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上的“赤脚医生”

2017-05-17 06:30岁正阳
中国信用 2017年6期
关键词:庆云赤脚医生卫生室

◎文/本刊记者 岁正阳

清贫而充实,温和而坚定,一副瘦弱的肩膀,担负起十里八乡的健康。岛医谭庆云,乘着小船在岛湖间穿梭行医,执着守护渔民们的生命健康。作为岛上最后的“赤脚医生”,他常年乘着小船在岛湖间穿梭给岛上居民们看病,半个世纪过去了,他摆渡行医的场景几乎成了乡亲们心中一幅隽永的水墨画卷。

摄/徐其崇

给乡亲们看病是已年近6旬的谭庆云每天都要做的事,图为谭老在为岛上居民进行血压例行检查 摄/徐其崇

“高压140,低压85。”

“嗯……正常不正常?”

“很正常的。但是你还得注意。”谭庆云一边放下听诊器一边说道。已经和谭庆云做了40多年老邻居的朱义兰深知,这种血压例行检查,老谭不知道做了多少次,这戴场岛上,也就靠他给乡亲们看病了。

银波泛泛,晚霞蒙蒙,风光旖旎的戴场岛位于江苏宿迁市湖滨新区的骆马湖水域,从高空看,像一朵莲花静卧在茫茫湖面上。数百年来,任风雨沧桑,它不但没有被岁月与洪水吞噬掉,反而愈显得风姿婀娜,吸引了很多游客前来观光。和戴场岛一样有名的,是岛上的小诊所。提起诊所的主人谭庆云,戴场岛上的居民可谓无人不知,甚至有很多到骆马湖旅游的回头客也知道他。作为岛上最后的“赤脚医生”,他常年乘着小船在岛湖间穿梭给岛上居民们看病,半个世纪过去了,他摆渡行医的场景几乎成了乡亲们心中一幅隽永的水墨画卷。

立志行医路

“湖光秋月两相和”的戴场岛占地面积只有90亩,上面居住着100多户人家,二三百口渔民,是现在骆马湖里存留下来的唯一的一座孤岛。此前,骆马湖中有数百个村庄,近5万村民在湖中聚土成宅,聚土成墩,聚土成场。然而很多其他岛屿的村庄住宅抵挡不住洪水冲刷,总是被淹或渐渐消失,唯有戴场岛从来没有被淹没过。1958年全湖人民大多数都迁徙到外地,而戴场岛却成了骆马湖中唯一一座永不沉没的小岛,庆幸之余,也显出孤单之形。

谭庆云就是土生土长的戴场岛人,1958年,正要上小学的他赶上大兴水利围湖,于是随家人搬到宿迁市宿豫区新庄镇,读完小学后,全家便返回岛上定居,继续过着祖祖辈辈的渔民生活。

“渔民生活苦,岛上又因交通不便,缺医少药,发生了很多惨剧。”回忆起从医渊源,谭庆云微微蹙眉,一边眼睛望向远方,一边说道,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戴场岛因地处骆马湖的中央,四面环水,往来都需要乘船,没船时岛上村民甚至“与世隔绝”,基本日常生活都难以维持,交通十分不便,缺医少药的医疗现状是戴场岛居民健康面临的最大问题,“那时候真的是不敢生病!”

“后来我到新沂读了两年初中,1967年就回到了戴场岛。”谭庆云嘴角轻轻扬了扬,告诉记者,1968年,有一位家住宿迁城凤凰居委会的医生祝贯球被下放到戴场岛进行劳动,当时戴场岛有一个大队,就安排他到大队小诊所里当医生。也就是从那年起,戴场岛结束了没有村医的历史。本就有志学医的谭庆云,看到戴场岛上恶劣的自然和生活环境实在需要真正的医生,于是就拜祝贯球为师开始学医。也是那时候起,谭庆云正式踏入了“赤脚医生”的行列。在祝贯球返城后,他便成为了戴场岛上唯一为渔民看病的医生。

而1969年发生的一件事情,更让当时年轻的谭庆云决心一辈子扎根在这小岛上。那年冬天,戴场岛村民孙英感觉呼吸困难来到诊所,可惜小诊所实在没有合适的药物,情急之下,谭庆云想到之前学的针灸可能有助缓解呼吸困难症状。时间就是生命,他当即给50岁的孙英进行针灸,同时和孙英家人用小船将其送往距离戴场岛约十几公里的皂河镇医院救治。在湖上的这一路,可谓“步步惊心”。因为湖水波动的原因,船体不时晃动,谭庆云每扎一针都需要付出比平常更大的力气。加之冬季的湖面寒风凛冽,刚开始扎针时,手因为有些冻僵更是不听使唤,直到把孙英送到医院后,谭庆云已满头是汗,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处因针的按压也刻出深深的淤青,处于紧绷状态的双手还在颤抖着。经医院检查,孙英是得了一种肠胃植物官能症,因他救治及时,才转危为安。得知结果的谭庆云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如果不是他一边针灸一边护送上岸抢救,孙英这条命就没了!”孙英的家人感激地说道。

