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淑兰
摘 要:中美战略关系定位是中国对美外交实践的重要指导思想与理论依据。习近平提出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打破了多年来中美战略关系定位多由美国定义的局面。虽然美国对“新型大国关系”的概念与可行性存有质疑,但是他们部分认同“新型大国关系”中蕴含着的“不对抗、不冲突”及“合作共赢”的理念。中美制度性竞争与战略博弈加剧、意识形态与文化差异、中国理论论证力不足与对外媒体发展滞后在某种程度上对“新型大国关系”话语构建构成阻力。虽然特朗普当选给“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构建带来了很大的不确定性,但是他理性、善于妥协以及向权威学习的一面,可以对中美构建“新型大国关系”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中国在中美战略关系定位上要保持主动性与前瞻性,要坚持把中美战略关系定位为合作关系,对美国要采取顺势而为、以静制动、以柔克刚的话语策略。
关键词:中美战略关系;新型大国关系;话语;特朗普现象
中图分类号:D8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7)05-0003-09
中美关系对中国处理与外部世界的关系具有全局性与关键性意义。中美关系战略定位是对美外交实践的重要指导思想与理论依据。中美关系战略定位的话语,从“遏制”、“接触”到“利益攸关方”、“G2”等,大多为美国所提出。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建设“中美新型大国关系”,打破守成大国与崛起国之间对抗冲突的历史逻辑,表明中国外交话语构建能力的提升。
特朗普就职美国总统,在中美贸易、人民币汇率、台湾问题、南海问题等问题上向中国施加阻力,这些都给“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话语构建带来了很大的不确定性。在中国的外交努力下,特朗普对华态度有所软化,承认“一个中国立场”。3月中旬,蒂勒森访华提出“结果驱动型”的对华关系概念,蒂勒森表示,中美关系“建立在不对抗、不冲突、相互尊重的基础之上”。4月上旬,习近平总书记将与特朗普实现首次会晤。中美关系的发展出现了缓和迹象。
在对“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存有很大不确定性的背景下,探讨“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话语构建中的分歧、阻力,反思中美战略关系的定位,对于研判如何应对“特朗普挑战”,走出中美安全困境,争取中美战略关系定位的话语主动权,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中国构建中美战略关系话语的努力
为缓解美国对华存在的“修昔底德陷阱”的猜疑,2012年2月,习近平在访美期间提出中美要建立互利共赢的新型大国关系,“树立前无古人、后启来者的典范”。2013年6月,习近平和奥巴马总统在安纳伯格庄园会晤,一致同意共同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2013年11月,美国副总统拜登访华,与中国领导人达成加强对话、交流、合作,努力推进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建设的共识。拜登还提出,中美应与相关国家建立热线联系,完善各种机制,加强两军交流与合作,以建设性方式管控分歧。
习近平提出的中美“新型大国关系”是中国对中美战略关系定位的议程设置能力提升的重要标志。成功的国际议程设置可以有效引导国际社会对华的舆论焦点,改变中国议题“被定义”、“被设置”的局面。一直以来,美国在中美战略关系定位的议程设置上占据优势,“遏制”、“接触”、“战略竞争对手”、“利益攸关方”、“G2”、Chi-America都是美方所提出。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与美国开始确立“建设性战略伙伴关系”与“建设性合作关系”,双方在战略关系定位上取得一致。这两个概念均为美方倡议,并得到中国认同。江泽民在1993年会见克林顿时,提出建构着眼于21世纪的中美关系。1996年11月20日,克林顿在澳大利亚议会演讲时提到建立中美战略伙伴关系,1997年江泽民访美与克林顿宣布致力于建立建设性的战略伙伴关系1。小布什上台把中美关系定位为“战略竞争者”,随着2001年9·11事件爆发,美国把中美关系定位为“坦诚、建设性与合作”关系。2005年副国务卿佐利克进而把中美关系定位为“国际体系的利益攸关者”2。2011年1月,胡锦涛访美与美方宣布“共同努力建设相互尊重、互利共赢的合作伙伴关系”。“新型大国关系”作为中国首先提出的中美战略关系定位话语,在中国争取战略性外交话语主动权上具有重大意义。
