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的山地渔业在当代生态维护中的参考价值探析

2017-05-25 00:09刘光阳
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 2017年1期

刘光阳

摘要:贵州地处典型的高原山地,其传统生计大多实行“多业态”复合经营。为了适应岩溶生态系统资源构成的细碎化,传统渔业一直是贵州居民的辅助生计手段之一。查阅《贵州名胜志》及相关史志可知,贵州各族居民为适应所处的自然与生态系统,发明创造了多种具有山地特色的渔业手段。直到今天,这些山地渔猎手段对生态维护仍然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关键词:山地渔业;生态维护;多业态经营

中图分类号:S9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21X(2017)01-0017-06

一、岩溶山区与渔业

不了解情况的人们,往往会习惯性地认为,贵州地处高原山地,境内既没有大河,也没有宽阔的水域,似乎不可能存在规模性的渔业生产。然而,走访贵州各地,我们却发现,生活在贵州的乌江、清水江、都柳江、北盘江、濛江、樟江、氵舞阳河等流域中的世居民族,不仅具有传统的渔业生产,而且在他们的实际生活中,渔业还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此外,贵州古代还拥有众多的高原溶蚀湖,这些湖泊也可以成为渔业的生产基地。

在贵州,尽管完全仰仗渔业为生的居民很少,但各族居民对渔业并不陌生。时至今日,侗族、布依族、水族等百越族系各民族,不仅广泛地实行“稻—鱼—鸭”共生的渔业生产方式[1],而且几乎每个家庭都备有各式各样的特殊渔具,并在重大的祭祀节日,都将鱼、虾、蟹等水产作为必备的祭品[2]。苗族和仡佬族盡管生活在深山区,但他们同样熟悉鱼和渔业生产。苗族和仡佬族的服饰中,鱼和食鱼也是必不可少的装饰图案[3]。这就充分表明,即令是这样的典型山地民族,对鱼类和渔业生产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尽管如此,总不免还有人会认为,这些当代的渔业活动,可能是后起的文化现象,而不是传统的生计方式。对于这样的疑惑,仔细查阅历代史志后,我们同样可以找到足够的证据予以解答。比如,《新唐书·地理志》对亳州、思州两地的记载中就明确提到,这两个羁縻州对朝廷承担的“土贡”就包括“龟”和“鳖”这两种水产。唐代亳州的辖地在今天贵州遵义地区;唐代思州的辖地在今天贵州的思南、务川、印江、石阡等县。古代的当地居民能提供“龟”“鳖”等水产作为“土贡”,这就表明亳州和思州必然在唐代时就有了稳定的渔业生产。至于不能把鱼类作为“土贡”上缴,则是因为鱼类在当时的交通条件下无法运到首都长安,只能就地消费而已。据此可知,贵州各民族的渔业生产,显然是一项悠久的历史传统,而决不是后起的文化现象。

到了明代,由于进入贵州的汉族居民日渐增多,在他们的诗文中,对贵州山地渔业的记载也就变得更其具体生动了。将这样的诗文加以汇编,就可以使今天的读者从中认识到,有关贵州山地渔业的丰富资料。明万历年间成书的《贵州名胜志》,其中有关渔业生计方式的记载,就有10条之多。相关内容,向上可以追溯到南宋时期成书的《溪蛮丛笑》和《岭外代答》,向下还能与清朝康熙、乾隆两代的《贵州通志》相衔接。在清嘉庆以后编订的《百苗图》中,还可以找到形象生动的渔业生产绘图资料。这就足以证明,这些山地的渔业生产,不仅各具特色,而且影响深远,是这些民族生产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有机构成部分。

本文仅就梳理文献所获,辅以当代的田野调查资料,意在展示山地渔业的特殊性,及其在当代生态建设中的参考借鉴价值。希望能引起当代学人的关注和回应。

贵州山地渔业所呈现的一系列特点,总是与其特定的生态环境相适应。贵州的整个地貌,以高原、山原、丘陵和山地错杂分布为主。高原、山原和山地占全省面积的87%,丘陵占10%,盆地、河流阶地和河谷平原仅占3%。而江、河、湖、库水域总面积只占到全省面积的1%左右[4]710。显然,贵州的水资源十分有限。如此狭窄的水域限制了大型渔具的使用,使得渔民很难展开大规模的渔业生产。此外,贵州境内河谷深切,各种类型的地貌在形态和海拔高度上很不相同,这又造成了贵州的地表崎岖不平。全省水域面积中,只有3%的水域范围地势相对平坦,水面稍觉宽阔。其他大多数水域,水流较小,山涧溪流无数。所以,贵州的山地传统渔业只能选择以小规模捕捞为主。

