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城
大姐告诉我,在小满——她的独生女儿——出生之后,她曾经反反复复想:要让孩子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到底是指什么呢?就是小时候作文课上写《我的理想》时提到的那些宇航员、科学家、警察……吗?名头何其虚渺,像广告牌上的棉花糖,粉红而轻。而她怀里的,是个沉甸甸的婴儿。
最后她换了一个问法:要不要让孩子成为自己这样的人?像大部分生来谦逊的中国女子一样,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缺点:不爱看书学习。
就这样,先定了个小目标:让小满做一个爱看书学习的孩子。
她第一次牵着三岁的小满进书店,小满在书架间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发现书不能啃,也不能拿在手里打人家头,很快失去兴趣,掉头就要往外走,被她一把揪住,小人儿还不甘心,一直指外面的零食店。
她心念一动,想起一位前辈教过她一句话:“教小孩就像教小狗子。”小狗子怕什么?打。不能为这种事儿打小孩吧?小狗子喜欢什么?吃。没错,小满完全继承我家的基因,从小就对吃兴味盎然。
一岁多一点,小满在学步车上摔了一大跤,牙齿都磕出了血,正哇哇大哭,我们赶紧在她手里塞了一枚旺仔小馒头。简直像按了个开关,哭声立止,她脸上还挂着泪花、血渍和地上的尘灰,完全忘了痛,只顾着一个劲儿往嘴里塞小馒头。
两岁多,我忘了她是第一次吃到冰激凌还是巧克力,美味像重锤直击她心,她从灵魂到肉体都受到了洗涤,就跟去了趟西藏一样。她感动得双目圆睁,无以表达,竟然呜呜呜地哭起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呀!”
于是这一刻,大姐弯下腰去,对小满说:“你看一小时书,就带你去吃好吃的。”就像巴甫洛夫的铃声一样有效,小满立刻眉开眼笑,乖乖去看书。
当时才是21世纪初,书店还是卖书的地方,没有设现在这样的阅读区。书架不能坐不能靠,小家伙倒是不介意坐地上看书,她妈介意。
最后,大姐背靠墙,一膝跪地,一膝蹲——是送出去给小满当座位。小满坐在她膝上,像小雀儿赖在满是草香的鸟巢里,静静翻开她人生中第一本书。
蹲一会儿,累了,便换个膝盖,又累了,再换。小满渐渐看书着了迷,任她妈把她颠过来倒过去,全无知觉,也没听见她妈每一次调换,都会忍不住发出的长长呻吟。
小满还是坐不住,半小时就闹着要吃东西。大姐叹口气,屈服了。看了书,心满意足地吃饱了,精神食粮和物质食粮双丰收的小满,开心得不得了。
第二周,小滿主动说:“妈妈,我们去书店吧,看完了去吃好吃的。”大姐说,这句话她印象特别深,因为太高兴了。
从此,每周必去书店。开始是一小时,后来小满阅读的时间越拖越长,她妈的膝盖就更加是负重深蹲。
直到小满上小学,各种培训班越来越多,这件事才渐渐停止,而让大姐欣慰地是:小满真的如她所愿,成为了一个爱看书学习的孩子。
老实说,这举措,我大姐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好处是小满成绩优异,目前就读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坏处是……撑开的胃口不容易缩回去,小满十几岁就得经常考虑减肥这件事,又嘴馋,又得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
而我大姐,在好几年前膝盖就开始不太行了,要经常去针灸、拔火罐、做七星针、吃骨维力。
她的膝头,曾经承托过一个孩子的未来呀。
如托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