中国围绕和平发展目标,主动设置中美战略关系定位的议程。国家领导人与政府官员通过致辞、报告、召开新闻发布会等活动主导了“新型大国关系”议程的设置,专家学者则通过召开国际学术活动,与外国学者共同讨论“新型大国关系”,并发表相关著作传播“新型大国关系”话语。《中国日报》美国版刊登了百余篇关于“新型大国关系”的对外报道。
中国关于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战略定位引起美国官方的积极关注与回应。2013年3月,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汤姆·多尼伦表示,“建立守成国与崛起国之间的新型关系模式是美国与中国的共同责任”3。同年11月,美国国家安全顾问苏珊·赖斯在乔治顿大学的讲话中表示,美国“在寻求实施运作一种新型大国关系”4,这一定程度上表明美国官方正式接受了“新型大国关系”的概念。但美国官方对于这一战略定位的总体回应态度仍较为暧昧。美国对“新型大国关系”的提法有所警惕,立场后退。美国国防部詹姆斯·克莱德表示,使用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这种表述造成了美国已经接受这一战略定位的假象,事实上美国并没有完全接受中国的看法。美国前国会参议员吉姆·泰伦特在一个有关美中关系的研讨会上表示,习近平主席提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是因为中国对“大国”框架更自信,事实上中美两国对建立国际关系的框架有着根本不同的看法。美国认为美方在这一话语中处于被动状态,应避免讓中方单方面对中美关系进行定义5,应提出美国版的中美关系框架,以此来平复亚洲盟友的担忧1。美国在庄园会晤中与中方就“新型大国关系”达成了共识,但是应避免日韩等国担心中美搞“两国集团”,美方立场有所后退2。2014年7月,在第6轮中美战略经济对话上,奥巴马把对华关系定位为“新型关系”,而非“新型大国关系”。美国国务卿克里在此次开幕式上则表示,行动比言语更重要,新型大国关系要由中美两国所做出的共同决策来界定。
美国智库、学者也对“新型大国关系”展开讨论,发表了一系列学术成果,涵盖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可行性、前景、构建路径、美方对策等方面。如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教授戴维·M. 兰普顿的《新型大国关系:寻求中美关系的长远基础》概括了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特点,提出了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具体步骤3。还有学者从军事、经济等角度对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进行分析,如兰德公司安德鲁·斯科贝尔探讨了中美关系与军事合作的关联性,并列举了中美军事合作中的关键变量和动力4;新美国安全中心高级研究员罗伯特·卡普兰指出,中美之间的军事合作可以立足于海盗问题、恐怖主义、自然灾害等问题5。美国媒体也给予了中美新型大国关系以一定关注。虽然以《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为主的美国主流报纸很少直接使用“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词汇,但对“新型大国关系”的相关报道则不胜枚举。
二、中美对“新型大国关系”话语理解的分歧
中美新型大国关系不但是一种新型经济关系,也是新型政治关系。2013年6月习近平与奥巴马的庄园会晤中,进一步提出致力于建立新型军事关系。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话语对美国具有一定的议程设置能力,但是美方在讨论“新型大国关系”概念、内涵与路径的同时,也对“新型大国关系”进行“反议程设置”与反说服行动。
