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苒迪+刘尧
他说,宠物都是孩子,有的孩子这辈子命不好,没遇上认真待它们的人,所以他就负责送它们最后一程。
在北京,每年大约有22万只宠物猫狗死亡,大约有1/10的饲主会选择将离开自己的宝贝火化处理。
现在这些死后被火化的宠物里,差不多有1/10都是从冯工手里走完的最后一程。做宠物火化12年,冯工成了很多饲主和宠物救助者生活里“熟悉的陌生人”,通常来到这里的饲主们情绪低落,带着包裹好的宠物尸体,并没有心情问冯工的姓名,只是会客气地叫他“师傅”。但等火化之后,饲主们便会将这个服务周到、心肠善良的“大叔”在圈子里口碑相传,所以,“冯师傅”便成了很多宠友们为宠物送行的不二之选。
没有仪式的火化
冯师傅的“火化场”坐落在北京六环外的一个农村院落里,没有门牌号,更没有招牌。院子里红砖铺地,中心一个低矮的水龙头,角落里堆放着几个已经被废弃的小型火化炉。现在使用的双腔火化炉被安置在院子的平房里,烟囱从涂了绿漆的钢框玻璃窗伸展出来,呼呼地向空中吹着透明的热烟。
“路上有点堵,遇上检查,我排了两个小时的队,不好意思啊冯师傅。”进门来的一个中年女子抱着一个大纸盒子跟着冯师傅进了屋。这个平时做流浪猫救助的女人,是冯师傅的老客户,专门从河北开车过来火化猫。女人看着两只小猫僵硬的身体,眼圈又红了:“其实离我更近一点儿的大兴、通州,都有火化的,可我还是愿意来您这儿,您做这活认真、细致,猫猫让您送走,我放心。”
冯师傅打开火化炉柜门,用双手把大猫抱进了左边的炉腔里,“来,宝贝儿,到你了。”然后他又捧起小猫,轻轻把它放在了大猫的怀里。关好柜门,拧开液化气罐的开关,橘黄色的火焰一下子喷了出来,充满了整个炉腔。
右边的炉腔里是一只被饲主“全程交管”火化的猫,冯师傅每隔几分钟,就要拿起卡片相机,拍摄一张火化过程的照片。按照约定,从进炉到出灰入罐,冯师傅要拍10张照片,拍完后就通过邮箱发给饲主。他说拍照一来是让饲主放心,“宠物是被认真对待的”,二来是给饲主留一个纪念。火化炉前温度高,相机镜头靠的太近容易变形,冯师傅每次都是快速放到炉前,照一张之后就迅速收回来。即便如此,他每年还是会用坏两个相机。
一根烟抽完,右边的猫骨灰已经变凉,他小心地将杂质捡了出去,用一把小刷子将头骨之外的碎骨灰先扫进一个金色的布袋,再将布袋灵巧地塞进小瓷罐狭窄的罐口,最后再轻轻将较大较硬的头骨放进布袋,拉上袋口的细绳,打结,盖上罐子的盖子。
将罐子放稳,他走到院子中央,不顾凉嗖嗖的风,打开水龙头,用冷水边洗脸边说,屋里还放着一条狗和一只猫,狗要等晚上六七点它的饲主下班过来看着火化,猫则由他火化好以后将骨灰开车进城送还给饲主。
“有的孩子这辈子命不好”
冯师傅出生在1968年,在军队大院里长大,父亲是“搞核工业的”,母亲则是中学物理老师。在做宠物火化之前,他是一个普通的司机。
小时候,他养的动物死了,他就埋到小区的花园里,埋了也不经常去看。2003年,听说北京昌平开了第一家宠物火化中心,骨灰能自己拿回家留着,他就带着自家死掉的宠物去火化。当年火化一条狗就要500块钱。看着自家这么多宠物,想想500块一只的火化价格,他琢磨着自己动手,改行做宠物火化。
“我这炉子,全北京别的地方都没有,我都自己做的。他们那种买的,烧出来都是黑的。”提起自己制作宠物火化炉的经历,冯师傅颇为自豪。他做宠物火化12年,火化炉也升级了12年,每个炉子的形状、尺寸都不一样,全靠自己设计。
