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我:“你信仰的是什么主义?”我便答道:“我信仰的是趣味主义。”有人问我:“你的人生观拿什么做根底?”我便答道:“拿趣味做根底。”
我生平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总是做得津津有味。什么“悲观厌世”这种字眼,在我的字典里头,可以说完全没有。我所做的事常常失败,严格地说没有一件不失败,然而我总是一面失败,一面做。因为我不但在成功里感觉趣味,也在失败里感觉趣味。
我每天除了睡觉外,没有一分钟一秒钟不是在积极地活动。然而我从不觉得疲倦,而且很少生病,因为我每天的活动都有趣得很。精神上的快乐可补过物质上的消耗且有余。趣味的反面是干瘪,是萧索。晋朝有位殷仲文,晚年常郁郁不乐,指着院子里的大槐树叹气,说道:“此树婆娑,生意尽矣。”一棵新栽的树,欣欣向荣,何等可爱。到老了之后,表面上虽然很婆娑,骨子里生意已盡,算是这一期的生活完结了。
殷仲文这两句话,用很好的文学技巧表达出那种颓唐落寞的情绪。我以为这种情绪是再坏不过的了。无论是对一个人或一个社会,倘若被这种情绪侵入,这个人或这个社会就算是完了,再也不会有长进,何止没长进,什么坏事都要从此孕育出来。
(摘自北京燕山出版社《梁启超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