贵州还是岩溶地貌极为发育的省份,岩溶地貌类型齐全,分布广泛,碳酸盐岩石出露面积占到全省总面积的73%[4]710。地表有石牙、溶沟、漏斗、落水洞、峰林、溶盆、槽谷、岩溶湖、潭、多潮泉等错杂分布;地下则有溶洞、暗河及暗湖广泛存在。这些溶蚀湖、溶洞、暗湖以及暗河中,存在着丰富的鱼类产品。只要当地各族居民捕获手段与所处环境相合拍,岩溶地区同样可以发展出特色渔业来。多样的岩溶地貌导致水域分布呈现出多层次的明暗重叠状态,致使贵州的地表水域大多十分狭窄,乱石浅滩广布。面对水资源的这种零散分布和水流走向的多变,贵州居民很难照搬平原地带规范的渔具和捕捞方式获取水产,只能从事分散的小型渔业生产。所用的渔具和捕捞方式,也因此呈现出众多的地方性特点来。

贵州地貌还有一个与山地渔业息息相关的特点,即贵州境内绝大部分河流都是就地发源,却与珠江和长江两大水系相通。到了产卵时节,就会有大量鱼群来到贵州境内各支流上游的水流平缓处,着床产卵。这又为贵州的渔业生产提供了绝佳的机遇。贵州各族渔民只要掌握鱼类的这种生物习性,只要配上相应的小型渔具,就能在特定时节捕获到大量鱼产。

按照一般的渔业经营标准来说,贵州或许并不是一块捕鱼宝地。但是,贵州各族居民用他们的生存智慧,高效地利用了大自然赋予他们的生态资源。他们在这块高原山地上,发展起他们特有的山地渔业,不仅丰富了贵州的多业态经营,同时还为生态维护做出了贡献。

二、渔业与多业态经营

贵州的自然与生态结构,素以多样化并存著称。这就必然导致人类可供利用的资源,在空间分布上极不均衡。正如田雯在《黔书》中所言:“贵州各产皆备,而所产皆薄。”贵州的渔业生产也是如此。全省范围内,只要有水域存在,就必然有渔业;但渔业的产量则不多,可是在多业态经营体制中却不可或缺。贵州各族居民就是凭借这样的有限渔业资源,发展起千姿百态的渔业经营来。也正因为单凭有限的渔业资源,不足以支撑整个社会的经济发展。所以,贵州地区的渔业,通常都不是以独立的产业而存在,必然是与其他的产业复合并存,按照多业态经营的范式,去充分利用这些有限的渔业资源。事实上,贵州的各世居民族,通常都兼营了渔业生产。与此同时,所有的渔业生产,又必然与其他产业相互结合,形成各具特色的多业态复合产业模式。

为了确保能够与农、林、牧、副、狩猎、采集等产业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贵州的山地渔业生产,在实际的经营中,都必然表现为经营时间的控制十分明晰。明代生息在麻哈州(今麻江县)麻哈江的苗族和布依族居民,用“罶”(又称须笼)捕鱼,仅是要将所获的鱼产,供腊祭之用[5]315。其渔业经营时间必然定位在仲冬季节,一方面避免了耽误农业生产,同时又能与冬季的狩猎采集活动相匹配。明代平坝卫(今平坝县)洛阳河边的苗族和布依族居民,使用“鱼床”从事以逸待劳式的捕鱼,其原理是利用鱼类回流产卵的生物属性,让回流的鱼在跃出水面时落入“鱼床”中,达到捕获的目的[5]150。从事这项渔业活动,只能定位于春末夏初之际。这样的安排才不会影响农业生产,也不会影响到牲畜的远距离放牧。

清水江、氵舞阳河各支流的苗族和侗族居民,同样是利用鱼类回流产卵的季节,用辣蓼草麻醉鱼类而达到大量捕获的目的。捕鱼季节同样只能选择在春末夏初之际,因而能够与农业、畜牧业和林业经营错开时间和空间,确保多业态的经营互不牵制。

黔西北的彝族居民,为了不打乱农牧兼营的生计方式,渔业生产不得不零星执行,靠驯养水獭去从事小规模的水产品获取。在贵州的乌江下游,当地的土家族和苗族居民主要是利用河流的浅滩,用须笼、刮网、罩网从事浅水捕鱼。渔业的时间安排,就只能稳定在冬季的枯水季节执行。这样的经营时间安排,同样不会打乱土家族从事农牧兼营的传统生计,也与苗族的冬季狩猎实现有效的配合。

