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英雄杨靖宇儿媳的清白家风

郭红敏

2016年10月30日，92岁的方绣云在河南郑州去世的消息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方绣云本是一位普通平凡的老人，因她是抗日英雄杨靖宇儿媳的特殊身份，加之杨靖宇烈士唯一儿子37岁就因病离世，她从未向组织提过任何要求，对子女严格要求，而备受人们尊敬。2014年，方绣云被评为郑州市“十佳母亲”，其四世同堂之家被评为全国“最美家庭”，2016年12月12日被评为第一届全国文明家庭。

儿媳眼中苦命的婆婆

1942年春天的一天，在鞭炮声中，18岁的方绣云嫁到了河南省确山县偏远的李湾村（今驻马店市驿城区），成了村东头马家的儿媳妇，丈夫叫马从云，婆婆叫张君。

在方绣云的印象中，婆婆真是苦呀！公公马尚德十几年前离开李湾村后音信全无，外出具体干什么她不知道，婆婆不告诉她，她也不敢问。后来她才知道，马尚德离家以前在当地曾闹过革命，多次被敌人追捕。马尚德走后，只有张君一人苦苦支撑着这个家。在张君的苦苦企盼中，一双儿女也慢慢地长大了。每到黄昏，张君总会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院门口，痴痴地凝望着村口那条小路，当年，参加革命的丈夫就是从这条小路走出去的。院中丈夫亲手栽下的那棵槐树，年轮大了一圈又一圈，树叶绿了黄，黄了又绿，却始终没有丈夫的一点音信。

方绣云的公公马尚德1905年2月13日出生于李湾村一个农民家庭。1923年，马尚德考入开封纺织工业学校。在学校期间，他受革命思想的影响，秘密参加革命活动。后来，受党组织派遣，马尚德回到确山从事农民运动。

那时，马尚德的公开身份是李湾村小学的一名教员。邻村姑娘张君常利用到李湾村姑妈家串亲之机，到马尚德任教的教室窗外听课。天长日久，马尚德也发现了隐身窗外的俊俏少女。1926年，他们喜结连理。次年，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取名马从云。1927年5月，马尚德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11月，马尚德等人发动了刘店秋收暴动，成功后，任任确山农民革命军总指挥，又领导了确山10万农民暴动。

就在女儿马锦云刚刚出生第五天的夜里，马尚德忽然带着满身的寒气回来了，他表情沉重对张君说：“明天我要出趟远门，也许几年也不能回来，这个家就交给你了！”时年22岁的张君知道丈夫这次肯定又去干大事，她点了点头。马尚德看了正在熟睡中的儿女一眼，便匆匆地走了。谁知这一别，竟成永诀！

丈夫离家之后，为了躲避敌伪的追捕，不连累亲戚，张君带着儿女东躲西藏，到远处逃荒要饭，吃尽了苦头。后来因为敌伪没有抓到什么把柄，一家人生活才暂时稳定下来。

一直盼到1945年日本投降，马尚德仍杳无消息。这时，积劳成疾的张君患了重病，临死之前，她将儿子和儿媳叫到床前，叮嘱他们说：“日本鬼子投降了，你们的爸爸很快就要回来了，可惜我见不到他了，你们见了他要对他说：这些年来我们全家都在想着他啊！”这时的张君哪里知道，她日思夜想的丈夫早已牺牲在白山黑水之间。

组织找到了英雄后代

马尚德告别妻子后，从事了一段秘密工作。1929年春天，他被党组织派赴东北工作。1934年，他成为拥有4000余人的人民革命军第一军的军长。同年，江西瑞金召开的中华苏维埃二次大会将马尚德选为中央政府执行委员。后来，为了斗争的需要，他化名为“杨靖宇”。

1935年，东北人民革命军联合其他抗日武装组成抗日联军，杨靖宇任第一军军长兼政委，随后又任第一路军总指挥，在东北几十个县开辟了广大的游击区。杨靖宇领导的东北抗日联军，成为抗联中最大一支主力军，与日伪军在冰天雪地的长白山麓展开激烈的斗争，给日军以沉重打击，极大地推动了东北地区的抗日运动的发展。

