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霞
三江源地区地处青藏高原腹地,是长江、黄河、澜沧江的发源地,这里不仅生活着雪豹,同时有狼、棕熊、猞猁、赤狐、藏狐、荒漠猫和兔狲等食肉动物,有数量众多的青藏高原特有的食草动物,还有以藏族牧民为主的近百万人和几百万牲畜。三江源是中国雪豹分布的中心,也是最连续的一片雪豹栖息地。这片有着丰沛生命力的土地,在我们看来却是那么脆弱。
三江源雪豹情况
三江源地区位于青海省南部,行政区域上包括海南州、黄南州、玉树州、果洛州的16个县以及格尔木市的唐古拉乡。这里以山地地貌为主,山脉绵延、河流众多。山脉主要包括东昆仑山、阿尼玛卿山、巴颜喀拉山和唐古拉山等,海拔3335~6564米。它是长江、黄河、澜沧江的源头汇水区,为全世界三分之一的人口提供水源,也是许多野生动物栖息的家园。
高原大陆性气候在三江源地区表现得非常典型,冷热两季交替,干湿两季分明。由于海拔高气温低、热量资源不足,所以植物生长期短,但这里有着丰富的野生动物,包括兽类85种、鸟类238种、两栖爬行类15种,在一些陡峭的石山以及镶嵌其间的高山草甸和草原上,生活着雪山之王雪豹。
2000年5月,青海省成立了“三江源自然保护区”,包括了三江源地区范围内森林灌丛、高原湖泊、高寒草甸草原、湿地、野生动物等分布集中且相对独立的18块分区,它覆盖了3.8万平方公里雪豹适宜栖息地,包括2.5万平方公里雪豹重要栖息地,大片连续的雪豹栖息地集中在索加—曲麻河保护分区和当曲保护分区。另外在治多县东部、班玛县、达日县、甘德县也有数量不少较为零散的雪豹栖息地,但并未被保护区所覆盖。过去7年,吕植教授所在的北京大学和山水自然保护中心联合团队一直致力于三江源地区雪豹调查和保护,她曾坦言:“确保这些重要栖息地之间的联通不被人类活动切断,是雪豹继续生存的关键。”
三江源雪豹的种群密度在每100平方公里1~3只,与其他雪豹分布国估计的种群密度相当。2003 年三江源自然保护区被评为国家级保护区,如今被认为是雪豹保护最有希望的地区之一。
这里的雪豹主要猎物是岩羊,而岩羊的食物来自草原,因而在局部地区岩羊与家畜形成了竞争关系。吕植教授曾指出,草原的保护成为三江源生态系统保护的根本。北京大学保护生物学博士肖凌云和同事们在7个研究地进行雪豹、岩羊、家畜的调查,辅以遥感数据的分析,在三江源对“雪豹—家畜—岩羊—草场”之间的相互关系进行了长达5年的调查和研究。
“三江源地区与雪豹同域分布的山地有蹄类有盘羊、岩羊、马鹿和白唇鹿,其中盘羊已经大面积区域性灭绝,马鹿和白唇鹿等鹿科动物在雪豹的食性研究中极少出现。”
雪豹 初见
三江源地区的雪豹项目是北京大学自然保护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与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合作进行的。山水自然保护中心是一家中国本土的民间自然保护机构,2007年由北京大学保护生物学教授吕植创办,通过观察、记录和研究自然,寻找和当地的守护者一起保护自然的方式。主要在中国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三江源、西南山地及澜沧江区域开展保护工作。
从2009年4月开始,吕植教授便带领这个团队走遍了三江源,第一次对这里的雪豹有了一个粗略的了解。2011年以后,他们陆续在长江源和澜沧江源的4个区域建立了长期的、以社区为主体的监测和保护体系。肖凌云作为北京大学的一名成员,主要进行针对雪豹保护的科学研究工作。也是从那一年开始,她与雪豹结下了不解之缘。
索加乡是肖凌云参与雪豹野外调查的第一站。当时强忍着高反头痛之苦穿越山谷爬上石山去收相机,相机里的图像资料让他们兴奋不已地欣赏到了半夜。她在日记中写道:“看着那些照片仿佛在看石山中的故事:河的这一边,沙狐、赤狐来来往往地忙生活,兔狲早上9点出发寻觅午饭无果,下午又出去一趟,这次交了好运,叼回一只鼠兔来;河的另一边,岩羊细嚼慢咽地吃草,却因为一只雪豹的捕猎行动而方寸大乱……棕熊冬眠醒来,晃晃悠悠开始觅食,却发现了这个奇怪的闪红光的东西,这家伙脾气一向暴躁,这是啥玩意儿?一掌拍掉了相机。”
这些照片让她对这片地区有了生动的认识。高原上的野生动物种类丰富,轮番出现给这些外来客带来惊喜:鼠兔、雪雀、沙狐、赤狐、藏原羚、金雕、猎隼、岩羊、兔狲……在布设相机和入户访谈等考察工作中,似乎能感觉距离雪豹越来越近。
果然,雪豹很快给了肖凌云一个在野外目睹真容的机会:一只雪豹刚进食完一餐藏野驴,恋恋不舍地往山上走,回头望望这几个人类,一点没脾气地躺在了一个草堆后面,只留个大猫脑袋竖着。过一会儿干脆连脑袋也放下,彻底睡成扁平状。他们趁机在围栏上绑了两台红外相机,看到它守着藏野驴吃了整整一夜。
