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色如许

苏幸安

世有六道，神妖殊途，妖精未奉诏而私闯九重天，当受天雷九震。

莲花盛开的幻境之中，猫妖柒颜仰面躺在莲台上，看着凤衣抬手挽出千瓣莲花的形状，无数凰鸟自凤衣背后振翅而出。柒颜被凰鸟拖着从莲座之上缓缓腾起，妖灵逐渐自身体中抽离。她以献祭妖灵为代价换来了一次登上九重天的机会，只为了再看他一眼。

一 人间天上 唯你而已

柒颜见到她心心念念的人，是在帝后亲手操办的三千繁花典上。她端着石块变成的漆金托盘，混进一众衣袂飘飘的小仙娥里，一眼便看见宫战端坐于角落里翩然抚琴。台上青衣花旦莲指微翘，台下宫战钩划抹勒，琴音铮铮。

柒颜正看得入迷，突然华光暴涨，一只尾巴上燃着烈火的狻猊兽踏着阴云狂奔而来，纵身扑向白衣琴师。柒颜连忙祭出电光直劈狻猊命门，狻猊险险躲开，转身朝柒颜吐出了一口火焰。眼瞧着火焰就要烧到她的衣角，湛蓝的神胄光华勃然而出，将她笼罩其中。湛蓝的光亮里，柒颜感觉到有人揽住了她的腰，蓦一回眸，便见宫战五指围拢，银亮长枪幻幻而出，不過两招便将狻猊兽挑杀在了妙烨台上。

柒颜再一次看呆，那人却轻笑起来：“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却想着要救我！你是哪里当差的小仙娥？不如随我去东海吧！”柒颜喃喃道：“东海……你是要梵天封神的东海三太子宫战？”宫战挥了挥衣袖，天河之水汹涌而来，浇向狻猊留下的余烬，宫战在水幕织就的结界里对她笑。

传说，佛祖于王舍城泓化之时，有龙绕于其膝。佛祖念其赤诚，拈佛印于其身，待尘缘了尽，便可梵天封神。东海三太子降生之时梵天佛光明灭，金翅大鹏涉海而来，各路仙家便知道，东海三太子梵天封神是迟早的事。

柒颜想告诉他，我认识你，无关传说，只因你曾用一束仙魄救过我的性命。话涌到嘴边，胸口猛地一痛，眼看就要现出原形，柒颜踮起脚尖在宫战眼睛上落下轻轻一吻，然后消失在了茫茫水雾之中。

二 菩提繁花 情丝三丈

柒颜祭出电光捕杀狻猊兽，自身也受到了反噬。重华境中有一方菩提池，是极好的养伤之处。那夜月色朦胧，她便悄悄溜了进去。菩提池边有株异常高大的柳树，宫战织了结界掩住身形，同子虚元君一道在里面下棋。石桌上的茶水响起沸腾之声，他探身去瞧，看见一颗小脑袋自菩提池里露了出来。

坐在宫战对面的子虚元君道：“狻猊大闹繁花典一事是魔域少主赤岸归捣的鬼，你怕是又要去讨伐了。”柒颜被突然传来的话音吓了一跳，正准备脚底下抹油开溜，只觉衣领处一紧。她转过身，宫战笑着对她道：“菩提池虽能疗伤，但是灵力太强。随我去东海吧，那里有最好的伤药。”

不待柒颜开口拒绝，宫战便把她缩成珍珠般大小塞进了袖囊里。柒颜趴在袖囊里看着层层烟云自眼前飘忽而过，耳边突然响起一串炸雷似的声音，紧接着宫战猛地扬了下手臂，她从袖囊里滚了出来，睁开眼便瞧见宫战与一只豹子缠斗在一起。柒颜记得，魔域少主赤岸归真身为豹，而宫战的银雪神枪挑杀过魔界近千名兵将，这摆明了是来寻仇的啊！

柒颜正急得团团转，神山之巅突然炸开一道炽烈的光焰，在宫战身边旋出一个巨大的黑洞，宫战身形一晃被卷了进去。柒颜想也不想便跟着跳了下去，替宫战挡住了恶鬼凌厉的爪牙。

有人在柒颜耳边叹息：“你这是何苦……”柒颜眼中冒出水汽：“宫战，我绝对不会妨碍你梵天封神，可是在你登上神座之前，能不能让我守在你身边？”

三 龙凤交映 天作之合

醒来时柒颜正睡在一座莲台上，半空中劈裂出一道金光，一条白尾银龙直直地摔进她怀里。纤细的男音如同鬼魅：“此处为婆罗门之印，诸世仙家一旦落于此处修为都将散尽！宫战屠我族人，我毁他修为，自此两不相欠了！”