为巩固其战略后方，日军加强了对南满的“大讨伐”。杨靖宇率部突围进入长白山区建立密营。

日军在诱降碰壁后，于1939年冬大雪封山时又展开封锁和“讨伐”。部队又衣食无着，杨靖宇决定分散突围。最后，他自己带60余人东进，因有一个参谋叛变使行踪暴露，激战后他身边只剩两人，被封锁在伐木场附近的山中。

1940年2月18日，两个警卫员下山买粮时牺牲。2月23日，杨靖宇孤身被围，战至最后，壮烈牺牲。日军割下杨靖宇的头颅后，对在林海雪原中断粮5天的杨靖宇能生存下来无法理解，剖开烈士遗体才发现他的胃里除了没消化的树皮、草根和棉絮外，竟没有一粒粮食！后来，日军在杨靖宇殉难处举行了一个祭奠仪式和对躯体的葬礼，以杨靖宇的顽强为例训诫部属。

新中国成立后，一直到1950年兴建东北烈士纪念馆时，杨靖宇的出生地还没搞清楚。当时能找到的只有一张发黄了的杨靖宇履历表，上面依稀可辨地记载着：“马尚德，到东北后曾用名杨靖宇……”就在这时，一张刊载了署名杨易辰的回忆文章《忆模范共产党员杨靖宇同志》的报纸，让杨靖宇在抗联时的老战友冯仲云等人眼前一亮。不久，他们在沈陽见到了这篇文章的作者、时任中共辽宁省省委负责人的杨易辰，杨易辰确切地告诉他们，杨司令的老家肯定在河南，而且就在确山县农村。

1952年夏天的一个中午，冯仲云等人来到方绣云家，把正在吃饭的马从云仔细打量了许久，他们激动地说：“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杨司令的后代！”得知马从云的母亲等了18年后已于1945年病故的消息时，他们不禁唏嘘长叹。

后来，马从云从信阳铁路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郑州铁路局材料厂任职，他的妹妹马锦云也被分到郑州铁路局托儿所工作。1964年8月，身患肝癌的马从云出差途中病逝在江苏镇江，年仅37岁，他的遗骨被安葬在郑州市烈士陵园。1986年，马锦云也因病去世。

马从云去世时，他们的大儿子继光14岁，大女儿继先12岁，二女儿继传8岁，二儿子继志4岁，小儿子继民还在方绣云的肚子里，家里的重担一下子落在了方绣云一个人的身上。由于没有工作，身怀3个月身孕的方绣云就给别人当临时工，看孩子、做手套、纳鞋底养家糊口，省吃俭用，坚持供几个孩子读书。不管遇到多大困难，要强的她，总是坚强勇敢地扛起养家的重担，从来不给政府添麻烦。

马继光兄妹从小就受到严格的家教，从上学到工作，从没对周围的人炫耀过他们是杨靖宇的后代，同事们从其他途径知道此事后，都十分惊讶。对此，马继先常说：“爷爷的功绩是我们的骄傲，却不是我们的。我们只有在岗位上好好工作，多为人民服务，才对得起爷爷。”

马继志从小便从奶奶及父母那里，听到过许多关于爷爷生前英勇抗日的故事，稍大后，又读了描述爷爷英勇事迹的许多书籍。最让他难以忘怀的，是父亲生前的一句话：“咱是烈属，是抗日英雄的后代，咱家可不能出孬种，更不能躺在爷爷的功劳簿上向政府、向组织提要求，捞好处。”

1977年至1981年，马继志曾在河南某部服役，当兵没有几个月的时候，就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在一次战役中，一颗子弹从肚皮的一侧划过，并留下了伤疤，他也因此荣立了三等功。在部队当兵的日子里，马继志从未声张自己的爷爷就是英雄杨靖宇。

身高1.80米的马继民，曾在南海舰队服役4年，后在郑州铁路局物资供应总段工作。每次到吉林去祭拜爷爷，他的内心都会受到一次震动。

2004年，马继民在哈尔滨参加靖宇公园杨靖宇铜像落成仪式，前来围观的老百姓争先恐后想看一看杨靖宇的孙子。两位老人颤抖着走上前去，紧紧拉着马继民的手，热泪盈眶。

2004年12月15日，马继民再赴吉林通化拜祭爷爷。在乘坐出租车时，一名同行的领导手指着马继民问司机：“你知道他是谁吗？”司机摇了摇头。当他得知乘客是杨靖宇的孙子时，说什么也不让他们付车费，并说：“杨靖宇将军为国捐躯了，他的孙子能来通化乘坐我的出租车，这是我的荣幸。”

