民族汉化和渤海民族延续做出了贡献。据文献记载,留在东丹国的渤海旧臣大素贤出任东丹王耶律倍的左次相,渤海政堂省少卿裴璆以东丹国使者身份出访日本,渤海王族大诏佐、大臣高正祠、文成角、高保乂、列周道、乌济显、王继远等人均接受东丹授予的官职。可见,多数渤海遗裔官员只供职于东丹国和辽代东京,仅少数渤海王族和右姓在辽国获得参政机会,另有部分渤海遗裔通过科举考试步入仕途。
辽国对于渤海遗裔的压制和敌意使得渤海民族内部怨憎横生。作为剽悍勇猛的尚武民族,渤海国遗裔中的部分力量始终牢记仇恨,不断寻机反抗契丹,试图摆脱控制,重新建国。在10世纪中期,渤海遗裔乌氏曾经在牡丹江下游建立定安国,定都兀惹城,长期进行反辽斗争。他们曾与北宋政权接触,试图联合反击辽国。此外,有渤海遗裔燕颇、王裔大延琳、古欲兴兵反辽。辽天庆六年(1116),渤海后裔高永昌以“渤海大皇帝”自称,一度率领手下占据东京道五十多州府。
由辽入金的渤海官员颇受重视,在政治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推动了女真民族的汉化进程。渤海人杨朴在辽国登第,后充任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的智囊,助其制订相应的礼仪制度。他提出了以“金”为国号的建议,因女真民族的发祥地有水中产金的传说,且“金”克铁,而“辽”意为“镔铁”,故此以“金”为国号,蕴含人杰地灵和克辽致胜的双重寓意。渤海遗裔追随金太祖起兵,在金国曾受重用,其中以大臭累、张浩、张汝弼等为代表。世宗后期和章宗时期,随着政治影响力的减弱,渤海世家子弟多以文化精英的面目示人,通过科举和恩荫的途径入仕,担任清贵的翰林学士或文化官员。
女真民族与渤海遗裔之间既有合作又互有防备;既要利用渤海的军事实力,又要防止渤海势力重新兴起。高永昌反辽时曾向完颜阿骨打求援,最终不但未能得到帮助反被对方镇压。金国采取怀柔手段稀释渤海的民族血脉,剥夺其民族聚居区域,削弱渤海遗裔的军事权利和政治影响力,而使其彻底与其他民族融合。辽、金对待渤海遗裔采取或强硬或怀柔的政治策略,在恩威并施中进行严密的防控,不断分化和瓦解其民族力量。
三、辽金时期渤海遗裔的文学表现
辽国以其游牧民族的进取心和战胜欲控制了北方的土地,建立了雄踞一方的国家,开国君主以英武睿智的姿态开启了“镔铁”王朝的辉煌,然历经二百余年,子孙后代同样难逃亡国破家的命运。渤海遗裔在辽国的艰难处境使其很难发挥文化优势,对渤海遗裔的文学表现的文献记录更是凤毛麟角。
(一)辽代渤海遗裔的文学表现
在辽国的政治危机中,作为天祚帝耶律延禧的后妃,渤海王族后裔大瑟瑟用诗歌展现出开阔的政治视野和与朝廷休戚与共的情感。金毓黻先生《渤海国志长编》云:“文妃,姓大氏,小字瑟瑟,王裔也。聪慧娴雅,详重寡言。乾统初,天祚幸耶律挞葛第,见而悦之,纳入宫中。三年冬,册为文妃。生蜀国公主、晋王敖卢斡。妃自少时工文墨、善歌诗。见女真之祸日迫,而天祚醉心畋猎,不以为意。一时忠臣多所疏斥,时作歌诗以讽谏。词颇激切,不避权贵。天祚见而衔之。”[5]481大瑟瑟以贵族女性的家国体验入手,表现出清醒理性的政治责任感。在契丹政权的末世,她的两首诗歌成为渤海遗裔发出的最深沉的声音,为辽国历史提供了一个哀伤的注脚。作品《讽谏诗》和《咏史诗》中,她规劝君王,有着屈原式的深挚和“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的结局。《讽谏歌》录于《辽史本传》(又契丹国志文与此小异,且无兮字),诗云:“勿嗟塞上兮暗红尘,勿伤多难兮畏强邻。不如塞奸邪之路兮,选取贤臣。直须卧薪尝胆兮,激壮士之捐身,可以朝清漠北兮,夕枕燕云。”[6]72诗中以“塞上风尘”和“奸邪当政”点出敌兵压境,奸臣当道的现实,试图唤起君王的警醒。这首骚体诗歌脱离了后宫女子抒发怨情的藩篱,具有刺世嫉邪的态度。《咏史诗》的批判性更为深刻,诗云:“丞相朝来剑佩鸣,千官侧目寂无声。养成外患嗟何及,祸尽忠臣罚不明。亲戚并连藩屏位,私门潜蓄爪牙兵。可怜昔代秦天子,犹向空中望太平。”[6]72透过借古喻今的形式,她揭露辽国天祚帝统治时的腐败,体现出如许穆夫人般的家国情怀,诗歌视角宏阔,情感深沉,勇气可嘉。
