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海豹

［英国］吉卜林

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这是英国著名作家吉卜林的早期代表作。全书由七篇与动物有关的故事组成，这些故事细腻地阐释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能够引起读者关于人生哲学的深刻思考。作者笔下的动物全部拟人化，个个都有名字，也有着人的行为特征。年轻的白海豹科迪克不满被人类屠杀的现实，为所有海豹寻找不受威胁的乐园；印度贵族巴加特放弃荣华富贵的生活，隐名埋姓做一个苦行僧，与动物和谐相处，通过自我牺牲，拯救他人……

噢！不要出声，我的宝贝，夜晚已经降临，

看黑黑的海面泛着绿光。

碎浪之上的月光洒下来，

拥抱浪声中栖息的我们。

巨浪与巨浪碰撞之处，是你柔软的睡枕；

啊，你的小鳍足累了吧，快蜷起来！

风暴不会吵醒你，鲨鱼也不会带走你，

在大海慢摇的怀抱中熟睡吧。

—海豹摇篮曲

这些事情发生在很多年前一个叫作诺瓦斯托希纳的地方，或者叫作东北岬，位于遥远的白令海的圣保罗岛。故事是鹪鹩鸟莱莫辛告诉我的，当时我正搭轮船去日本，他正好被吹到了船桅上，我把他取下来，带进船舱，为他取暖，还给了他一些食物，直到他体力恢复到能飞回圣保罗岛为止。莱莫辛是一种奇怪的小鸟，但从来不说假话。

要是没事，没人愿意来诺瓦斯托希纳，而来这里的唯一族群就是海豹。夏季的时候，海豹会成百上千地从灰冷的海面钻出来。诺瓦斯托希纳的海滩对海豹们来说绝对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栖息地。

西卡奇对这一点非常了解。每年春天，不管身处何处，他都会像一艘鱼雷艇一样直奔诺瓦斯托希纳，然后在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里，和同伴争夺离大海最近的地方。西卡奇是一头巨大的灰色毛皮海豹，有十五岁了，肩膀上长着长长的鬃毛，长长的狗牙看上去非常凶狠。他用鳍足撑起身体的时候，距离地面足足有四英尺高。而他的体重—从来没有人敢为他称体重—有将近七百磅。他的身上布满了伤痕，但他总是做好准备迎接下一场战斗。他总是把头偏向一边，好像不愿意直视对手一样。他通常会像闪电一样冲出去，巨大的獠牙牢牢地咬住另一头海豹的脖子，就算那海豹想逃脱，西卡奇也不会饶过他。

然而，西卡奇从来不追逐被打败的海豹，因为那是违反海滩法则的。他只想在海边有个地方好好抚育自己的孩子；而在春季，有四五万头海豹和他有着同样的目标。海豹的呼啸声、吼叫声、咆哮声笼罩了整个海滩，那场面非常惊悚。

从哈钦森山顶往下看，打斗的海豹绵延了3.5英里；海浪里都是心急火燎赶往陆地准备开始战斗的海豹。浪花里有他们打斗的身影，沙滩上有他们打斗的身影，就连磨平了的用来育儿的玄武岩上也有海豹在打斗，他们简直就像是愚蠢的、很难对付的人类一样。而海豹的太太们直到五月或六月初才会来到这个岛屿，他们才不想在斗争中被撕成碎片呢。还没开始筑巢的两到四岁的年轻海豹会穿过层层的打斗者往内陆走大约半英里，在那里的沙丘上玩耍，他们所经之地没有任何绿色植物能留下来。在诺瓦斯托希纳，这样的单身汉足足有二三十万头。

西卡奇刚完成第四十五场厮杀，他那柔软、光泽、目光温柔的太太玛特卡就从海上回来了。他抓住她的颈背，把她推倒在自己的地盘上，没好气地说：“又晚了。你干什么去了？”

通常，在海滩上的这四个月，西卡奇什么东西也不吃，所以会变得十分暴躁。玛特卡知道这样的时候最好不要答话。她看了看周围，然后咕咕地说：“你真体贴！又占据了我们的老地方。”

“那是当然，”西卡奇骄傲地说，“你看看我！”只见他身上有二十多个地方被抓破了，还在流着血呢；他的一只眼睛都快瞎了，身体上一条一条的抓痕。

“噢！你们这些男人！”玛特卡一边惊叹着，一边扇动着后鳍足，“你们怎么就不能理智一点安静地分割地盘呢？你看上去好像刚和虎鲸打了一架一样。”

