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含西山

2017-05-18 09:22晓寒
时代青年(上半月) 2017年5期
关键词:田垄鸟雀屋子里

晓寒

木窗,嵌在老墙上,小小的一扇,中间细木为柱,一年四季不挂帘子,像小姑娘明亮的眼睛。

西山挤进窗里,微微向天边倾斜,缓缓展开,没有险石、沟壑,如宋词里的画屏,长些寻常树木,飞些寻常鸟雀,一条飞流挂在一侧,嗬嗬有声,送来水汽、烟云气。西山就以这样一副素颜,成为我的一个摆件,装饰我的窗。

早春,我在屋子里读书,西山就在雨中看我读书,互不相扰。一本书读完,西山的雨也下完了。没有了雨的西山,就空出了一块地方,阳光紧跟着来了,把空的地方填满,西山看起来又和初时一样,满满当当的了。过几天,杜鹃花开,先开一朵,接着第二朵、第三朵,然后一树一树地开,开了一树,又开一树,从山脚开到山顶,从东边开到西边。这时节,西山好像只剩下了杜鹃,其他的树都在和西山玩捉迷藏,跑开了,躲起来了。一些鸟在上面乱飞,环环绕绕,迟迟不敢落下,怕吓到一山的花朵。

我们这儿把杜鹃叫作灯笼柴,这名字真好,好记,好听,土得有诗意。它名字的由来很简单,就是因为开出的花像灯笼。那是西山的灯笼,拳头大的一朵,嫣红嫣红的。一树一树的灯笼,照着整座西山,眉是眉、眼是眼,一笑一颦都看得清楚明白。花不光是西山的灯笼,更是春天的灯笼,只要一朵,就把春天点亮了。

春天的西山,到底还是热闹了一些,我在窗前,是一个看热闹的人。朝走夕至,夕去朝来,一场热闹,很快随暑气散去。我也散去,退回到屋子里读书,秋天在我翻书的声响中到来。大雁南飞长宵细雨之后,起了风,西山下起了一场叶子雨,满山的叶子在风里飘呀飘,像一场没完没了的心事,飘进我的窗来,拂满一身。

过些日子,西山上铺了层厚厚的落叶,没有花径,没有蓬门,没有造访的不速之客,也没有人拿着扫把去扫,那就留给那些没事的鸟雀吧,让它们在上面来来回回地折腾,找一条虫子,一枚果实,一片可以筑巢的叶子。折腾过后,落叶就丢在那里,没人管了,任凭雨打风吹,慢慢腐朽,化作泥土、养分,从根到干,从干到枝,长成来年的叶子,开成来年的花朵,如此循环,西山不老。这是西山的道。

叶子落光了,枝条光秃秃的,树影摇风,一望无垠。西山空寂了,袒露了,成为速写版的西山。入夜,草虫在西山上叫,声音入窗,穿过一束灯火,冷冷落落,响在我的书页上,每一个词语里都像有了虫声。这暗合了我读书的感觉,大凡书到好处,都是那种不紧不慢的冷,轻轻淡淡里烟气流动,那一点朦胧,让人几欲抓住却又倏忽远去。这样的境界,与热闹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就像曲终人散后,江上数峰青。

这样的夜里,我失去了说话的欲望,我要告诉生活和生活要告诉我的,都擺在那里,不想说了。大与小、远与近的界限逐渐消失,屋子空旷了,如秋日的原野,小窗也好像突然大了,西山仿佛挪移了位置,悄悄贴近了我的窗棂。小小的西山,撑开了我心灵的维度,使它如夜一样辽阔。

二十四年前,我在,西山在。西山和我隔着一个田垄,一方池塘,一扇窗。

二十四年后,我在,西山还在,田垄还在,窗不在了,只剩下断壁颓垣。我和西山,隔了数不清的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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