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虫

2017-05-20 22:43邢增仪
现代青年·精英版 2017年5期
关键词:臭虫团长团员

邢增仪

在中国,不仅70后、80后的人(当然更包括90后)不知“臭虫”为何物,就是60以前的人们,对臭虫也已经是淡忘已久了。

在我们那一代人中,臭虫是比蚊子、老鼠、苍蝇更可恨的东西。蚊子、苍蝇虽讨厌,可它们在明处,我们至少还可以防治和驱赶。可臭虫它潜伏在床缝里、枕头芯、被褥中,让人看不见摸不着,而且简直就是杀不绝赶不尽。它似乎天生与人共生,天生吸取人的血,让人痛恨不已,徒唤奈何!

我对臭虫印象深刻,除了小时候常被它欺负外,还来自于我父亲的一篇文章。

父亲去世已二十几年了,在他最后的几年里,大概是他意识到自己已来日无多,他开始写“回忆录”,《忏悔》是其中最出色的一篇。

父亲说自小他就是村子里远近闻名的顽劣孩子,每天不是逃学就是打架,甚而赌博,谁也管不了他。有一天他又赌输了,急需几个铜板去扳本,但他母亲不给,他就去翻母亲的床。床上床下翻遍了,没有,他还不甘心,就拿刀劈了他母亲的木枕头,想从中找出铜钱来。不料一刀下去,枕头里即刻倾倒出大量的黑芝麻一样的东西,那东西洒了一地,蠕蠕在地上飞快四散。他一惊,再一细看,顿时头皮发炸!臭虫,全都是臭虫!

乡下的孩子哪有没见过臭虫的,可谁也没见过这么铺天盖地的臭虫,父亲一边恐惧地大喊,一边用脚拼命地踩,那臭虫死了一片,可那血也污了一地……枕头的臭虫消灭完了,他又把床板里的臭虫抖出来又踩了一地……之后,父亲全身瘫软坐在地上号啕起来。

他哭他的母亲,第一次这么心疼他的母亲,这么羸弱的身体怎么供养得了这么多的臭虫?

被这么多臭虫咬噬,竟然还能睡得着,又可想母亲是怎样的劳累!父亲第一次痛恨自己,切齿痛恨自己,第一次深切感到自己也是一只吸食母亲血肉的臭虫,硕大的臭虫!

就在那一刻,父亲说,一个顽劣的孩子醒悟了,一个浪子回头了。

他飞快地朝村外奔去,他一刻也不能停留地要去迎候干活归来的他的妈妈。此时他只见在很远很远的地平线上,夕阳余晖中,一个比一个人身体巨大得多的柴垛缓缓向他移来……

“妈妈”!父亲大叫着跑了过去……

父亲的这段文字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我写到这儿时情不自禁地要引用它。

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臭虫”这个字眼,本以为它已经从我们的生活中绝迹了,但万没想到,它竟然却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又蹦出来。

那是到美国的第二天,即美国的6月10日,一早就有个团员神色凝重地敲我的门,她说:“团长,太可怕了!我们昨晚一晚没睡,我们床上有臭虫!”

我说:“这不可能吧,美国会有臭虫,是不是你们搞错了?”

这个团员说:“不会错,我身上被它咬起了几个红点,你看这儿……这儿……还有我给臭虫拍了照,你看……不是一个,有六、七个,排成一排。团长,臭虫要传播许多疾病的,真是太可怕了!”

我知道这件事的分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弄得不好就会给赴美之行抹上一道阴影。因此,我对这个团员说:“此事到此为止,我会处理的,对外你就不要再说了”。

这个团员走了,另一个团员过来,她极为愤怒地说:“团长,昨晚半夜有人在走道上大叫,说有什么臭虫,那叫声太可怕了,我心脏本来就不好,差点引发心脏病”。

没想到这“臭虫”还会引起这么严重的连锁反应,我知道更要认真对待了。

纽约往波士顿的途中,我把此事告诉了美国的导游邢凯,并说昨晚的事我们可以不追究,但决不能发生第二次。同时告诉他,再从波士顿回纽约时,绝对不能再住相同酒店了。

邢凯听了也是一惊,他说他带团这么多年还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我严肃地说如再发生一次,我们定会追究相关责任和要求赔偿。