贵州的岩溶山区面积很广。在岩溶山区,地下的溶洞、伏流众多,要获取其中的鱼类资源,同样得按季节办事。乌江下游的土家族,往往需要等待涨水时节,让溶洞中的鱼类游出洞外,而得以守株待兔式的捕获[5]456。在北盘江和打帮河的岩溶区,当地的布依族,则是利用冬季的枯水季节进入溶洞,用火照明就可以诱捕到大量的鱼类,甚至用手也可以直接抓鱼[5]457。这是利用洞内鱼类具有趋光性的生物属性,而发展起来的事半功倍的捕鱼手段。但如果在涨水季节进入溶洞,则有生命危险,更主要的是,用这样的方式和选择这样的季节捕鱼,也能和布依族传统的稻田生产以及经济林管护实现有效的对接,做到多业态经营中的各产业之间相得益彰。

从空间布局上看,贵州各民族的山地渔业安排,也会很自然地与近水作业的各项生计相互匹配。前人早就指出,生息在黔西北的彝族居民,“以渔业为事”[5]34。言所未及者,则在于彝族居民实行的是季节性垂直移动农耕与畜牧。夏季种植生产结束后,要将牲畜赶到高原山区,这时他们要利用放牧的空闲,从事狩猎,也可以兼容渔业。秋凉以后,要赶紧在夏季牧场种上越冬作物,然后将牲畜赶到河谷地区越冬。这时,由于接近水域,兼营渔业生产,同样是对冬季放牧的有利支持。乌江下游的土家族,也采取了极为相似的渔业空间安排。

黔东南的侗族居民,支柱产业是林粮兼营。其生活范围,必须定居在半山区。由于远离水源,又不能妨碍林粮兼营,渔业生产就只能安排在坡面梯田上实施。通过人工对天然河道的改造,创造了层层叠叠的梯田和鱼塘。渡槽引水区的相互串联,在坡面建构了大片的人造湿地,从而能做到将鱼类像家畜一样放养在稻田中,真正做到了渔业与农业、林业之间的相生,而不是相克。

黔中地区的仡佬族和苗族居民,主要从事游耕生计,同时还要放养牲畜。渔业生产则是有力的辅助。但鉴于鱼产规模不大,他们的渔业安排只能主要利用浅水水域捕鱼,特别是在溶蚀湖和溶蚀湿地中从事浅水捕鱼,或者在山间的激流险滩处,设置固定的鱼梁去捕获鱼类。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两个民族中,他们对水产的利用并不限于对鱼类的获取。爬行类的龟和鳖,两栖类的蛙和大鲵,软体动物中的蚌和螺,还有节肢动物中的虾和蟹,也是他们从事渔业生产的收获对象。

从经营方式上看,贵州各民族从事的渔业,表面上规模不大,产量不多,似乎经济价值并不大。但这样的理解有失偏颇,其原因是贵州各民族的渔业生产,都是在对水产品的生物属性以及当地的自然生态系统获精准认识的基础上,去规划其特殊的渔业生产。以至于他们从事的渔业生产,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本万利的生产安排。贵州各民族从事浅水捕鱼所用的渔具,全部是他们手编的竹麻制品。虽然看上去较为粗陋,但这些竹麻制品的投资成本往往低得令人难以置信。“罶”,也就是须笼,一经编成就可以连续使用数十年。捕鱼时,只要安装就绪,就能坐等鱼类自投“罶”中。安装鱼梁,也是如此。除了安装费用外,根本不需要任何管护就可以做到,在渔汛时节天天有鱼吃。此外,还可以余下大量的鲜鱼制作成腌鱼和腊鱼,以满足非渔汛时节的饮食需要。

更值得一提的是,贵州氵舞阳河一带的竖眼仡佬和北盘江、濛江、樟江上的布依族、水族居民,都能凭借空手抓鱼。布依族和水族居民巧妙地利用了岩溶山区溶洞的特殊结构,去实现空手抓鱼[5]456。而竖眼仡佬,则是利用鱼类在夜间要附着在岩壁上休息的生物属性,以此实现凭空手抓大鱼[5]424。不消说,这些民族从事渔业生产的设备投入几近为零,劳动力的付出也极其有限。贵州各民族正是以这样的特殊捕鱼手段,做到渔业生产与多业态经营相得益彰,成了贵州山地渔业的鲜明特色。三、渔业手段的千姿百态

