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龚房芳

这不是离家出走。莫雨曦对自己说。

很显然，当她走出学校的时候满脑袋想的都是这一句话。忽然，她笑了，可不是吗？这明明是离开学校，为什么是离家呢？

但是，这的的确确是出走，莫雨曦已经决定了，要出去走走——是的，出去走走！

“我已經忍你很久了！”这是同桌张幢幢的口头禅。每次说完，他都会讨好地对莫雨曦说：“请不要误会，这个‘你呀是泛指，不是特指你哈，也不特指任何人……”然后他就开始无休止的演讲。

莫雨曦其实也想用这句话来回敬张幢幢，但是她忍住了，是的，她就是能忍，能忍住一切。明明她很想告诉张幢幢，你把平时吧啦吧啦说话的时间用在学习上，哪怕用十分之一也够了，学习成绩准能提高。可莫雨曦一万次地把这话吞下肚，就是不愿吐出来。

这会儿，莫雨曦的嘴里也反复重复着这句话：“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不过她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自己听得到，抑或是只有她能感觉到，根本就没发出声。

这个“你”也是泛指，可以不是任何人，又可以是任何人。莫雨曦先想到的就是妈妈，妈妈是个很强势的人，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单位，都是说一不二的。她早晨对莫雨曦说得最多的是“快快快”。晚上对她说得最多的是“抓紧时间写作业，抓紧时间洗漱，抓紧时间睡觉”。

妈妈对爸爸说得最多的是“你呀，干啥啥不行”。爸爸以前还振振有词地反驳，后来干脆采取了莫雨曦的态度——静默。

其实，莫雨曦很想对妈妈说：“少操点心吧，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爸爸也没你说的那么差，他不是每年都受到公司的表扬和奖励吗？”但是莫雨曦忍住了。

莫雨曦又由妈妈想到班主任夏老师，这个像夏天一样火热的老师，也许是全校对待学生最好的老师了，她有着所有的妈妈应该有的好脾气。莫雨曦常想，如果自己的妈妈有夏老师这么温柔，家里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夏老师给人的感觉简直就像羊毛那样柔软，想到这里莫雨曦就笑了，那么夏老师就是一只羊了？嘿嘿！

确实，夏老师的温柔让同学们天不怕地不怕，他们敢跟夏老师探讨不一样的答案，敢要求夏老师留长发并且要披着不许扎马尾，还敢跟夏老师说任何悄悄话——家里的，学校的，同学间的……只有莫雨曦没和她说过。

可夏老师的软也使得她受欺负，还有比她的班级更争气的吗？可每次评奖评先进都没有夏老师的份儿，谁都知道她好说话，谁都能让她“甘愿”放弃应得的名誉。莫雨曦很想就这个问题跟夏老师聊一聊，可是她又忍住了。

“这也许应该是班长去做的吧。”莫雨曦想。

班长的彪悍跟夏老师的柔弱形成鲜明的对比。对于“女王”朱小蔷来说，连续几年当班长让她更加有王的风范了。那种威风凛凛的感觉，让你想到的不是一朵小小的初绽的蔷薇，不不不，绝对没那么文艺，她更像那个赫赫有名的“猪坚强”。是的，哪怕是在体育课上崴了脚，在登高擦玻璃时弄伤了胳膊，她也能像没事一样，大大咧咧地说：“这算什么？”

莫雨曦很想跟朱小蔷做好朋友，最好的那种，就是可以无话不谈，还可以被她罩着的那种。不是为了虚荣，是莫雨曦想体验一下那种感觉。呵呵，想到这里莫雨曦自己都乐了，为什么要这样呢？自己也说不清楚，所以她一直忍着，并没有告诉过朱小蔷。

本来所有的事情都跟莫雨曦没有关系，但是最近她的心情受到影响了，因为她刚才想到的这几个人遇到“麻烦”了。

妈妈的强势让她在单位的竞选中失利，她整个人都蔫了。回到家里也不粗声大气地下圣旨了，对于爸爸烧的饭菜也没那么挑剔了，对于莫雨曦是不是按时完成作业按时上床睡觉也不管了……这让莫雨曦和爸爸都很不自在，听惯了河东狮吼，现在如此安静还真不习惯呢。莫雨曦偷偷笑了，真是有种贱贱的感觉啊。

夏老师却因为要生宝宝，没那么温柔了。由急躁到焦躁，再到暴躁，最后到狂躁，是同学们总结出来的。现在大家大气儿也不敢出，就怕惹着夏老师。眼看着夏老师跟其他老师的关系也剑拔弩张起来，同学们能不担心吗？大伙儿从心底里心疼自己的老师啊，却又一筹莫展。

