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
二○○四年八月,有人送我一个土彩罐,唐代的,朱砂底色,绘牡丹百花,很是艳丽。我把它放在案几上。一日上午,我在书房,一股风从窗子进来,土彩罐里却有响声,呜呜呜,像吹口哨。风过罐口会有响动,但土彩罐的声音幽细有致,我就盯着它看。字典里有一个词叫“御风”,这词虽好,但有些霸气,我还是喜欢陕西的一个县名:扶风。这日我又读到《西京杂记》上一段话,还是说到风,我就把它书写了下来:
乐游苑自生玫瑰树,树下多苜蓿,风在其间常萧萧然。日照其花,有光彩,故名苜蓿为怀风。
《西京杂记》的话刚写完,土彩罐就响,土彩罐应该也叫“怀风”。土彩罐是谁家曾经用过,又埋在了誰的墓里,这些我都不知道。它贯穿了阳间和阴间,肯定有着许多故事。
每个人出生的时候自己在哭,死亡的时候又是别人在哭。这些事土彩罐一定知道。但是,每个人都是在父母做爱中产生的,一生又都是在爱的纠缠中度过,这些事土彩罐也一定知道。土彩罐从谁的家里、墓里而来到我这里,它是来采集我的故事吗?
土彩罐还在呜呜呜地响,像吹口哨,我走过去关了窗子。从窗子看出去,外边是下了雨,街上有无数的人;我看见无数的人在雨中走着走着就化了。
人是从泥土里来的,终究又变为泥土,这土彩罐是一种什么形状呢?御风罢,扶风罢,怀风罢,只有这风,风是泥土捏的东西的灵魂。
(摘自《游戏人间》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图/王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