贵州的自然与生态系统多样并存,既注定了贵州各民族的产业结构,必然得采用多业态的经营方式,也注定了贵州山地渔业生产的原理和手段,也会呈现为千姿百态的景象。这里仅就工作原理、使用渔具和操作技巧三个方面展开讨论。

要用最小的代价获取稳定的鱼产,显然不能盲目下網,靠运气行事,而必须对所处的自然与生态系统做到精准的认识,对水产资源的生物属性做到精准的把握,才能实现事半功倍的经营成效。同时,又不至于干扰生态系统的稳定。贵州自然生态系统的特点之一,正在于贵州的河流大多发源于本省,但却与长江和珠江两大水系相通。而众多的鱼类,都有回流产卵的生物习性。贵州的山涧溪流,自然成了众多鱼类的产卵床。鱼类在回流产卵的长途旅行中,遇到险滩激流,都需要跃出水面,才能抵达产卵场地。于是,凡有山涧激流之处,无论是设置“鱼梁”,或者是在水面上装网,鱼类受到了水声和水流的刺激,出于本能意识都会跃出水面,以便避开急流游到上游去,结果就会很自然地落入渔民装设的“鱼梁”和“平网”中。如果对鱼类的生物属性没有精准的把握,“鱼梁”布局就不可能获得成功。

对于生活在溶洞中的鱼类,既不能撒网,又不能垂钓。但这里的鱼,也有它的弱点。山洞中的温度趋近恒定,水质中的杂质含量极低,同时又黯淡无光。然而,一旦上游涨水,岩洞中水域的水温和水质都会发生剧变。鱼类受到这样的刺激后,都会很自然地游出洞外来。然而,露天水域的水温会更高,水质也会大不一样,光照更其强烈。这些游出洞外的鱼,受到这些刺激就会纷纷跃出水面,以规避这些突如其来不适。这正是乌江下游土家族和苗族居民,可以在溶洞附近的沙滩上空手捡鱼的诀窍所在。

贵州境内的河流,在水流平缓处,都有较为宽阔的浅水洪泛区。在这样的浅水带,根本无法撒网,更无法垂钓。但生活在这一区域的鱼类,也有它的生活特点。在这样的浅水区,食物相对丰富,天敌又较少,因而清晨和黄昏时节,都会有较多的大鱼,密集于此活动。这就为当地民族使用“罾”和“罩网”捕鱼,创造了难得的机遇。此外,这样的浅滩还生活着大量的底栖鱼类,如泥鳅、鳝鱼等,它们白天都钻入泥土中休息,晚上才出来觅食,它们一旦受惊,也会从泥洞中窜入水中。这就为苗族和仡佬族利用“刮网”捕鱼,提供了大好的机会。

在黔西北的喀斯特山区,山涧溪流的岩洞往往是众多鱼类逃避天敌的避难所。这样一来,要抓到它们,渔网将无能为力。但水獭一经驯化后,却可以深入溶洞,为渔民抓鱼。明人杨慎诗曰:“石磵无通水,渔舟返上山。得鱼随马卖,抱獭趁鸦还。问尔江湖兴,茫茫若梦间。”诗中出现的“獭”,就是指驯化后的水獭。当地的彝族居民,正是利用了水獭猎鱼的生物习性,才得以实现将最难捕捉的鱼做到手到擒来。这样的捕鱼景象,在平原地区的人看来犹如是在梦中,但却是山地渔业的常态化特色。

凡此种种,无一不表明,不掌握生物习性或不适应于所处的自然与生态环境,要实现低投入而稳收入的山地渔业生产,显然是做不到的。

贵州各民族的渔具,琳琅满目、不胜枚举。这里仅就《百苗图》的附图所见渔具,聊作提示,以见一斑。

《百苗图》“水仡佬”一条中的附图,生动地描绘了当地苗族和仡佬族居民捕鱼的情景。在如上两幅图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专供浅水捕鱼的两种特殊渔具:“渔罩”(图1和图2中最左边所示)和“刮网”(图1和图2中右边所示)。“渔罩”是一种下端无底上端有小口的竹编渔具。使用的时候,人必须站立在浅水中,等到鱼游过身边时,立即从上向下将鱼罩住,然后将手从上口伸入罩内,就能直接捉获鱼。而“刮网”,需要将网捆绑在竹竿上,网口呈半圆弧形,上方是圆弧形,下方平直,网的尾部被收拢捆绑在竹竿的顶端。使用的时候,网口对着使用者,网口底部贴着河底,人拖着刮网后退。在这个过程中,底栖的鱼类被惊起,从而游入刮网中。移动了足够的距离后,人将网口提出水面,解开竹竿顶端的网尾,就能将被捕获的鱼倒出来。渔罩和刮网都是在浅水区使用的渔具。此外,该书“冉家蛮”一条中,也有类似的描绘。这是土家族代表性的渔具。

