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旋 尹钊 金光：一面尚方博局镜所传达的历史痕迹

王旋　尹钊　金光

铜镜是我国古代青铜器中一种非常重要的日常生活用品，也常作为墓葬中的随葬品。它本是古代照面的用具，由于铜镜的形制、纹饰、铭文等具有较明显的时代特征，因此，考古学上一直将铜镜作为重要的断代器物。迄今为止，我国最早的铜镜出土于四千多年前的青海齐家文化遗址。之后，铜镜历经西周、春秋、战国、秦、汉、三国、魏晋南北朝，至隋唐时达到鼎盛，宋元以后日趋衰退，直至清代中晚期时为玻璃所替代。

铜镜背面的纹饰是铜镜的主要组成部分，也是判断铜镜年代的重要依据之一。同时，纹饰的题材图案和铭文从不同的角度反映出了各时代的一些思想情趣和社会意识等文化面貌，值得我们不断地进行研究和探讨。下面我们就以对一面尚方博局镜不断地研究所得到的历史痕迹为例来说明这一问题。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遇到了一面汉代尚方博局镜，如图一，直径18厘米，圆形，半球形的镜钮下饰变形柿蒂纹钮座，周围饰细线方框和凹弧面方框，两方框之间饰十二枚带座乳钉间十二辰铭文，主区是博局纹，八枚乳钉和四神及与之相配的神人、四神、祥禽瑞兽等构成的四方八区格局，边区多数饰流云纹。铭文为现代铜镜套语“尚方御镜大无伤，左龙右虎辟不祥，朱雀玄武顺阴阳，子孙备具居中央，寿敝金石如侯王，富贵昌兮”。此镜铭文出现“尚方御镜”，且铜质精良，做工尤其精美。

当今只要打开电视，广告立刻铺天盖地而来。人们对于广告的态度：厌之，看到一些明星喋喋不休，夸大其词的渲染，就是换台；恨之，虚假广告无孔不入，坑害广大消费者；爱之，引导我们选择购物的目标。很多人总是认为广告的百态来自于现今的经济大潮，其实早在两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已经把各种招数应用的炉火纯青。下面我们就以这面汉代铜镜的铭文为例，看看汉代广告百态。

汉代虽然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占主导地位，但商品经济还是在缓慢的发展，商品生产、商品竞争的一些特征也在铜镜制作中得到充分地反映，这从镜铭中大量商品性宣传中可以看得出来。

此尚方博局镜的粗弦及短弦纹之间刻着“尚方御镜大无伤，左龙右虎辟不祥，朱雀玄武顺阴阳，子孙备具居中央，寿敝金石如侯王，富贵昌兮”。第一次见这则铭文时，不自觉地想到武大郎卖炊饼时那两声经典吆喝。广告可不是现代社会的产物，极具商业宣传头脑的古人从古便有。最早可上溯到《诗经》里那位“萧管备举”（《周颂·有瞽》）招徕观光客的小贩，他的宣传方式和卖炊饼的吆喝一样做的是口头广告。武大郎的弟弟武松打虎途中经过一家黑店，广告词写得气势凌人，“三碗不过岗”五个大字抖擞悬于风中，宣传效果当然更是没得说。铜镜上的“尚方御镜大无伤，左龙右虎辟不祥，朱雀玄武顺阴阳，子孙备具居中央，寿敝金石如侯王，富贵昌兮”，称得上是一句典型的宣传用语。标明“尚方”为此镜的铸造者就意味着告诉顾客：我能对铜镜的精美有保证。但必须承认此镜铭的创作者是个聪明的广告人。“左龙右虎辟不祥，朱雀玄武顺阴阳”，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汉代道教的四神，有它们的保护，自然是百事百顺；而“子孙备具居中央，寿敝金石如侯王，富贵昌兮”当然是人们的渴望，如此一来，本就渴望升官发财的汉人就算明知只是“镜中花，水中月”，看到这时也能图个心里舒坦。

如此便利的广告载体，放在任何时代都不会被浪费或者只是简单利用而已。汉代人表明自己广告诉求的方式也是形色各异，民间许多铜镜标注的是铸镜师自己的姓氏，尤其一些较为知名的匠师，正好利用自己的声誉增长铜镜的销售额。因此就出现“至氏作镜真大巧”、“王氏作镜自有纪”、“蔡氏作镜佳且好”、“三羊作镜自有纪”等铭文。“师出洛阳”、“铜出丹阳”、“铜出徐州”等说明原料产地、制品产地等字句经常可见，为后人再现了商品生产者在以宣传自己产品格量来帮助经营的画面。并且由于文献史料多不记载这些信息，它们也就为研究各个时代的手工业、商业及工官制度提供了宝贵线索，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因此，我们认为“尚方”也应该是一个有名的工匠，在研究的过程中，竟出乎我们的意料，“尚方”是汉代为皇室制作御物的机构。

