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康
没意识到,这些年,为什么有好吃的、好用的,第一就会想到新村,新村不是一个村子的名字,是姥姥家的简称,也可以说是爱称,是每个在那里生活过、成长过的人最饱满的记忆,是几代人难割舍的情感。姥姥现已搬离了新村,而我们去看姥姥时还都会说,去新村,去新村。
母亲领着我从陕北那个偏僻的山沟沟进入新村那阵子,犹如刘姥姥领着林妹妹进大观园,不是新村园子有多大多豪奢,也不是新村有多繁盛,而仅仅是我敏感自卑又极其自尊的内心的感受。那会儿,新村只有姥姥和大姨生活,在这儿成长的姨和舅们,还有哥哥姐姐都飞出窝窝了。母亲在这“窝窝”里陪我到,送走大姨父,便把我托付给她心目中的亲人回家了,一别就是四年,而我与曾养育我的黄土地一别就是十年。这一别我深刻体会到什么是思念,什么是孤独,什么是茫然,什么是彷徨。
还真像林妹妹样,泪似水长流,夜里常湿了枕头,身体也因不适应多雨潮湿的南方病病歪歪,渴望的学也没上成,天知道我当时的绝望。“不上学不等于不读书,学终有上完的时候,书永远读不完。活到老学到老。”姥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我说这话时已经70多岁了,70多岁的姥姥已是无欲无求本真的状态,还天天读书看报,不识的字就问我,我就跟着她看报。姥姥每次看我在本本或纸张上写写画画,也不看一眼写什么,便说,你是个爱学习的孩子,我就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看书不能瞎看,要从中汲取有用的营养。”姥姥说这些话的时候风轻云淡,我听得默然,心中也没起波澜。原来我读书,是在为以后的生活找出路,现在,读书的出路没了,我不知道什么是营养,我只知道我是在给心灵找归宿。“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暗自悲叹,我书中没有这些了。那会儿,农家孩子要走出大山有成为出息的人,一条路当兵,一条路上学。两条路对农家娃来说都不易,于我来说都死了。
记得每次离别,妈妈总是对我说,孩子记住,你心里有什么,眼里就会有什么,比如风景、阳光、明月,又或是非、灰暗、算计,眼里有什么心里有什么,什么便会在以后的生活中伴随你。多年后,我的生活不光有阳光还有诗和星空。而这源于新村,源于姥姥。童年的姥姥就是个爱读书的孩子,而家里只能供一个人读书,姥姥为了读书,哄自己特疼爱的妹妹说,读书又累还要费脑子,妹妹就在家里玩,姐姐去读书,读好了,分你一半。比她小3岁的妹妹便没读过一天书,妹妹就是我的外婆。许是为那个承诺,许是因从小无父无母,姐妹相依为命,姥姥对外婆甚好,一生都牵记着外婆。我是外婆带大的,外婆极疼爱我这唯一在她身边的外孙女,隐隐又真真记得外婆给半懂不懂的我,不厌其烦讲她伟大的姐姐,在外婆眼里心上,她姐姐就是伟大。外婆从她的姐姐读书起,讲到毕业升学喜报,讲到13岁跟随她们的舅舅入儿童团开始革命,视她们如亲生的舅舅在刘志丹队伍里任连长,在一次战役中牺牲了,外婆每每讲到这里泪眼汪汪。讲到姥姥和姥爷的相识相爱,姥爷是359旅后勤部部长,姥姥亲历和见证了359旅南泥湾大生产,捻花、纺线线、织布姥姥样样优秀。讲到姥姥简朴的革命友谊式结婚,讲到姥姥渡黄河冲封锁进东北,讲到姥姥种种,外婆眸光语调里神态中满满的崇拜敬重。讲到外公三送姥姥到黄河岸边,姥姥一行离开陕北,讲到胡宗南进犯陕北,外婆一脸凝重,说,狗日的可把咱陕北日塌结实兰!抓鸡,抢粮,唉——一声叹息深深映在我脑海里。