《百苗图》“佯獚”条内的附图(图3),描绘了这些被称为“佯獚”的居民出发捕鱼的情景。他们所携带的渔具中就有“罶”,也就是“须笼”。这是一种种特殊的山地渔具。“须笼”,是一种小口的竹笼,小口内侧安放得有削尖的竹签倒刺。关于如何使用“须笼”,《贵州名胜志》有如下记载:“《滇程记》云:‘麻哈江津人乃木僚、夷。以石垔,就水泽茇。僚家、夷女罶鳅虾以供腊祭。”用须笼捕鱼,最适合山涧溪流。当地各民族是配合农田水利建设的需要,在水坝上配置出水口,用于安装须笼。每到枯水季节,利用这种渔具,就可以做到以逸待劳式的捕鱼。

《百苗图》“生苗”一条中的附图(图4),也描绘了苗族居民出发捕鱼狩猎的情景。从图中可以看到,他们携带的渔具中,就有“捞网”这种专用渔具。用“捞网”捕鱼的最佳使用场合,就是采用植物药麻痹鱼类,使漂浮水面,而得以用“捞网”捕获。其具体的操作,《溪蛮丛笑》中的相关记载可供参考:“上下断其水,[揉](操)蓼叶困鱼,鱼以辣出。”

鱼类回流产卵完毕后,也会返回下游。这时的鱼,身体虚弱,对蓼叶和化香树叶等植物所含的生物药物十分敏感。中毒后,由于自我调节能力降低,鱼鳔膨胀,就会使它们肚皮朝天,漂浮在水面。这时候用“捞网”捕鱼,就可以做到事半功倍。值得注意的是,这种状态的鱼,既不会被毒死,也不会产生残留毒性,捕获的鱼对人完全无害。小鱼中毒后,只要不被人捞起,几个小时后就可以复苏。因而,这种捕获手段,既不会对鱼类资源造成浪费,也不会对生态酿成伤害。

贵州各民族使用的渔具中,拖网和垂钓的使用并不普遍。这也是环境所使然,拖网仅适应于宽阔的深水水域,而贵州却缺乏这样的捕鱼环境。垂钓比较适应于水底平缓的环境,但贵州的河流,乱石分布极广,水下溶洞众多,大鱼上钩后,钓线很容易被乱石和水草挂住,而很难将上钩的鱼提出水面。以此为例,同样可以看出,贵州各民族千姿百态的渔具,既是适应环境的产物,也是各民族智慧的体现。

光有精巧的渔具,还不能确保渔业生产的稳定,还需要配上特殊的操作技巧,才能使贵州的山地渔业锦上添花。使用“渔罩”和“刮网”从事浅水捕鱼,都需要渔人掌握特殊的技巧,才能抓到鱼。鱼类也有求生的本能,也会规避天敌。使用“渔罩”时,渔翁必须静静地紧握“渔罩”,纹丝不动地长时间站立在浅水中,盯住过往的鱼类,迅速下罩,才能手到擒来。耐心和自我控制的技巧,乃是成功的关键。使用“刮网”捕鱼,不仅需要精准地掌握前進的速度,还需要轻微地抖动网身,才能将隐藏在泥沙中的鱼类惊起,恰好落入网中。

“罾”是一种非常实用的浅水捕鱼工具。使用这种渔具,渔民可以站在岸上搬“罾”,不必下水,也能抓到大鱼。但其间的技巧不容忽视,搬“罾”点的选择,就大有考究。在晴朗而光照充足的炎热夏季,渔民需要在树荫下布“罾”。这时,鱼类会很自然地富集到树荫下纳凉,在这样的环境下下“罾”捕鱼,收获可观。但操作细节也不能马虎,下“罾”动作要快,以免将鱼类驱散。下“罾”后又要耐心等待,不能性急。起“罾”时,动作要越慢越好。罾一旦出水,又需要快速提起。整个捕鱼过程的轻重缓急,都不容许操作失误。否则就会落得劳而无功。阴天时搬“罾”,则需要在“罾”中投放鱼饵,以便引诱鱼儿自投罗网。