他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是他最新一批火化炉的设计手稿,手稿上是火化炉的平面展开图,每一块的长宽都标记得清清楚楚。他说炉子设计好以后,他就拿去不锈钢加工点让工人照着图给他做,他在旁边盯着指导工人。等炉子外形完成后,他就扛回家亲自操刀,将炉子里面的细节一点点完善。
他火化动物的价格较市场而言较低,一般小型的动物是400元每只,个头大的600,再大些800。
但与网络上很多喜欢晒宠物火化“拟人化”仪式的网红宠物火化师相比,冯师傅只给宠物做火化,除此没有任何延伸项目。有人打电话来问,能不能举办个告别仪式、能不能提供宠物墓地?他直接一口回绝。冯师傅坚持认为,爱不爱宠物和形式无关,宠物完结了此生就该放手,应该感激它有过的陪伴,并带着它给过的记忆开心地过日子,而不是自导自演一出悲情戏。他尤其反感搞宠物墓园的,“这行里头骗子太多了,好多宠物墓地都是虚的,在郊区花钱租个十年二十年,租期满了那公司就跑了,谁管你的宠物?”
冯师傅的火化炉不仅为饲主的宠物服务,平时在外面遇到的死去没人管的动物他也负责。他说,宠物都是孩子,有的孩子这辈子命不好,没遇上认真待他们的人,所以他就负责送他们最后一程。他指着院中屋子的一角,那里堆着十几个大麻袋,麻袋里都是骨灰。
“12年来流浪狗的骨灰我都攒起来了,等退休了就把骨灰拿去山头埋了。”他粗略估计一下,“这些年光是火化这些流浪的动物就有上千只吧。”
暴脾气的软心肠
冯师傅打小就喜欢动物。从上幼儿园开始,全然不顾家人反对,经常就往家捡猫、狗、鸡、鸟、兔子。说起为什么会干起这个行业,他说,“可能我(上辈子)欠它们的,这辈子是我还它们。”
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脾气不好的人,“从小就‘皮,跟别人不一样,不喜欢、看不顺眼的事直接不搭理”。有村民扒着围墙看他火化宠物,他会毫不客气地张口就骂;他平时遇到流浪狗一般会带回院子,等待好心人收养,但如果他觉得人不靠谱,就算是院子的房东想要狗,也直接骂走。
这种脾气同样投射在他为宠物火化的过程里。“我也不是谁的生意都做,被我骂走的客人多了。” 他不赞成那些为了搞宠物救助、让自己生活失衡、最后把自己弄到倾家荡产的主,他说人应该先让自己活好,把自己的生活照顾好,这样才能去顾及更多。但做救助的人前来给宠物火化,他总是会按便宜的价格算。
他说自己有俩手机,一个是工作手机,一个是生活手机,工作手机到点就关机,谁也找不到他,绝不让工作影响生活。但实际上,他并没有严格遵循这个规定,有时在半夜两三点也会接到饲主哭泣的电话,饲主电话里的声音总让他不忍心拒绝。
有些人觉得火化不能给宠物留全尸,或者觉得把骨灰放在家里不吉利,他提起來就生气:“别什么骨灰放家里吉利不吉利的,家里冰箱里放的鸡鸭鱼哪样不是尸体,你咋没觉得可怕呢?”上一秒还在用力的咒骂行业浮躁风气、迷信的愚昧,但电话响起,下一秒接起电话他的声音马上变得温柔、和蔼。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休息不接活,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有过。每年,他火化的宠物都有近千只,这12年来,他为北京上万只宠物送走了在人间的最后一程。
摘编自微信公众号“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