面对各种赞誉,谭庆云很平淡,也很知足,“我当时很有成就感,在这个偏僻的孤岛上,只要有个医生守着,渔民们的健康就有了保障。我那时候就发誓,要在戴场岛上干一辈子村医。”忆起当年立志的往事,谭庆云依旧有些激动。为了进一步提高自己的技能,在那之后,谭庆云先后到皂河镇医院、宿迁卫校进修,获得了《全科医生岗位培训合格证书》,从此一心一意地干起了岛医。

图为谭老的诊断室一角,桌上的砖红色医务箱已陪伴他几十载行医生涯

渔民“守护神”

一张旧木板床、几台简陋设备,一眼望去,这个二十多平方米的诊所里硬件设备寥寥无几,墙角因长年潮湿而生出一道道的黄痕,比诊所里窗布的颜色还要深一些,沿着墙角往左看去,便是木架上的药品。谭庆云小心地摆放着它们,认真地推拉挪移,仿佛自家“宝贝”一样。虽然诊所设施条件简陋,但这并不影响谭庆云的日常诊治。平时大家小到头疼伤寒,大到卧床护理,都要靠岛上这位唯一的医生。

“我们年级大了出不了门,只能让他来家里。”一位村民说道。“几十年了,不是有他,我这把老骨头早该散架了!”一位耄耋老人孙士连感慨道,“我有好几次夜里犯病,他知道后,二话不说,划着小船就赶到我家。”

“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安慰,总是去帮助。”美国医生特鲁多的这句墓志铭,一直以医学是饱含人文精神的科学而闻名于世。若以此言对照谭庆云的从医生涯,也算恰如其分。今年已经65岁的谭庆云,并无功成身退的想法,只要得知有人生病,他就背着药箱就赶过去。100多户村民,无一例外。

“他是随叫随到,不分白天黑夜,不管严寒酷暑,不论刮风下雨。”渔民高孝往就住在塘口,与谭庆云的诊所一水之隔。“谁要是生病动不了,家里人找到他,他从不推辞,划船就来。有一年冬天,有几回特别急,他直接从冰面上跑了过来。”高孝往的家人眼眸闪烁,动情地回忆起谭庆云对他们的照顾。

对生命的敬畏使谭庆云对患者拥有医者仁心的热情,而“人想救命,但命不由人”的残酷事实也是医生这个职业一直都无法回避的话题。

1972年,年仅38岁的渔民谭庆美突发心脏病,因为岛上没有强心类药物,谭庆云只能靠针灸进行抢救。“当时我找来小船,和谭庆美家人一起将他送往皂河镇医院抢救。20多里的水路,手摇着小船在风浪中颠簸,两个多小时后才到达皂河码头。等找来担架时,为时已晚。”说起这件往事时,已过花甲之年的谭庆云站起身来将木架上的一瓶药攥到手里,他背过身去站了一会儿,将药又放回了原位,声音有些沉重:“如果当时有强心药剂,也许能够挽回谭庆美的生命。”

除了缺少必要的药品,岛上村民落后的医护意识也严重威胁着他们的健康。据介绍,居住在戴场岛上的人大多是渔民,文化水平不高,加之以前交通不便,几乎与世隔绝,一些老人的“土方子”往往会断送了患者的性命。谭庆云忘不了,一位嫁到新庄镇的妇女张守英回戴场岛的娘家时,当时已身怀六甲。即将临盆时,家人就让她在戴场岛上把孩子生下来。临产那天,家人找来岛上一位接生婆前来给张守英接生,谁知生完孩子后产妇大出血,也许是过于紧张,被惊吓的接生婆一时不见了踪影。等谭庆云闻讯后一路狂赶到产妇家时,产妇因出血过多已经没有了呼吸。最后,孩子算保住了,母亲却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人生最无奈的莫过于面对疾病和死亡,可疾病和死亡却又是每个生命都无法回避的话题。医生最难的不是面对这些失败,而是面对失败所带来的种种挫折后,仍不丢失最初的那份热情。

谭庆云虽然难过,但他知道,吸取教训,坚守这份热情和初心才是更有价值。这次经历使他提高了警惕,亲自承担起妇产医生的责任。“在2000年之前,岛上的产妇都是在家生孩子,有的接生婆会前去帮忙,但是给婴儿剪脐带,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接生婆动手,因为接生婆不懂得消毒,随便给婴儿剪脐带,很容易出现大事故。”谭庆云说,过去岛上产妇生孩子,他就担当妇产医生,母子平安后,会亲手给婴儿剪脐带。

不仅如此,如今很多渔民的后代都陆续离开了小岛,去外面闯荡,岛上居民现在只有200多人,大多是老年人,很多时候都需要谭庆云亲自登门照料。“过去的小诊所现在变成了卫生室,我每次都是乘船上岸领取药品,现在卫生室里治疗感冒发烧、腰腿疼、消化不良以及外伤的药物基本上是齐全的。”谭庆云说。