“从五月中旬以来，我一直在不停地战斗，其他什么事情也没做。每到这个季节，海滩上就特别拥挤。我在打斗的过程中遇到了至少一百头来自卢卡农海滩的海豹。这些海豹怎么就不能待在自己的地盘上呢？”

“我一直想，我们要是不来这个拥挤的地方，停留在奥特岛应该会幸福许多。”玛特卡说。

“呸！只有单身汉海豹才去奥特岛呢。我们要是去了那里，肯定会被嘲笑胆小的。亲爱的，我们还是要维持形象的。”

西卡奇自豪地把头缩进肥肥的肩膀里，想睡上几分钟，但他一直保持着警惕，随时准备开始一场新的战斗。现在，所有的海豹和他们的太太都来到了陆地上。尽管风声大作，几英里外你仍能听到他们的吵闹声。

海滩上的老海豹、母海豹、小海豹和单身汉海豹加起来至少有一百万头，他们挤在一起打斗着，叫唤着，蠕动着，嬉戏着，一会儿下到海里，一会儿又成群结队地爬上来。眼光所及之处全是不时在雾气中打斗着的海豹。诺瓦斯托希纳岛上总是雾气笼罩，只有太阳出来的时候岛上才会呈现出珍珠白色和彩虹色。玛特卡的宝宝科迪克就是出生在这样的混乱局面中。他的身体很小，眼睛是浅浅的水蓝色——所有的小海豹都是这样的，然而他的外皮却让他的妈妈非常紧张，不停地打量着他。

“西卡奇，”她叫道，“我们的孩子是白色的！”

“胡说八道！”西卡奇嘟哝着，“世界上从来没有白色的海豹。”

“我也没办法，”玛特卡说，“反正从今以后就会有了。”说完她低声哼起了海豹妈妈都会唱的曲子：

你要等到六周大才可以游泳，

要不你的头会被水淹没；

要小心虎鲸和夏天的风，

对海豹宝宝非常不好。

亲爱的，对海豹宝宝非常不好，

特別特别不好啊；

拍拍水花，快快长大，

你肯定会很棒的啊，

因为你是宽阔的大海的孩子！

当然，小海豹听不懂歌词的意义。他在海豹妈妈身旁嬉水、爬动，在海豹爸爸与其他海豹战斗的时候试图挤出来。玛特卡会去海边找东西吃，然后两天喂一次海豹宝宝；海豹宝宝会把妈妈给的食物全部吃完，长得很壮实。

海豹宝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内陆爬，那里有上万的海豹宝宝，他们像小狗一样一起玩耍，玩够了就在干净的沙地上睡觉，醒来了继续玩耍。海豹窝里的老海豹并不关注他们，那些单身汉海豹也待在自己的地盘，所以海豹宝宝们玩得特别开心。玛特卡从深海捕鱼回来之后，就径直走到海豹宝宝的玩乐场，发出一声召唤，然后在一边等着，直到听见科迪克的声音为止。然后他就沿着眼前最直接的路线，用前鳍足拍打着回去，沿途把年轻海豹撞得东倒西歪。通常会有几百个海豹妈妈同时在玩乐场寻找自己的宝宝，宝宝们玩得很兴奋；然而，玛特卡告诉科迪克：“只要你不躺进泥浆里，得了皮癣，或者把硬硬的沙子揉进皮肤里划出伤痕，只要你不在海浪大起的时候去游泳，就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你。”

小海豹像小朋友一样不怎么会游泳，直到学会了才会喜欢。科迪克第一次下到海里的时候，一个海浪把他卷到很深的地方，他大大的脑袋沉到水里，小小的后鳍足漂浮在水面，就像妈妈的歌里唱的那样。要不是下一个浪花把他卷回岸边，他已经溺死了。

从那以后，他就躺在沙滩上的小水潭里，任由浪花扑上来，然后随便扑腾几下，但他还是提防着能让自己受伤的大浪。他花了两周的时间学会使用自己的鳍足—在这学习的过程中，他一次次挣扎着来到水里，不断地咳嗽和抱怨，再爬到岸上，在沙滩上小睡一会儿，然后再回到水里。终于，他适应了水中的环境。

（选自《白海豹》，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吴培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