在研究的过程中我们发现，要想弄懂尚方，必须对汉代的官制了解清楚。汉代中央政府大致可分为三大系统：一是外朝官，自丞相、公卿大夫以下至六百石行政官；二是内朝官，也叫中朝官。《汉书·刘辅传》注引孟康说：“大司马、左右前后将军、侍中、常侍、散骑、诸吏为中朝”。还有给事中、尚书、左右曹、中常侍、诸郎、博士等；三是宫官，包括詹事、内侍等在内的太子官、皇太后宫官、皇后宫官。

汉代的官制和权限历代各有变化，我们大致地简述如下，汉王朝在皇帝之下增设了“上公”之职，即太师、太傅、太保、少傅，上公在朝廷中官尊位崇，但无实权，仅“掌以善导，无常职”（见《后汉书·百官志》）。汉代的最高政务决策机构，主要是“三公府”及御用的尚书台。丞相是国家政务的实际负责人，太尉府是以太尉为首长的最高军事机关，掌武事。御史大夫府是一个中枢决策机构，地位仅次于丞相府，类似皇帝的秘书处，但又有监察机关的性质。尚书，在西汉初期，掌皇帝与丞相之间的传达事宜，后期是皇帝内宫决策机构。秦汉时期，下面的高级官员可以称为卿，其中包括奉常、郎中令、卫尉、太仆、廷尉、典客、宗正、治板内史、少府、中尉。这些官吏，在《后汉书·百官志》中就被直接稱为某某卿：如太常卿、光禄卿、卫尉卿、太仆卿、廷尉卿、大鸿胪卿、宗正卿、大司农卿、少府卿。而御史府管辖的少府寺，《汉书·百官公卿表》云：少府，掌山海地泽之税，以给供养”。但少府所管的是皇家的私家财产，属于皇帝宫廷的收入，少府就是专管皇帝帝室财政的机构。另外，凡皇帝衣食起居、医药供奉、园林游兴、器物制作，皆归少府所领。因少府职司范围较广，故属官甚多，其中有符节令、尚书、中书谒者等为皇帝管符节或司笔札文书，有考工室、尚方、佐弋、东西织室、左右司空之类手工业或工程机构；有太官、汤官、宦官、太医、钩盾等专司皇帝饮膳、医疗和苑囿之官；有黄门、宦者、永巷等专管宫廷杂事及宦官、宫女之官：还设置拘执将相大臣的若卢狱宫。

而少府中的尚方，师古说：“尚方主作禁器物。”作什么样的禁器物呢？即皇帝用的诸好器物。而此镜标明“尚方御镜”，就充分地说明了这是由少府中的尚方机构所制，镜子的精美也可以间接地说明这个问题。

而博局纹，它的整齐谨严的布局，神秘莫测的TLV符号，怪诞神奇的纹饰，以及吉祥庆祷的铭文，曾使许多学者绞尽脑汁也曾使许多鉴赏家为之倾倒。小小的TLV三个符号却引来了洋洋万言的研究文章，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在中外学者研究中国古镜的著作中，对博局镜的研究名列前茅。

神秘的TLV符号究竟有什么意义？长期以来人们莫衷一是。比较集中的有三种说法，即规矩说、宇宙图说和博局说。在我们长期的研究和探索中，在收藏的铜镜和汉代拓片中，我们逐渐明了了博局纹和博局镜中的含义。下面我们将以收藏的汉画像石拓片、铜镜，说明之。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将其称为规矩镜，因有学者考证其像木工工具规矩而得名。这里就要提到伏羲和女娲两个人物。伏羲和女娲的特点（如图二拓片所示），是在他们手中各拿一件工具，一个是规（圆规），一个是矩（曲尺），所谓“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因而规矩就成为规划、设计、创造的象征。所以，伏羲、女娲手持规矩象征着组织人类社会、引导人民生活。

而图中的规和矩应和铜镜中的规矩相吻合，这也就是长期以来人们把博局镜称为规矩镜的原因。

现在更多的学者倾向于认为这类镜子应叫博局镜更合适，因为铜镜上的三个符号的排列组合是固定的，有规律的，它与六博盘上的博局完全相同。六博是古代的一种棋类游戏，秦汉时期最为流行。在考古发掘中，六博博局图和棋具都已在秦汉墓中发现，汉代画像石和画像砖中也有关于博戏的内容（如图三）。