第一,美国在“新型大国关系”名词的英译中存在现实主义解读。中国外交部把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翻译为“The New Model of Major(-)Country Relationship”。美国则将“新型大国关系”译为“A New Model of Great Power Relations”、“The New Kind of Major-power Relationship”、“New Type of Model of Major Power Relations”等6。美国使用的“Power”是西方表示“大国”的传统习惯用语,意指在国际体系中拥有支配他国权力的国家,一般与强权政治、军事实力和战争能力相联系,这与中国使用“Major Country”努力淡化强权政治的现实主义思维形成鲜明对比。美国使用的“Kind”意为“方式、方法、某类”,是口语化用法,比中方使用的“Model”显得更为随意与平淡。美国通过对英译的反议题设置,对“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进行倾向于现实主义色彩的解读。
第二,中美对“新型大国关系”内涵的理解有所不同,在尊重核心利益上存在较大分歧。2013年6月习近平将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内涵概括为“不对抗,不冲突,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美方认为“新型大国关系”的内涵模糊,中方需要加以进一步解释。一些美国学者基本认同“不冲突、不对抗”的内涵,表示不希望中美被定义为竞争和对抗的关系,不同意美中必将发生冲突的观点1。对于“相互尊重”,美国未给予正面回应,原因在于美国认为中方并未就尊重什么给予明确完整的官方声明2。两国对于核心(持久)利益的理解存在深刻分歧,中国视“国家主权,国家安全,领土完整,国家统一,中国宪法确立的国家政治制度和社会大局稳定,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基本保障”为核心利益3,美国则认为美国、美国公民以及美国盟国与伙伴的安全,美国在开放的国际经济体系中经济强大、创新、不断增长,普世价值,美国领导地位等是美国的持久利益4。对于“合作共赢”的内涵,美方希望中国能将之详细化、具体化,希望与中国在市场改革、海洋安全、宗教人权、网络安全等事务上开展对话5。
第三,中美对“新型大国关系”的前景与实现路径存在理解差异。对于新型大国关系的发展前景,有乐观观点认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打破了长久以来后冷战思维的定式”6,其构建虽具有很大不确定性,但关键在于怎么看待和管理,毕竟合作会给彼此带来更多好处7。也有悲观意见认为中美军事信息不对称,“中国军事不透明”将是落实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阻碍8。关于新型大国关系的构建路径,习近平于2015年9月提出“正确判断彼此战略意图、坚定不移推进合作共赢、妥善有效管控分歧、广泛培植人民友谊”的四点路径。美国前驻华大使芮效俭提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这个概念并不重要,关键是中美两国需要意识到亟待管控的美中战略竞争关系9。美方不少学者认为,发展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关键在于搁置争议、管控分歧、扩大共识。美方则认为新型大国关系只是指出处理问题的原则,而未提出有针对性的具体解决方案。他们希望中方能够给出一份将倡议变为双边合作实践的可行方案,而非“贴标签”式的泛泛而谈10。因此,美方更多聚焦于讨论美国要如何应对中国以及如何解决中美关系中的南海、人权、网络安全等具体问题。中国在讨论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时重点关注美国擅闯东海防空识别区、两国信任赤字、台湾问题、南海问题等,美国则更多从网络安全、南海自由航行权、经贸问题、普世价值、亚太“再平衡战略”来展开讨论。
第四,中美互相指责对方为妨碍“新型大国关系”构建的主要责任方。中方认为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的“球在美方”,主要原因在于美国不尊重中国核心利益,在台湾、西藏等问题上干涉中国内政,支持菲律宾提交“南海仲裁案”。美国则认为“新型大国关系”难以实现的责任在于中方。美国部分学者认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更多地是在要求美国按中国的意愿进行调整以包容中国的利益,相反,中国却并不用做出相应的调整”11,中国不仅决策缺少透明度,维护地区和平稳定的诚意也不够1。美国主流媒体《纽约时报》将中日争端的根源归咎于中国,认为钓鱼岛原属日本管辖,中国受丰富矿藏的诱惑,声称拥有主权。美国媒體还认为中国一直向弱小邻国施加高压手段并进行挑衅,如在南海采取的强硬举动,致使亚洲邻国不安2。
