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

夏以尧

那年的冬天格外地冷。雪一直下，漫天飞舞、肆无忌惮；风像无情的巴掌四处甩，叫人生疼。心情抑郁的我蜷缩在窗边。唉！窗外的草地光秃秃的，没有一丝生机。一如情绪低落的我，局促室内，没有活力。突然，一抹亮色跃入眼帘。梅，红梅，一株红梅！

那红梅在白雪中傲然独立，热烈绽放。火红的花瓣在风中晃动，雪花砸到她的身上，她却优雅地将其接纳。大雪覆盖的世界仿佛是她一个人的舞台，她尽情地与风做伴，与冰雪共舞，全然沉浸在自己欢乐的世界里。

梅花，你真傻！难道你不知道盛戏之后的悲惨落幕，不知道狂风暴雨带来的彻骨伤痛！我偏爱这抹红，更怜惜冬日独有的生机。于是，我披上衣，将她从暴风雪中采摘回来，放入精致的空瓶中。屋内，暖气充盈着每一个角落。我知道她不宜过暖，便将她放在窗口，特意开了一条缝。

她依然在舞蹈，依然在微笑。我发现，只要看到她，我的内心就会充满一种莫名的喜悦，伤痛似乎也被抚平。我逐渐开朗，红梅呢？她的每一片叶子都指向窗外，叶子的边缘开始发黄、变脆。她开始失去鲜明光润的颜色，变得娇弱无力，仿佛深闺中的黛玉，那种热烈，那种坚强与毅力，都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我突然想到了他。那个出生于冰雪漫天飞舞的冬日，如同绝世而独立的梅一般的男子。纳兰容若，中国诗歌史上无法忽视的绚丽斑斓。他是天之骄子，出生于天潢贵胄之家，早在出生之前便有了锦绣前程。许是那场大雪洗净了他的灵魂，带走了尘世的喧嚣。在光怪陆离的名利场，他孤立于世，只与寂寞为伴。“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他或许是想念故乡那方宁静，但家族的使命、父亲的期许、皇帝的欣赏，一件一件都是他身上的枷锁，逃不离，碰不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就连那温柔乡，带来的也只是无尽的伤痛。青涩的情感被束缚在高高的宫墙内。那个记忆中巧笑倩兮的表妹，如同河岸边的桃花，始终挥之不去，成为心头的隐痛。曾与他“赌书消得泼茶香”的那个满腹才情的温婉女子，因难产而香消玉陨。曾经他们之间一切的体谅、理解都只能被鎖在记忆深处。自那以后，他的诗词变得越来越悲婉，因为人生这条寂寞而又黑暗的路上，他踽踽独行。

纵然内心世界如此寂寞，纵然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可是他却仍在坚持着，在风雨飘摇、寒风暴雪中挺立着。现实的禁锢抵挡不住他美丽的绽放。他有他不能放弃的理想，有他不能逃避的责任，有值得他守望的更崇高的目标。《木兰词·拟古决绝词柬友》《浣溪沙》《虞美人·银床淅沥青梧老》……一代词家，风华绝代。不正如那朵梅吗？于风雨中绚烂，即使身处牢笼也不忘向着自然和大地生长。

我犯了一个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啊！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能给她更好的生活环境，更细致周到的爱护，却在不自觉中变成了一个罪人，一如当年的纳兰明珠、康熙和所有自以为爱他的人。严寒可怕，可是梅能够找到生命的价值和乐趣，能够拼尽全力绽放，为冬天带来不一样的色彩。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坚持和价值。

经历着不如意的我顿时醒悟。我愤懑不满于逆境的艰苦，却未意识到困难能使自己涅重生，绽放馨香与光芒。暗香涌动，我要成为那株红梅，凌寒而立，守望冬天，迎接春天……

（作者单位：湖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