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吾语
“今年的桃花,不是去年的颜色。”她在信笺上写道,字迹干净隽秀。一树树桃花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纷纷摇动起来,花瓣飘飘荡荡落在她的发间,有暗香浮动。
当初他们便是在一树桃花下相识。她只是一个浣衣女,被满树的灿烂迷了眼,走到近处才发现那里还站着一个舞剑的少年。他面孔稚嫩,姿势却坚定,剑锋飒飒,翩跹的落花成了他的背景。少年的眼里没有她,没有桃花,只有手中的剑。
但是她眼里有他,他的每一步都飘摇成了她心底的剪影,有莫名的情绪在那里酝酿。于是她站在那儿等着,等他错开眼。那时她尚不知道,“等”这个字将会像魔咒一样笼罩着她,沧海桑田,青丝白发,从此喜怒哀乐不再由她掌握。
少年收了剑,微风差点将她的青丝带到他身边,他面色微赧,卻依旧正气凛然地告诉她:“好男儿必带吴钩,沙场报国。”情爱,束缚不了一个少年远行的心,但是她愿意坚守。
后来他去了北漠,远征匈奴。离别时,他拭干她眼角的泪说:“莫伤心,等我三年,我必娶你。”
三年之约已经过去,壮士没有回来。书信依旧会一封封送过来,简短而干脆,是他的风格。她没有离开,依旧在桃林边上的小阁楼里等着他,有时候便弹着琵琶唱:“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杜鹃窥见了她的心事,傍着她的琴声哀鸣,声声泣血带泪。
信使叩门问:“姑娘,信要发出去了,你写好了吗?”她从回忆里惊醒,匆匆擦干了泪,将信笺封好递了过去。信使取了信,叹了口气,低声对同伴道:“如今韩将军的信越来越少了,该怎么办?”另一位信使也有些忧心:“走一步算一步吧,实在不行的话也只能将这个噩耗告诉她了。”
他早在数月之前战死,在一场残酷的以少战多的战役里,他的牺牲鼓舞了一众将士,总算等到了支援。他早有预感,每一个上战场的人都会有预感,古来征战有多少人能回来呢?他早已准备好一沓书信,哪怕他离开也会按时送给她。
小阁楼里,她理了理衣裙,出门折了许多桃花捧在手上,登上小阁楼背靠着的南山。少年离开之前,曾背她登上山顶,指着远处说:“那里就是北海,如果你想我了,就来这里看我,那时我也会回头看你。”那应该是世间最浪漫的事情了,在旁人不知的时候,他们也不知对望了多少回。但那也应是世间最愚蠢的事情了,只有相爱的人,才会相信这般虚幻的誓言。
如今山顶芳草萋萋,故人却已长绝,南山北望,北海无言。面对着北边,有一个小土包,没有碑位,没有香火,只有土壤才知道那里有零落成泥的桃花瓣。她将整捧桃花放在小土包的附近,喃喃道:“若远望可以当归,君已凯旋多年。”
他离开了,她怎么会不知道?但哪怕只是他留下的书信,她也想要一一回应完。
南山喃,北海悲,谁知道故人在等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