外交话语需要通过说服行动,推动国际社会对自身话语的认同来产生话语权。“新型大国关系”的对美说服效果欠佳,并在一定程度上遭到美国的“反说服”。一些美国学者怀疑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只是中国安抚美国的举措”3,有学者认为军事互信机制的缺失会严重阻碍中美关系的发展,并以中国军事不透明为例进行反说服4。
三、“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话语构建存在的问题
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引起美国的关注与讨论,但是,美国的总体态度略微冷淡,对“新型大国关系”时有怀疑。中美国家利益的冲突、意识形态与文化差异、中国的话语理论论证力不足与对外媒体发展滞后均对“新型大国关系”话语构建产生影响。
第一,中美制度性竞争与战略博弈加剧。“只要世界在政治上还是由国家所构成的,那么国际政治中实际上最后的语言就只能是國家利益。”5在中美权力转移进程中,带有强现实主义色彩的“修昔底德陷阱”理论深刻影响着美国对华思维与政策。中美眼中的国家利益博弈与冲突是“新型大国关系”难以产生更强说服力的实质性原因。
中国视中美贸易投资为“新型大国关系”的压舱石。但是,近年来中美贸易不平衡扩大、知识产权纠纷不断、人民币升值压力加大、商业诉讼和制裁逐年增多、市场和投资准入障碍重重1。奥巴马政府将中国视为经贸竞争对手,企图通过推进TPP战略对华开展“经贸战”,压制中国经济崛起的国际市场空间2。虽然特朗普宣布退出TPP, 但是他依然对中国进行经贸施压。面对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压力,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合作倡议并创办亚投行,避开与美国在东面的摩擦与冲突。但是,美国对“一带一路”倡议存在诸多猜疑,出现“中国版马歇尔计划”、“中国经济自救论”、“中国版再平衡论”、“中国版新怀柔政策”等质疑。特朗普扬言要对中国产品全面征收45%的关税,攻击中国的人民币汇率政策,中美在国际贸易领域的制度性竞争加剧。
近年来中美在东海防空识别区、南海问题等方面存在一定程度的战略博弈。2010年7月,美国国务卿希拉里表示,解决南海主权争议“是美国国家利益所在”。2014年底美国国务院发表了“海洋界限——中国在南中国海的海洋主张”报告,否定中国南海九段线的法律效力。随后,美国加强南海海域巡视、强化周边军事部署。2016年,奥马巴支持菲律宾向海牙国际仲裁庭提交南海仲裁案,支持菲律宾以南海仲裁结果为前提重启对华外交谈判。在可预见的未来,中美在战略安全方面的博弈将长期存在。
第二,中美存在显著的意识形态与文化差异。中美对国家利益冲突的理解受到各自意识形态和文化价值观的深刻影响。从美国的冲突性思维与二元对立价值观的角度看,其基督教信仰与中国的马克思主义信仰具有难以调和的矛盾性,是一种非此即彼的零和关系。但从中国的辩证思维与包容性文化视角出发,多元价值观可以相得益彰、和谐共处。
协调一致的价值观与文化可以为冲突的有效处理提供共通的游戏规则和安全的心理疆界,而这点恰恰是中美两国所较为缺乏的。如果处理不当,文化将“不是协同,而是引起冲突的来源,文化差异不仅会引导麻烦,甚至可能导致灾难”3。中美两国彼此存有“美国霸权主义”和“东方主义”、“中国威胁论”的刻板印象。两国对权力距离指数(垂直权力还是扁平权力)、个人主义指数(个人主义还是集体主义)、长期导向指数(长期导向还是短期导向)的理解差异明显。中国传统社会中家国一体衍生的“家国合一”的思想造就了中国“集体本位”的价值观,“和”、“谦”、“忍”的文化使中国倾向于合作;而美国主张“个人本位”,重视个人价值、个人自由、平等的精神,利己性较强。中国文化注重长远目标,提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蓝图,但写意性强,对具体操作与实现的论证不足,美国在“理性”精神支配下,更看重当下的实践性。这些文化上的差异均对“新型大国关系”的对外传播效果造成影响。
第三,“新型大国关系”理论论证力不足。早在两千多年前,亚里士多德就提出要取得良好的说服效果,演讲者需要凭借“信誉证明”、“情感证明”与“逻辑证明”等修辞方法4。“话语的逻辑性越强,在不同时机和场合越具有一致性,其说服力就越强。”5增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话语效果,“从实质上或形式上证明论点的真实正确”的“逻辑手段”尤为重要6。