更妙的是,在第二日前往貝美荣沟布设相机的途中,一个玛尼石堆旁的山坡上,肖凌云他们又一次与雪豹相遇。“这趟野外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巧合,冥冥中似乎有幸运之神护佑一般。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正是那初次的邂逅太美丽,让我对三江源地区始终牵挂惦念。”
2012年11月11日,肖凌云再一次来到雪豹调查的大本营青海。高原反应依然困扰着她,头疼无好眠,她师弟更惨,吐得一塌糊涂,脸色惨淡。其实,高原反应仅仅是这些科考人员要面临的第一道考验,其次,强风呼啸、寒冷刺骨的气候也是他们需要时常面对的冷峻对手,然后,他们就会积累大量的户外暴走里程数。肖凌云说,每次收集数据走样线其实都相当于一次徒步探险,或潜行沟壑,或攀山越岭。他们曾坐在熊粪之间吃路餐,他们的皮卡车曾陷入河沙之中拖不出来、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设法挖车……“彼得·马修森的大作《雪豹》是一本结合了野外探险和佛教灵修的经典之作,常有描述野外考察之艰辛,夏勒博士在喜马拉雅山脉的征途中冻得满脚鲜血。其实想想和他们相比,也算不得什么了。”
这一次,他们遇上了3只雪豹。其中两只小雪豹正软和和地趴在对面石壁顶上晒太阳,它们还在妈妈的庇护下不知生存的忧愁,但很快,它们就将独立生活、独自面对风霜雨雪,去闯荡三江源,创造自己的家域。高原上的生命,活得隐忍而坚强。
雪豹—岩羊—家畜—草场
2014年3月,肖凌云和同事们又一次来到三江源,带着思索——心中的三江源保护的蓝图是什么样?继而反思起牧民与保护区科学管理能否共存、改善民生与野生动物保护是否冲突等问题。他们也常被反问,牧民也有享受现代化福利的权利,为何要为了野生动物保护阻止水电开发等阻挡他们生活水平的提高?……
5年来,为了摸清雪豹在三江源的主要食物—— 岩羊的底,验证家畜和岩羊的空间分布关系以及家畜、岩羊和草场的关系,他们在野外数了无数的羊群,抽样走访了上百户牧民家庭,面对陌生人的拜访和“你们家有多少头牛多少头羊”这样的询问,有的牧民并不乐意告知实情,这给肖凌云他们的工作带来一些麻烦,有时他们要拜访的人不在家,这一天就白跑了。不如意的事总有,他们也从未懈怠过,反而越来越有经验。
肖凌云他们研究的课题首次应用上下行调控理论,对于三江源区域雪豹、岩羊和家畜三者的关系进行了全面的探讨。“自从大约8000年前畜牧业在青藏高原起源开始,家畜与雪豹及其猎物共存的局面就一直持续至今,这个生态系统中家畜一直是不可回避的一环,雪豹的保护工作更是永远绕不开牧民与家畜。三江源地区地处青藏高原腹地,这里仍然生活着59万居民,70%左右是牧业人口。”
藏历春节前后,牧民们皆在家休息,而牛羊正经历一年中最难熬的时段,很多牧民通过买饲料、种草、青稞和芫根帮助牛羊渡过难关。这里因为有虫草资源,不必卖牛羊补贴家用,每年每户只需宰3头牛给自家人吃,因此除了雪灾狼害,基本没有减畜的动力,导致草地承受极大压力,加上震后重建以来不按自然规律搬迁草场,真是令人替草地与野生有蹄类担忧。
不过,聊以安慰的是,通过肖凌云他们的调查结果发现,无论家畜的有无、密度的高低,对于岩羊的分布和密度都没有显著影响,暗示三江源区域岩羊与家畜的竞争并不激烈。因为岩羊倾向于利用海拔较高、坡度较大的栖息地;而岩羊的密度主要受过去10年冬季月均降雪量决定。可能是岩羊在进化中为了躲避与平原有蹄类的竞争和平原食肉动物的捕食而选择的生态位,雪豹作为山地有蹄类的专性捕食者,也同样因此而避开了人类利用率最高的优质草场。加之如今牧民越来越定居化的放牧方式,这种边缘化的生存策略对雪豹与岩羊的种群恢复是有利的。
“我们的另外一个发现是,三江源的岩羊种群更多地受到捕食者调控作用和天气影响,而非资源限制,在雪豹—岩羊—草地这条食物链中,食物资源限制并不严重。在这样的系统中,现存的畜牧业并不是雪豹生存的主要威胁,雪豹与当地牧民的共存是有希望实现的。”肖凌云感慨道,“然而雪豹的保护前景,还取决于未来牧民生計来源的稳定性、牲畜密度的变化和雪豹栖息地的变化。”
从2011年开始,中央政府启动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草原生态补偿工程—— 草原生态奖补,这一工程每年共投入150亿元,对牧户进行补偿,希望从禁牧和减畜出发,促进草场恢复。同时,以牧民为主体的保护项目,可以让牧民通过提供生物多样性监测和保护的生态服务来换取报酬,这样的保护方式已被三江源国家公园采纳,计划在国家公园内实现“一户一岗”的公益管护员岗位设置,并提供每月工资。把三江源的牧民转变为保护者,从保护中直接受益,这也许是让保护与社区共赢的唯一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