竖眼仡佬能够在氵舞阳河的喀斯特岩溶河底空手抓鱼,其潜水技能的操练,绝非一日之功。而抓鱼的动作,又需要做到敏捷,否则会将鱼吓跑。抓魚的要害,是要用手指掐住鱼鳃,这样到手的鱼儿才不至于溜走。布依族在岩洞中空手抓鱼,则需要控制火把的照明,以引导鱼类的富集,才能做到空手抓鱼,有所收获。布依族中的捕鱼高手,甚至能记得岩洞、暗湖和暗河中的溶蚀坑。人只需要封住洞口,鱼儿就会无处可逃,此空手去抓鱼,真可以称得上是探囊取物。

除了捕获鱼类外,要捕获龟、鳖一类的水产,也需要使用特殊的手段。乌江下游的土家族、仡佬族和苗族,都可以单凭一根小木棍就能捉到大鳖。他们是用小木棍去挑逗河底和湖底的鳖,鳖被激怒后,就会使劲地咬住木棍不松口。渔民就可以趁机将它们提出水面,装到鱼篓中去。他们捕获大龟,则另有高招。他们也是利用龟的生物习性,龟在天气炎热时,要爬出水面找向阳的地方休息,只要凭经验认定它们的休息地,空手抓龟同样可以做到手到擒来。苗族和仡佬族捕获虾和蟹,则是用小型的须笼,将其沉入水底,在须笼底部放上焙干的蚯蚓作诱饵。来日清晨,人们去收须笼,总会大有收获。

总而言之,贵州各民族的山地渔业,捕鱼手段千差万别,各显其能;捕鱼的技巧不一而足,但都能切实有效;捕鱼的工具千姿百态,但适用的环境却各不相同。然而,由于受环境所限,贵州的山地渔业肯定不可能成为单一的产业,只能成为多业态经营中的辅助产业。不过,凭着各民族的聪明才智和花样翻新的捕鱼手段,都能做到投入少、产出稳定、省时省力。从而,在获得丰富鱼产的同时,并不至于干扰农、林、牧、副、狩猎、采集等其他并行产业的和谐运行。山地渔业扮演辅助产业这一角色,看来很称职、很到位,对当代的产业结构调整也可以发挥启迪作用。

四、山地渔业对生态维护的参考价值

当代渔业,随着捕鱼技术的提高和人类对近期利益的追求,鱼类资源已经呈现为枯竭的态势。以至于我国政府不得不以行政命令的方式,强制推行休渔期。这本是工业文明副作用派生的恶果。工业文明总是把投入的最小化和效益的最大化,作为唯一的社会驱动力去加以推行。却没有注意到,生态系统有它自身的运行规律,这是人类的任何法律条文都管不住也管不好的领域。要实现可持续发展,要建设生态文明,关键是要管好人类自己。

贵州地处喀斯特山区,渔类资源本身就十分有限。而生态环境对人类的干扰又极为敏感,自我恢复能力又极为低下。然而,贵州的山地渔业,凭借现存史料考订,至少已经持续经营了千年以上,却没有出现致命性的生态退变。与此同时,鱼类资源的利用从来没有中断过。作为多业态经营中的辅助产业,贵州的渔业确实早就做到了对资源的可持续利用。其间成败的关键,正在于贵州的各民族对可再生资源而言,确实能够做到网开三面,体现出仁者风范。也就是说,贵州千姿百态的渔业生产,都不是竭泽而渔,更不追求一网打尽,而是做到了均衡消费,做到了利用与维护的兼容。正因为如此,山地渔业的资源才能生生不息,才做到渔业与多种产业的协调运行。

此前的学者习惯于将贵州的山地渔业误判为:生产力低下,产业结构粗陋。或者说,还停留在靠天吃饭的水平。随着生态的持续恶化,这样的观点,看来应该送进博物馆才好。正确的做法,反倒是要向这些少数民族学习才行,尽可能做到均衡、适度、理性地获取自然资源。这才是可持续发展之道,也是生态文明核心价值的体现。要学会这一点,其实不难,对所有生物都充满仁爱,本来就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前人勇于倡导网开三面,敢于正视过犹不及的人生价值。而贵州各民族的渔业经营,恰好与这样的思想一脉相承。今天学习这些少数民族的生存智慧,又有何难。能够以此为参考,生态文明建设就不再是一种单纯的行政命令,而是每个人的自觉行动和生态伦理准则。那么,生态文明的曙光,就在我们的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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