还有一个证明，就是中国历史博物馆藏有一件新莽时期的四神博局镜拓片，其铭文为“新有善铜出丹阳，和以银锡清且明，左龙右虎为四彭，朱爵玄武顺阴阳，八子九孙治中央，刻娄博局去不羊，家常大富宜君王。”铭文中不但明确地出现“博局”这个词，而且还指出了把博局刻在镜背上是为了驱除不祥。这既能解决有TLV这三种符号的图案叫博局这个问题，又解释了为什么要在铜镜上刻博局的问题。

尽管以上这些看法还难以找出更多的根据，但我们不能不承认，博局镜所展示的意境，的确需要我们严肃认真地去探索，因为它毕竟是历史的产物，尤其是在博局纹的背后有着四神、羽人等图案。在它奇异的图纹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观念形态呢？我们还要继续讨论。

而两方框之间饰十二枚带座乳钉问十二辰铭文更是具有深刻的含义。其实谈十二辰，就是谈十二地支，中国最初的历法是用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种符号，和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种符号，偶与偶、奇与奇搭配计算年、月、日、时，前者称天干，后者称地支，轮转一周，正好六十年，俗称“六十甲子”。河南安阳殷墟出土的甲骨上刻有完整的六十干支表。但干支最初主要是用來记日、记时，记年则是东汉以后的事了。我们熟悉的将十二种地支配上十二种动物，虽然在汉代已有记载，但是真正出现在铜镜上应在隋代以后，所以，在此铜镜上只出现了十二地支，即十二辰。

至于边缘的流云纹，也具有其特定的含义。云为人们熟悉的自然环境，云在天上，天高大无边，深奥莫测、非常神秘。古人把流动、漂浮不定的云与神人、龙凤、麒麟等图案组成吉祥纹样，例如：古人视晴天之云为“青云”，晴空万里，比喻高官厚爵，“青云直上”喻“步步高升”之意；“平步青云”祝颂官运亨通、飞黄腾达之意。古人在陶器、青铜器、石刻、瓷器及年画、衣料、织绣上创造了千姿百态的云纹。而这面铜镜上的这片云纹，和其它物件的组合也可以认为能带来吉祥的寓意。

在研究了这面尚方镜以后，我们深刻地认识到这类汉代铜镜的珍稀程度，于是，我们又买下了一面尚方镜，如图四，圆形、圆钮、圆钮座。外围九乳间以云气及汉书“长宜子孙”铭，这两道粗弦及短弦纹之间有铭文“尚方作镜真大好，上有仙人不知老，渴饮玉泉”。中区主纹为七乳，其间配青龙、白虎、玄武、朱雀、羽人、蛤蟆等，此镜直径18厘米，为东汉早期的铜镜。虽然和图一的奇禽异兽都比较相近，但是图案的精美程度却差了许多。如果是在当代，这位皇家工匠一定会受到种种的惩罚。“尚方”是朝廷中央尚方令所属作坊产品的专有称号。由于这里专为皇家生产御用之物，原料的充足与优良、设备的齐全、工匠手艺的高超、产品的精良美好等是其它地方无可比拟的。因此，我们认为，这件铜镜应是民间作坊制造。后来我们发现，汉代标榜“尚方镜”者不在少数，亦真亦假。我们总是痛恨当今时代的造假行为，其实，早在两千年前，古人就有了造假的意识。

古人一定不曾想，千年后会有人为这铜镜是否精良和铭文所刻的内容而考证。历史的任何一点遗迹，总能为这历史征途上的坎坷崎岖路，弥补一点坑洼处。铭文里透露的讯息随着文物的大量发现也日益详尽，后人在赞叹先民超高智慧的同时，也不免唏嘘古人的诟病。“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今天在自我松懈的同时，明天的历史是不是也已准备好记载的笔砚了呢？

铜镜是我国最具特色的历史文物，其起源早、流传长，分布尤为广袤，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和学术价值。铜镜中的铭文和图像蕴藏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对铜镜的研究，其实也是探索并弘扬中华传统文化的一种重要方式。

我们是铜镜收藏爱好者，尤其对铜镜中的铭文和图像情有独钟。在收藏和探讨铜镜的过程中，发现有很多的问题值得我们深入地探讨。中国对铜镜研究的历史虽长，但是形成一门学科的分支却较晚。为此，我们将一点体会提供给大家，供大家批评指正，以便能共同推动铜镜文化的深入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