一块桦树皮成为传家宝

方绣云老人晚年住在郑州市铁路局材料厂家属院，四世同堂，家庭和睦，其乐融融。2014年，方绣云被评为郑州市“十佳母亲”，方绣云一家被评为全国“最美家庭”。

她身边一直珍藏着一块桦树皮，那是1958年她和丈夫从杨靖宇牺牲的地方带回的，这也成为全家的“传家宝”。那是在1958年2月23日，大雪飘飘，马从云和方绣云夫妇轻唤着父亲的名字来到吉林。在白雪皑皑的群山之中，她们看到了父亲牺牲时背靠的那棵粗壮与挺拔的松树，山上仍然可见日军留下的圆碉堡，以及被炸倒在地上的红松树，它们默默地见证着那场激烈的战斗。走时，方绣云从杨靖宇战斗过的地方带回一块桦树皮，作为永久的纪念。

每当逢年过节或到了杨靖宇的忌日，方绣云总会拿出“传家宝”。方绣云有时被附近学校请去做报告，也随身带着这块桦树皮，她说，这样做的目的是让孩子们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

方绣云告诫子女，绝对不允许以抗日英雄后代为借口向组织提要求，捞好处。她明确表示，爷爷是爷爷，你们是你们。不能张扬，低调做人。

方绣云一生中只找过三次政府：一是在两个儿子当兵时，有人说她的一个儿子腿有毛病，她就把儿子领到征兵人的面前，以证明儿子没有毛病。为了儿子当兵的事，她最多的时候到有关部门跑了13次。二是马从云去世后，有两个月的抚恤金被人占用了，一家人实在生活不下去了，她于是去找了一次政府。三是兩个女儿下乡时，只有一床被子，她找到了街道办事处，办事处让她到社区去领一床被子。老人家考虑到自己没有棉票，如果领被子的话就会占用别人的，于是通过街道解决的布和棉花，回到家后亲手为女儿缝制了一床被子，把两个女儿送到了下乡的大潮中。

2005年，马继民到吉林省白山市参加杨靖宇诞辰100周年、殉国65周年纪念大会时，靖宇县组织抗联后代重走抗联路的这次经历，让马继民对这座以爷爷名字命名的县城有了更深的感情。靖宇县原名蒙江县。1946年为纪念抗日英雄杨靖宇殉难而改名为“靖宇县”。靖宇县有十几万人，是国家级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这年7月，靖宇县委、县政府诚聘马继民担任县长助理，负责红色旅游开发工作。马继民的组织关系还在郑州市铁路局物资采购供应中心，工资由郑州市铁路局发，靖宇县每月只给他发点补助，其他一分钱没有。临走时，母亲对他说：“到靖宇不要给组织添麻烦，要踏实工作，多做贡献。”

在马继民的努力下，杨靖宇殉国地等抗联遗址得到修缮和有效保护，红色旅游成为靖宇县的“名片”，杨靖宇殉国地目前被列入国家红色旅游景区，不仅很好地弘扬了杨靖宇的爱国精神，也推动了靖宇县的旅游发展。

2016年10月30日8时20分，方绣云因病医治无效，在郑州逝世，享年92岁。在方绣云生病住院期间以及去世之后，中国延安精神研究会、东北抗战研究会等单位派人去看望慰问。吉林省靖宇县委副书记、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党史研究专家、副县长等人参加追悼会。

2016年12月12日，第一届全国文明家庭表彰大会在北京举行，习近平总书记会见第一届全国文明家庭代表，马继志代表全家去北京领奖。在会上谈到家风时，马继志拿起那块包着红布的桦树皮说，母亲生前总是拿着桦树皮教导我们，咱是抗日英雄后代，不能向组织提要求，要低调做人，工作勤奋，不给先辈抹黑。

（责任编辑：吴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