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显
“我不是强奸犯。”杵在吴冬面前,宋秀江沮丧的神情中有几分委屈。
“我是。”吴冬揶揄道,“我强奸杀人,政府怎么不判我个无期?我说你不是就不是?我比法院还法院?老宋,提个醒,把尾巴夹紧了,比什么都强。”
“我上诉。凭什么!”
“再好不过,你去诉。”
“得分我地。放出来,我就是公民,没地吃什么?”
“地?”村主任吴冬冲着对方伸了个懒腰,“村里截留的那几巴掌大的地,我说了不算。哎,大柳树后那片地,全归你种。”
“我说吴主任,”宋秀江连同学也不叫了,“那块薄沙岗子,要吃饱得累死。”
“薄,可是它大。”吴冬一咬牙,“要不后面那片大甸子也全歸你。”
“甸子水有毒,鱼都养不活。”宋秀江有些哽咽,“能种,不早开出来了?”
“你就说要不要吧,”吴冬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狠碾几脚,“我还有事呢。”
宋秀江只好接收了一晌多沙岗子薄地和那片大甸子,年年忙碌,却打不了多少粮食,家里瓢朝天碗朝地。眼瞅着快50岁的人了,连个人儿也没办上。
谁跟呀?吴冬冷笑。这叫三穷三富过到老。念高中那会儿,班里女生丁灵芝顶漂亮,吴冬干咽吐沫不敢近前,可宋秀江这小子色胆包天,居然给弄到了手。后来,宋秀江进去了,当上村官的吴冬寻思怎么着也能沾点腥吧?哪知道那婆娘扔下一句“天底下的男人没死绝”,竟远嫁外省。
那小子无非长得滑溜点,咋就恁大的邪性。
水灾区来了个逃荒女人,一只眼,还拖着个丫头,经人介绍,独眼女点了头。谁知道第二天早上老宋一睁眼,人没了影。
已经当上支书的吴冬时常安慰老宋,越人多时越诚恳:“别当回事。那熊样的,搭钱也不要,你没收留宿费,就便宜她了。”
老宋说:“我说我不是强奸犯,她不信。”
“你当强奸犯有瘾啊。”吴冬鼻子一抽,“你不说,能当哑巴卖了你?嘁。”心里却说,一只眼的二手货都留不住,你娶灵芝透了支!
老宋就空锅冷灶地一人过。忙了,摆弄那沙岗子地,闲了,人打麻将他打官司,比忙时更忙。
几次话到嘴边,让吴冬书记给噎回了肚里,你装什么装,拿着上访给自己遮羞呢。丑就是丑,还想体面回来?当初没叫你给那小姐偿命,就算是网开一面了。
90年代初,宋秀江外出打工,逛洗头房,结果就传出他强奸杀人,畏罪潜逃出几百里地,又被抓住,判了无期。
久了,吴冬感觉自己和宋秀江聊天丢身份,就暗示心腹换着班寒碜姓宋的。官司赢了?宋秀江答,没呢。哪天平反?
宋秀江没事就望着那片甸子发呆。有传言说宋秀江打算借点钱,把甸子搞成湖泊,吸引外地人来旅游,赚旅游钱。
可是,谁借给他钱?一个强奸犯,他现在往人跟前一凑近,谁都想躲。
吴冬心里却滋润啊:法院要是一枪崩了他,以后自己拿谁琢磨着玩。
入冬后,宋秀江领来了一帮人,把沙岗地左测右量,又把那大甸子前瞄后踩。临近春节,有消息传开,老宋那沙岗地和甸子底下有石油,老宋得了几百万元的赔偿费!
不能吧。吴冬心里正狐疑着,老宋把原先的破房白给了送他一碗饺子的邻居,他自己去县城买下一幢小楼,他那淌毒水的破甸子也开始施工了。
无法无天了!地是村里给的,他私自就卖?吴冬先派文书去交涉。文书回来一脸春风,说老宋土地承包经营30年,有政府发的证,石油开发方批文齐全,所得税由开发方缴纳。也就是说,老宋现在跟村里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吴冬连拔四颗牙,直骂苍天没眼。气没生够,姓宋的又来了消息,他当年是冤案,真凶捉到了。电视上播出了老宋平冤的消息,社会上立刻传开了。
不久,老宋开着叫不上名的豪车回了村里一趟,那年轻的女司机比当年的灵芝还灵芝。老宋给前来看望他的村民每人两张百元大钞,村民们全挤过来,说的全是宋秀江的好。人心不古呀,两百块钱就把他当成了爹,吴冬没去,这点骨气该有。
吴冬打了吊瓶。他这些年搂了总共不到几十万元,抛去打点上级的,剩一半就不错了,还提心吊胆的。那个强奸犯,吃龙肉还得蘸香油,他谁呀他。
正难受着,宋秀江找到医院来了:“我是强奸犯,你告我吧。昨天夜里,我请你闺女喝酒,把她睡了。这里有录像,你告去,我认。”
他妈的!那死丫头,全乡数得着的小美人儿,跟这个老东西上床?丢她爹的脸呢!吴冬眼冒火星,瞅着西装革履的老宋,别说,这贼真受打扮。
宋秀江说:“你闺女让我通知你,她要嫁我。你同意嫁,不同意也嫁。有录像。”
宋秀江说罢走了。
吴冬打电话把闺女痛骂了一顿,边骂边告诉闺女:“要嫁得快,当心那个女司机钻空子。”
吴冬想,姓宋的,你再嘚瑟,就算不叫爹,也是我半个儿,晚我一辈,反了你啦。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小说月刊》201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