“从医多年,戴场岛从小诊所到卫生室,只有他一个人,他既是医生又是护士,不管是看病还是病人的日常料理都是他在做,将救治病人之责时时记在心上,从没有过任何埋怨。”据相熟的渔民说,戴场岛上还有6个湖中小岛,平时出诊,谭庆云还需要通过摆渡,工作量是“坐诊”的3倍,尽管湖中出诊常遇风险,但为了给岛上居民看病,他从不推辞。

“有慢性病的,家里托人来带个话,我就基本知道这个病需要用什么药,开了就可以给他们带过去了,80%都是这样的情况。”谭庆云说,要是遇到黑天了,就只能拿着手电跑了,曾经还一不小心掉到过塘子里。冬天湖水结冰没法走船,在冰上跑也得跑过去。在记者正感叹危险之余,谭庆云对于这些只是一句话带过:“虽然危险,但只要你知道了,人家来了或病人家属来跟你说,那你必须要去。”

为了给缺医少药的岛上村民提供更好的救治,这些年除了在外求学和购药外,即便是过年,谭庆云也从未离开过戴场岛。“几十年来,戴场岛上的住户全靠谭庆云一个人治病,他就是戴场岛渔民健康的‘守护神’。”戴场岛村干部蔡先生说。

颜色不同,疗效各异,谭老就是用诊断室中的这些药品为岛上居民治病诊疗

守诺退休不退岗

1999年前,戴场岛上还未通电,岛上的路还大都是鱼塘坝。“白天还好,哪怕下雨、泥泞,深一脚浅一脚,还看得清。晚上呢?黑漆漆一片!”谭庆云的妻子高维珍压告诉记者,谭庆云出诊时,摔跤是经常事儿,最严重的一次,跌倒在碎冰上,冰片直接扎进膝盖,至今还留有伤疤。

医者也是寻常人,谭庆云生病的时候没有别的医生,只能自己给自己治。“正吃饭,来病人了,碗得放下,看完病再端起来,早凉了,猛刨几口就是一顿饭;正睡觉,来病人了,掀被就起,有时候一夜好几回,再出去灌灌风、淋淋雨,怎能不生病?他还自己给自己打过针!”高维珍说着说着激动起来,不由得提高了嗓门,谈到丈夫的辛酸,她是既无奈又心疼。

妻子心疼丈夫,担心谭庆云的身体长时间会吃不消。高维珍曾试图劝谭庆云不再做岛医,每次谭庆云都不作声,自顾自忙碌,只是向来微笑的面庞会慢慢冷下来,如果再劝,谭庆云就会很认真地反问,“哪个村医不是这样过的?我不做,别人也不做,乡亲们生病怎么办?”每次,高维珍都被“噎”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后来,她再也不劝了,只是默默地为他准备药箱、热饭、缝制护膝……每次望着他出门的背影,心里都是说不出的滋味。

一位病人刚走,谭老调整着血压计,准备着下一位病人的到来

“老谭的好,老谭的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们都主动到诊所,尽量不让他出诊。”2000年时,渔民林培良不小心踩到镰刀刃,伤势相当严重,一只脚血流不止,临时充当纱布用来止血的白布全被血染红了。他仍然坚持让家人用平板车把他送到诊所处理伤口。“他为我们着想,我们也为他着想,这才是好乡邻!”林培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技不在高而在德;术不在巧,而在仁。医者,看的是病,救的是心,开的是药,给的是情。

近半个世纪过去,当地党和政府花了数十万元,在湖里架设了一条输电线,后又改铺成水底电缆,为戴场岛送去了光明,结束了岛上村民祖祖辈辈“面朝湖水背朝天,油灯昏昏伴夜眠”的孤寂生活。学徒也成长为岛医,小诊所升格成村卫生室,当年风华正茂的青年医生如今已满头花发。谭庆云一直和患有类风湿关节炎的老伴高维生珍居住在岛上,平时他整天守候在卫生室里。为了方便渔民夜间就诊,他还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卫生室的门上,以方便他们求医问诊。

6年前,谭庆云面临退休,两个儿子早就动员他进城生活。诊所面临着后继无人的情况。

“戴场岛只要有渔民居住,我就在这里当医生,即便退休了,也不能让岛上惟一的卫生室关门上锁。”没怎么犹豫,谭庆云就决定退而不休,继续留在村卫生室继续做医生。“总觉得对病人问心无愧就行了,该我做的我做到就行了,在自己能干的情况下,能干就干。现在岛上居住的大多是老人,尤其需要医生,我要照顾好他们!”

“我在岛上住了大半辈子,日子虽比不得城里,但是我习惯了,也很喜欢!”谭庆云话很少,在回忆自己几十年的行医经历时只是浅浅微笑,他觉得自己只是尽到了一个村医的本分。年过花甲未伏枥,犹向生命寄深情。2015年,谭庆云被授予“宿迁市最美诚信义举者”称号。

清晨的戴场岛渔光闪烁,鸟鸣晨曦,谭庆云早早地起了床,收拾好医务箱,乘坐摆渡船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在他的面前,火红的太阳跃在水平线上,仿佛一道信义之光,把湖水染得通红,一桨一桨的船摆将这“信义之光”普照下的湖水划开分散,以戴场岛为圆心,漫到更遥远广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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