除此之外,与渤海遗裔相关的文学性文字当属定安国国王乌玄明的《上宋太宗表》。“乌玄明,右姓也。其先人于国亡后,保聚故地,建定安国而为之王。”[5]463定安国本是渤海国中分裂出的小国,渤海国政权崩溃后,他以渤海人身份进行抗争。太平兴国六年(981),辽乾亨三年,定安国王向宋太宗呈上表文,表达对于时局的忧虑和结盟抗辽之意。表云:“定安国王臣乌玄明言:伏遇圣主洽天地之恩,抚夷貊之俗,臣玄明诚喜诚,顿首顿首!臣本以高丽旧壤,渤海遗黎,保据方隅,涉历星纪。仰覆露鸿钧之德,被侵渍无外之泽。各得其所,以遂本性。而顷岁契丹恃其强暴,入寇境土,攻破城砦,俘略人民。臣祖考守节不降,与众避地,仅存生聚,以迄于今。而又扶余府昨背契丹,并归本国。灾祸将至,无大于此。所宜受天朝之密画,率胜兵而助讨,必欲报敌,不敢违命。臣玄明诚恳诚愿,顿首顿首。元兴六年十月日,定安国王臣玄明表上圣皇帝前。”[5]875表文以四言与杂言错杂的形式展现了坚定的抗辽态度。虽然最终定安国联宋抗辽的抱负未能实现,但在文字中体现了渤海遗裔的政治态度。辽代渤海遗裔的文学文献的稀少的确加大了考察其文学发展风貌的难度,然而可见渤海遗裔的文脉仍在延续。
(二)金代渤海遗裔的文学表现
金代的渤海遗裔因其较高的政治地位而推动了文学传统的延续和发展。渤海世家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因而对汉族的礼仪制度和艺术形式十分推崇,培养出众多的具有较高汉学修养和艺术品位的子弟。渤海遗裔中的文学家族以辽阳张氏、熊岳王氏和辽阳高氏为代表,且三家之間彼此联姻,代表了金代渤海遗裔文学发展的最高成就。
辽阳张氏历史悠久,政治影响力最大,其中最著名的人物是身仕五朝的太傅张浩。他重视汉族文化的传播,力主实行科举制度,为金国的汉化和“借才异代”做出了很大贡献。他在教育子嗣上也极为用心,几个儿子都是仕途通达,人才闲雅的英杰。长子汝为,进士及第,有散文《游灵岩寺记》传世。文章通过以移步换景的方式表现殿、阁、林、泉的景象,抒发“浮生偷闲”的感受。三子汝霖,进士及第,仕途顺遂,晚年加封银青荣禄大夫衔,封莘国公,谥号“文襄”,有《春溪》诗传世。诗云:“黯黯春愁底处销,小桃无语半含娇。东风不管前溪水,暖绿溶溶拍画桥。”[7]456诗歌境界圆融温润,明媚流转,颇有趣味。四子汝能,有《金赠光禄大夫张行愿墓志》。文章以朴实的文字追述了渤海遗裔张浩家族的传承和行迹,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五子汝方,自号“丹华老人”。他曾以秘书郎身份与外甥王庭筠入内廷品鉴书画,舅甥二人的书信合成《香林馆记》一文,书写其为官、为人之态度。辽阳张氏兄弟虽然仅有数首作品传世,却具备了一定的艺术品味和修养。
熊岳王氏家族以儒学修养和文艺才能知名。王遵古,字元仲,号“东海散人”,正隆五年(1060)进士,有“辽东夫子”之称。王遵古传世的文学作品中包括散文两篇和诗歌一首,其中,《昌宁公庙记》被收入清代孙星衍的石刻目录《寰宇访碑录》;《庙学碑阴》被收入清代张金吾辑集的金文总集《金文最》;诗歌《过太原赠高天益》可见于元好问的《中州集》。王遵古之子王庭坚,字子贞,有七绝《野菊》传世。王遵古第三子王庭筠是渤海遗裔中最著名的文学家,以其才华风度著称于世,诗词文均有作品传世。《中州集》收录了他的诗歌作品28首,《中州乐府》收录词作12首,《金文雅》和《金文最》中收取了他的散文作品5篇,另有众多书画作品传世。王庭筠的作品有着散淡的性情和清峻的气质。他是艺术境界和品位最贴近汉族士大夫的渤海遗裔艺术家。王庭筠的嗣子王万庆,字僖伯,自号“淡游”,是精通诗、文、书、画的全才,《金文最》中收录了他的散文《李山风雪松杉图跋》《双溪小稿跋》和《与夹谷行省书》。
辽阳高氏家族中,高衎与其孙高宪均有作品传世。高衎,字穆仲,历仕三朝,其作品仅留《苏文忠公书李太白诗卷跋》。高衎长子守义于大定十六年进士及第,次子守信以父荫补官。三子守礼任宣徽使,与熊岳王氏为姻亲,娶王遵古之女为妻,生子高宪。高宪,字仲长,高衎之孙,金章宗泰和三年(1203),高宪进士及第。他自幼就学于外家,诗、词、书、画深受舅父王庭筠的影响。《中州集》录其诗歌8首,词作存世2首。除了三大文学家族之外,世家子弟李献可有表现清新客愁的七绝作品,张澄有抒写郁愤的诗歌,王浍有咏物之词。这些作品充实了渤海文学的内涵,从中可窥见渤海遗裔文学内涵的丰富和多样。
渤海遗裔与辽金政权间存在着现实而多变的关联,彼此在对抗中有合作,在排斥中有融合,呈现出多民族杂居和演进过程中的复杂性和功利性特征。渤海遗裔在此期间创作出颇具价值的文学作品,孕育出以政治见识闻名于辽代的后妃诗人和以文学成就显扬于金代的文学家族。虽然民族融合的大势使得渤海遗裔最终消逝,但他们的文学作品却在文学史上留下了特别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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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献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