偏偏最应该挺身而出的朱小蔷却也遇到了难题。这个曾经是天塌下来都不会眨眼的女王，据说家里关系紧张起来了：关于妈妈要不要生二宝的事情，六个大人的投票刚好平分天下，就等朱小蔷的关键一票了。

左边是爸爸，右边是妈妈。这边是外公外婆，那边是爷爷奶奶，朱小蔷不停地被拉来扯去，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王者范儿了。

…………

想着，走着，莫雨曦一会儿抬头看看路旁的树叶，一会儿低头看看人行道上的釉面方格砖。

“嗨！同桌的你。”张幢幢总是这样叫莫雨曦，“你走错方向了吧？这是去我家的路。”

莫雨曦没有埋怨张幢幢吓了自己一跳，反而生硬地问：“怎么？这条路只有你一人能走啊？我也许想去你家蹭顿饭呢，行不行？”

“哎哟哟，你不是说真的吧？”张幢幢故作紧张，“你倒是早说啊，我就是不执勤也得赶回家收拾一下，还得通知老妈准备好饭好菜好酒好肉……”

莫雨曦知道他一说起来就没完，赶紧拉着他说：“别怕，别怕，我不过是出去随便走走。”

“出去走走——就是出走啊。”果然，同桌之间的相互影响还是很大的，他们的思维方式很接近，张幢幢张大嘴巴，夸张地问：“你告诉家里人了吗？”

莫雨曦老实地摇摇头：“没有。”

“放学了不回家，还不告诉家里人，这就是离家出走。”张幢幢这话让莫雨曦马上感觉无语。

无言以对的莫雨曦继续往前走，张幢幢在后面不停地唠叨着：“哎，哎——同桌的你，你不是真的要去我家吧？”他快走几步，跑到莫雨曦的前面，转身伸出双臂说：“停！”

莫雨曦就定在了那里，因为再往前就要走到张幢幢的怀里去了。“干吗呀？好狗还不挡……”

“我就知道，你准是有心事。来来来，跟同桌聊聊吧。”张幢幢的一脸真诚让莫雨曦红了眼圈。这下，张幢幢更急了：“到底怎么了？你老爸老妈吵架了？”

莫雨曦使劲摇头，张幢幢又猜：“夏老师批评你了？还是有同学对你不好了？”

莫雨曦张张嘴，还是没说出来。

张幢幢背着双手，围着莫雨曦转了三圈，才在她面前停下说：“咳，我知道你的性格，遇事不愿多说，就一个‘忍字算了。可是你想过没有，有的事没法忍，也不必忍，所以就要说出来——”

“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他们同时喊出这句话，引得路人侧目，他们又同时吐吐舌头，乐了。

“吐舌头不算，你现在可以吐槽了。”张幢幢认真地对莫雨曦说，“我太佩服你的忍功了，难道你是‘忍者吗？”

莫雨曦也认真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我还没有学会向人求助吧！”

“没错！你不喜欢表达，在平时从来不流露太多的情绪。”张幢幢很绅士地弯腰伸手说，“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莫雨曦觉得自己遇到好事或者不好的事，都不会向人倾诉，真的只会坚持一个“忍”字。在被张幢幢逗乐的同时，她说出了这几天的心事。

“咳！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这不都是小事吗？”张幢幢松口气，扳着手指头说，“来来来，我告诉你一二三。”

在张幢幢看来，家长的事情自己会解决，根本不用莫雨曦瞎费心思。不过，该劝也得劝，家庭和睦第一嘛，说出自己的想法，不用憋着。

至于夏老师，这是暂时的情况，人家生了宝宝就会好起来的。“我们几个执勤的同学刚才商量了一下，明天开全班学生会议，特殊时期大家都要忍，继续忍，一定要让夏老师保持好心情。”

莫雨曦明白了，该忍就忍，不能忍就不忍。

“明天我就向‘女王表白，要和她做最好的朋友，还要告诉她，大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做主，我们不要管。”莫雨曦眯着眼睛说。

張幢幢没说话，只是竖起了大拇哥。

莫雨曦是哼着歌回家的，面对妈妈诧异的眼神，她决定先吃饭，然后再和妈妈谈一谈。

不过，吃饭的时候，她差点呛着，因为想起那句“我已经忍你很久了”时她没忍住笑，该不是这话张幢幢一直就是真想对她莫雨曦说的吧？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