现代国际关系理论发韧于西方,已经形成一套完整的、系统化的具有浓厚现实主义色彩的“权力转移”理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要突破“修昔底德陷阱”,使“崛起国”与“守成国”走出一条合作共赢的和平之路,需要在理论上加以系统论证,以提供更强大的逻辑说服力。当前,学界对“新型大国关系”的理论探讨仍显不足。研究者或者就“新型大国关系”的概念和指导原则进行界定,或者运用地缘政治理论“权力转移”等西方现实主义理论进行研究,但是,体现“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中国概念和理论视角,以超越西方理论的路径依赖的相关研究还相当不足。
第四,中国对外媒体发展滞后。中国媒体传播力不足影响了“新型大国关系”话语的“音量”。美国人口虽然只占世界人口总数的5%,但其垄断了世界大部分地区80%-90%的新闻,所发布的信息量是世界其他国家发布的总信息量的100倍1。中央电视台国际频道、《人民日报》海外版、新华社等通常可以在第一时间报道“中美新型大国关系”,但相较于美国媒体对中国议题报道的高频率、高音量,中国的发声显得相当微弱。
中国媒体传播力的不足还体现在传播技巧的缺乏上。《中国日报》英文版对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报道多通过2013年中美元首庄园会晤等事件简单带过,缺乏对“新型大国关系”内涵与理论的分析。中国英文媒体对“新型大国关系”的译法也存有混乱现象,中国外交部曾提出“The New Model of Major(-)country Relationship”的译法,但是《人民日报》、新华网、人民网、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的英语网站仍存在一词多译,甚至一篇报道多个译法的现象。中国媒体对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报道仍深受中文党报报道模式与语言风格束缚,使用“某某表示”、“某某指出”、“某某强调”等词汇,缺乏讲故事的能力。此外,中国媒体对“新型大国关系”报道的平衡性原则把握不够到位,多引用本国官方言论而缺乏路透社、美联社等外国媒体的声音,偏重政府官员的“权威发布”和专家学者的“专业解读”而忽视了民间声音。当前特朗普利用推特等社交媒体,使用情绪策略进行传播,容易使中美关系为情绪所绑架。
四、特朗普现象下“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话语构建的前景
特朗普当选给“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构建带来了很大的不确定性。习近平主席致电祝贺特朗普当选在用词上并未直接使用“新型大国关系”,但是表达了这一概念的内容实质。特朗普胜选后通过推特在贸易问题、台湾问题、南海问题上对中国发难的言论,令不少学者对中美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的前景感到悲观,其主要原因如下:
第一,从中美经贸、安全格局以及特朗普内阁成员的构成上看,特朗普的对华政策具有强硬的一面。特朗普上台后,中美在經贸领域的制度竞争,在台湾、南海等问题上的战略博弈都将加剧,可能会令中美从“交往”走向“交锋”。从特朗普内阁成员看,他任命了熟悉中美关系的布兰斯塔德作为驻华大使,但他也任命普京好友雷克·斯蒂勒森当国务卿,任命宣传“中国经济和军事威胁论”的非主流经济学家纳瓦罗为白宫全美贸易委员会主任,在国防安全领域启用鹰派人物,而副总统彭斯两次访问过台湾。这些都显示其对华政策具有强硬的一面。
第二,特朗普强硬的冲突型个性将对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构成一定的阻力。特朗普性格结合了非常高的外倾度和极低的宜人性特征。特朗普曾说,“世界就是一个残酷的地方,充满了心狠手辣的人,不要存有任何幻想”2,他认为努力让人尊敬与惧怕自己比赢得别人喜欢更加重要。特朗普鼓吹面对攻击要实行强有力的反击,采取以牙还牙的另类方式3。他性格中的愤怒与叛逆倾向,令其在对华立场上呈现出较强的攻击性。特朗普善于玩弄情绪策略来获得利益最大化,他认为要“巧妙营销,要学会虚张声势,想办法激起别人的好奇心,适度的夸大可以接受”4,“做事情十分大胆或饱受争议媒体就会关注你”,“能够上报是利大于弊的。即使一篇反面报导,虽然从个人角度讲很受伤害,却可能对生意起到极大的促进作用”5。这种很强的自恋型、表演型、戏剧型性格可能给中美关系带来更大的冲突烈度与情绪张力。
虽然特朗普胜选将对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话语构建带来很大的不确定性,但是也存在积极因素。需要看到中美在经济与全球治理等问题上形成依存共生关系,中美已经形成的90多个对话与合作机制,依然为“新型大国关系”构建提供了有力的现实驱动力。