再讲到姥姥为革命颠沛流离,讲到全国解放新中国成立,姥爷和姥姥为了新中国建设,不论官的大小,职位的高低,哪里需要就去哪里,在井冈山,在南昌,最终下曾十万工农下吉安的吉安行署工作,后在新村建房长驻。当时的新村确实是一个村落的荒芜地带,由市委行署给几家长征老干部在这修建了院落。姥爷1930年在湖南茶陵县苏维埃政府参加中国共产党开始革命,亲历了长征。时任行署副专员的姥爷在文革前夕离开行署大院,搬进了新村。外婆生前曾从陕西来江西,在新村住过不少日子。外婆去世的时候我正在新村,那时的我已经做了妈妈,孩子不到一岁,时值深冬,回不去心如刀割,木楞楞,眼涩涩没有一滴泪,直至后来缓过来,泪止不住往外流,曾无比疼爱我的人去了,永远去了,我没能送她最后一程,这是我心底永远永远的痛。
每每想到能给我讲述那么多故事的外婆在人生最后人生时日,只会简单笨拙地说一句,要好好的,你要好好的,要好好的。我的心梗得难受,情不自禁泪流满面。姥姥,新村,外婆,姥姥……
新村因外婆,于我又深了一层情感,姥姥因外婆,于我又深了一层情感。姥姥爱看新闻联播,新村每日准时响起中央台“新闻联播”的声音,“江西新闻”、“吉安新闻”也是必看,在新村的人都得看,我看“新闻联播”的习惯也是跟着姥姥养成的。当然少不了忆苦思甜。期间,姥姥总娓娓给我们讲359旅在南泥湾,然后用她老破的嗓子唱起了南泥湾。总说,孩子啊,要看到鲜花开满山,就得自个儿上山去。创业是要的,好日子要靠自个儿亲手干出来是不是?
说来也巧。前些日子,铁姐妹微商“大时代”的系列产品,颇有些动静儿。是铁姐妹代理,必须支持,带感情本着支持的心理,我买了她的袜子,一穿就被它的品质和舒适感征服了,便忍不住给同事嘚瑟,同事的儿子正要出国留学,看质量不错便买了几盒,一起带出国门去。产品好,姐妹铁,小清高的我好像第一次帮人在微圈里发广告,好不难为情。姐妹戏说,不如亲自体验一把微商。尽管赶上了好像全民微商时代,不参与一下对不住互联网+。但是我深知自己沒有经济头脑,根本不是生意料,何况我还有我的梦要追,哪有倒腾的精力。所以委婉拒绝。我微购,也算互联网+的参与者和见证者了。最终我还是没有抵挡住体验与突破自我的诱惑。想尝试着自我突破一下。
货很快就到了,我第一想到带着大时代袜子去新村看姥姥和大姨。让她们也享受一下互联网时代的高科技产品,更健康快乐。她们一定会喜欢这特殊礼物。果然俩老一看袜子就欢喜,像乖猫咪一样的姥姥起身,爱不释手抚摸着袜袜,一个劲儿说质量好,说要过年穿,大姨有点在像逼迫她一样,叫她马上穿上。姥姥像乖宝宝不愿意放心下心爱的玩具似地脱下脚上的袜袜,近似虔诚地把袜袜平平整整摆放好,一看姥姥的袜子,我鼻子一酸,眼泪直打转转,差点没忍住。大姨说袜子是姥姥自己一针一线补的。我还没回过神来,姥姥下地跳起舞了。姥姥年轻的时候交谊舞跳得那叫一个好。大姨调侃,说,一个久经考验的老党员却被一双小小的袜子腐蚀了。姥姥好像根本听不到我们在说什么,她确实耳背得很。但是她突然冒了一句,袜子是好,可是孩子这份心才是最好。
我突然想确切知道姥姥哪年参加的革命,大姨说,姥姥13岁参加了儿童团就开始革命了,姥姥说,13岁的娃娃能为革命做多大贡献,怎么能算革命?大姨说,姥姥当年填表时就这样说,也真这样填。就只能算抗日,不算老红军,待遇上吃大亏了。姥姥却觉得抗日更荣光。
姥姥又以其精神和人格魅力给我进行了一次心灵洗礼。
与其说我送姥姥礼物,不如说是姥姥送了我一份特殊礼物。
(作者单位:井冈山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