在美国这样的赔偿是个什么概念,他比我更清楚。

中午,邢凯告诉我,公司答复了,对此事抱歉,同时承诺两天后从波士顿返回时将不再住原酒店。

我把这个结果告诉了那个团员。

两天后,重返纽约,路上我再次询问邢凯,是否改订了酒店?他答复是肯定的,已换了一个。待我问他换到什么地方?他又支支吾吾说还不太清楚,对此我并没太在意。

晚餐时,有团员告诉我,说还是在回原住宾馆的路上,她们有人问过导游,他已明确回答:仍然住老地方。

我不相信,待问过神情相当尴尬的邢凯,他才告诉我说,因为今天是周末,纽约的宾馆已满员,再也找不到地方住,只有回原酒店时,我才意识到我碰到了一个非常棘手的事情。如果说邢凯的旅行社不惜出尔反尔,不惜以激怒几十个旅客为代价来做这件背信弃义的事情,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的确是因为周末没有别的宾馆了;第二他们想敷衍我们,他们也太小看这件事对我们的影响,小看我们的力量了。

我决定再次力争,我把邢凯拉到一旁,说:“你们是早已同意更换宾馆的,我已告诉全团了,请你再和你们的旅行社争取”。

邢凯去打了半天电话回来,面有难色,说还是不行。邢凱还提了一个建议,便是动员大家先入住,先到床上去搜索一番,如果有臭虫就再想办法,如再没有发现臭虫,就再凑合一晚。

此时已是晚上11: 00点,大巴已驶进原酒店停车场,我们几个团长商量一下,认为在这种情势下只好先这样。

于是我在车上把情况告诉了大家,让大家下车,先拿到钥匙,待进到房间查看一番再说。

我们几个团长先下车了,也有部分团员跟下来,但还有部分团员仍留在车上。

我们已拿到房间钥匙,那一部分团员仍然不下车,事态已成僵局。

此时,有一个后下车的团员悄悄对我说:“团长,这个事已引起很多团员不满了,说团里不为她们着想,甚而有人怀疑团领导跟旅行社有猫腻,车上的团员说如果不换酒店,她们宁可在车上呆一夜。团长,这个事处理不好,会影响很大,你要考虑好呵”!

此时,我已经知道我该怎么做了,即便不为我自己的面子和威信,也要为这个团在美国未来的十多天旅程考虑,不能让大家为这几只臭虫就离了心、松了劲,更不能是我自己在床上躺着,而我的团员却在车里呆着。我只有力争,没有它途。实在不行,我们便只能返回车上,和大家在一起。

我开始发飙,我对邢凯说:“你也看到,我的团员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请告诉您的老总,马上联系别的酒店,不然我们就要起诉你们,一是臭虫伤害,二是答应调换又失信,有欺诈行为,我们决不会就此罢休”!

邢凯一听大惊失色,马上又去到一边打电话找总经理。

一会他又来说:“抱歉,老总还是说,无法找到新的酒店,太晚了,来不及了”!

我一听急了,让他接通总经理手机我来直接对话。

我先是义正词严讲了一遍,可他的老总却这样说:“如果说即便有臭虫,我们已经通知酒店重新打扫,消毒了……”

我一听勃然大怒,:“你还是中国人吗?听这话总经理是不相信我们了?难不成我们还要从中国提几只臭虫来讹诈你们?不瞒你说,倒是在中国我们已经几十年没看见过臭虫了,怕是要逮几只作标本也找不到了……”

他知道这话说错了,赶忙又说:“能不能通融一下,太晚了,今晚又是周末,真是找不到别的酒店了……”

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难道世界闻名的纽约除了这个有臭虫的酒店,还找不到可以安置我们三十三个人的地方了?這真有点滑天下之大稽了,说出来怕不会有第二个人相信吧?!”

他赶忙接上:“酒店倒是多,可相同价格的难找呵……”

我这才知道问题的真正症结在哪儿了,说穿了还是钱,要找条件好的酒店一大把,只是他不愿再多出一分钱。

我毫不犹豫地说:“那好办,多出的钱由我们付,只要我们住下满意就马上付”。

仅只过了一会儿,邢凯就接到上司的通知,说可以立即带“爱乐”去新的酒店了。

果然新的酒店非常好,比原来的酒店档次高了许多,大家都很满意了。

一场风波平息,我的心也放下了。待大家入住就绪,一切“OK”,我团立即如约支付了调换酒店多出的近500元美金。

臭虫事件平息,但这场由臭虫而生的风波却在我心中难以平复,我生起了许多心结和疑问,我对大家说:“如果这几个臭虫就会在我们之间生出这么多不满、不平,甚至不信任和无端的猜疑来,我们团的基础是否太薄弱了?如果这几个臭虫就可以翻起波浪,‘爱乐是否也太不堪一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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