第一,美国历届总统任期内存在对华学习周期,最后可以回到中美合作轨道上来。纵观中美关系发展史,美国总统竞选与刚上台期间通常都伴随着对华强硬言论的声音,里根当选总统后,甚至扬言要邀请蒋经国参加他的就职典礼。美国总统通过半年到一年的学习周期,大多都可以回到中美合作的正常轨道上来。在特朗普正式上任后,在与习近平主席的第一次电话中表示尊重“一个中国”政策,愿意进行中美对话。3月18日,蒂勒森访华,表示希望与中国建立建设性的、成果导向型关系。4月6日至7日习近平主席与特朗普开启第一次首脑会晤。这些均表明特朗普政府在对华政策上具有较强的学习能力,有望逐步回到中美合作的正常轨道上来。
第二,美国国内存在推动中美合作的力量。克劳塞维茨指出外交是内政的延伸。特朗普对华政策的制定必须服从于解决美国国内经济问题这一逻辑。当前美国要解决产业空心化、重振美国制造业、贫富分化等问题。美国在和中国展开经济安全竞争的同时,考虑到中美相互依赖程度日渐加深,美国也迫切需要与中国加强合作。傅高义指出美国的民主主义制度非常完善,有法律、议会、媒体,也有各种各样的组织去制约和批评总统。执行部门并不一定遵从特朗普的言论实行对华政策。特朗普的对华政策要转化成为各部门的执行意志还需要更长的时间。
第三,特朗普也具有理性与善于妥协的一面,他的实用主义风格令其政策具有较大的可变性。特朗普善于运用争议性话语和情绪策略来赢得主动权,实现自己利益最大化,目的在于逼迫中国在中美贸易、人民币汇率等问题上让步。特朗普自称是一条“变色龙”,他是一个善于妥协与合作的人。他也指出,“对谈判要有百般耐心,最好的谈判是能让各方受益”,“以事实为基础,尽量做到公平理性,追求双赢”1。虽然特朗普善于使用情绪策略,但是他在其自传中不断告诫读者要谨慎,“做事一定不能冲动,即使你的想法是出于善意,也要先把最坏的结果考虑清楚”2。这说明他煽动情绪的惯常做法乃是一种谋略。特朗普引用孔子的话“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不断强调成功的秘诀“就是学习”。特朗普胜选后很快与美国政治学界精英、华尔街精英达成和解,他问计于基辛格、约瑟夫·奈,都表明他具有很强的学习能力。特朗普具有理性、善于妥协以及向权威学习的一面,相信可以对中美构建新型大国关系起到重要的积极作用。
五、中美战略关系定位的话语策略
国家利益冲突并不必然产生“修昔底德陷阱”,关键在于如何有效处理冲突,把危机转化为推动两国相互理解、相互接纳的契机,这取决于中美领导人的政治智慧。在特朗普上台的背景下,亟需对“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话语构建进行再思考。
第一,中国在中美战略关系定位上要保持主动性与前瞻性。如张清敏所言,“战略机遇期并不是别人给的,而是我们自己创造的”。不能因为中美关系遇到困难就悲观,更需要积极努力,主动地跳出中美话语框架下美方限定的思路,跳出中美关系可能会产生的恶性循环。新型大国关系本来就是在中美战略互疑居高不下时提出来的,在当前特朗普上台造成中美关系不确定性的情况下,更需要中方发挥主动性,加强对中美战略关系定位的话语构建,重点不是是否使用“新型大国关系”这个词汇,而是运用其反映的价值理念用以指导中美关系。
第二,中国要坚持把中美战略关系定位为合作关系,引导中美关系朝着良性互动的方向发展。中美战略关系话语具有自我预言实现的功能。中国把中美关系定义为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关系,通过善意充分调动美国对华政策的积极有利因素,中美就拥有相向而行的更大可能。相反,如果采用“以牙还牙”策略,就容易失去重新谱写中美互利合作关系新篇章的机会。
第三,对特朗普要采取顺势而为、以静制动、以柔克刚的话语策略。当前学界与媒体过于关注特朗普对华强硬言论,或出现悲观情绪,或陷入愤怒反应,这对于中国理性认识特朗普的话语战术不利。我们要认识到特朗普的情绪策略的本质是运用冲突性言论获得谈判利益的最大化。中国在原则问题上需要态度强硬、行为坚决,但是在话语表达上要柔软温和,切忌为特朗普的冲突性话语和愤怒情绪所绑架,从而陷入到他的话语陷阱中。
第四,加强对中美关系具体议题的沟通解决,取得切实可行的成效。美国重视具体问题的处理及其成效,特朗普追求相互交易的商业逻辑,这需要中美在经贸问题、朝核问题、南海问题上坦承分歧、互相调适、投桃报李。中国要进一步借助“一带一路”倡议,推动与沿线国家的合作,吸引美国的参与,从而更好地赢得对美外交的主动权。
第五,积极争取美国各界积极力量,推动中美合作关系的顺利发展。特朗普自竞选以来对华展现出摇摆不定的姿态。他的对华政策受到其个人执政经验以及性格的影响,还受到美国政商界意见领袖以及民意的制约。特朗普女婿库许纳在特朗普政府的对华政策中深具影响力。中国应该主动加强同美国政商界友好人士接触,准确传达中方意图,避免美国对华战略误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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