无数雨珠从遥遥无尽的天顶坠落下来，柒颜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据说心头之血可医世间万疾。悬于半空的银雪神枪笔直地落下来，刺进柒颜的胸口，无数翅膀鲜红的蝴蝶翩然飞出，将宫战团团笼罩。失去意识前，柒颜看到凤衣突然出现，将宫战轻轻抱起。

再次醒来是在子虚元君府中，元君将一碗汤药递到柒颜面前，道：“生取心头之血是极伤魂魄的，你先在我这里休养些时日吧。那个关于宫战的传说，你只晓得一半——佛祖于王舍城泓化之时，不仅有龙绕于其膝，还有凰鸟栖于其肩。宫战身上的佛印只是一半，而另一半种在了凤凰仙子凤衣的身上，所以……”

柒颜垂下眼帘，道：“所以，宫战若想梵天封神，必须与凤衣同心永结，让佛印合二为一，是吗？”子虚元君道：“我算出宫战有此一难，前去支援时看见凤衣将宫战救走，你独自倒在莲台上。作为你的救命恩人，我希望你别阻了宫战的封神之路。”

四 离恨之天 步步皆殇

子虚元君将柒颜留在府里休养魂魄，顺便禁了她的足，不许她再去接近宫战。府上种满了白檀花，负责照料花木的是个小童子，得空就来跟柒颜说些八卦：“据说凤凰仙子凤衣和东海三太子是命定的缘分，天后娘娘正在全力撮合两人呢！”

柒颜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也许，她该回家了。小仙童曾告诉过柒颜，一十三天有一方轮回泉，跳下后，之前的种种际遇便会悉数忘却。柒颜恭敬地跪在子虚元君座下，道：“求元君让我再瞧他最后一眼！”子虚元君伸手拂乱棋局——算是妥协了。

柒颜以子虚元君的名义给宫战下了帖子，邀他在轮回泉见面。柒颜赶到轮回泉边时，看见的却是凤衣。凤衣道：“天后已将我许给宫战为妃，你寄给宫战的帖子我替他收下了！”

话说到这里，凤衣突然伸手挑起柒颜的下巴。柒颜这才发现，她的眼神里满是怨毒。凤衣道：“我将你带上九重天原是想着让你知难而退，没想到我竟然小瞧了你！轮回泉能洗去记忆却洗不掉执念，你对宫战执念太深，即使跳了轮回泉我依然放心不下，所以，你只能去死！”

巨大的双翼自凤衣背后倏然展开，柒颜只觉眉目间一痛，一双眼睛已被生生刺伤！柒颜幻出利爪，寻着赤鸟飞来的方向朝凤衣扑去。一抹凉意突然抵上她的喉咙，熟悉的嗓音响在耳边：“你竟然是妖。”柒颜握住抵在喉间的神枪，道：“是啊，我是妖！千年之前，三太子曾救过一只被冰雪掩埋的山猫，那便是我。我献祭妖灵，私上九重天，只想再见你一面。如今夙愿实现，就此别过！”

轮回泉旋出巨大的波纹，雷鸣轰然炸响，柒颜听见宫战近乎暴怒地吼：“不许跳！”柒颜只觉周身一凉，银雪神枪化作绳索将她团团捆住。

五 天雷九震 生死诀别

凡世妖精私闯九重梵天，天帝震怒，处以天雷九震之刑。天牢阴寒，鼻端浮起熟悉的冷香，柒颜抬起蒙着白巾的眼睛，不知看向何处：“宫战，是你吗？”柒颜听到那人喑哑的嗓音：“为什么要跳轮回泉？明明那么喜欢我，为什么要离开？私自出现，又要私自离开，从来不问我究竟想要什么。柒颜，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绝情！”柒颜看不见宫战的样子，只能感觉到他的手寒冷如冰。

行刑的雷阵台设在九重天的最低处，宫战坐在观刑台上朝下看去，柒颜小小的身影如同一朵欲绽未绽的茯苓花。子虚元君瞄了宫战一眼，道：“天雷九震，诛的是妖灵的本元。寻常神仙上去震一震，不过是腰疼几天，妖灵若是受了这样的刑法，三魂七魄会瞬间湮灭。”

宫战自观刑台上站起，银白的锦衣翻飞如雪。一道电光劈空而过，九只生有黑色双翼的猛虎顺着电光蜿蜒的痕迹扑向柒颜，主刑官尖利的声音响彻云霄：“天雷九震——行刑！”

虎啸阵阵，柒颜骤然感觉到有人抱住了她，子虚元君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用天雷九震劈裂佛印是逆天之举！宫战，快回来！”雷声轰鸣之中，柒颜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不要梵天封神，有你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