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机返回

2017-05-15 13:27
红豆 2017年5期
关键词:红景天佛光南宫

本次到西藏支教一共有六人,三位音乐教师,三位美术教师,南宫羽算作美术教师。由于她在幼儿园教过几年绘画,还有小学教师资格证,报名审批比较顺利。不知道什么原因,六个人分两批出发,她与一男一女两位教师同行。

换登机牌的时候,三个人第一次见面。阳光洒满停机坪的时候,登上了广州白云机场至成都双流机场的飞机,三人座位自然在一排,飞机盘旋几圈以后,平稳飞行。

南宫羽的座位靠舷窗,女教师坐中间,男教师坐在靠过道位置。三人互通姓名就算认识了,女教师叫欧美尼,神态自信,丰韵貌美,衣着时尚。男教师身材魁梧,留一圈络腮胡子,眼神犀利敏锐,一看就不是南方人,说不定是刚刚南下的落魄艺人呢。一开口,中气十足的河南话就冒出来。他自我介绍,本人高宏伟,男性公民,叫我大高也中,从此咱们就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啦。

南宫羽推测,两位同行者和自己一样,来自广东以外,属于粤漂族。第一眼,就发现男子的头发粗粝,乌黑,营养过剩,过剩的部分可能叫欲望。

见到高宏伟,立即想起《碧海蓝天》,和戴墨镜的外国男子同样伟岸,甚至比他年轻俊朗。

高宏伟说:知道我那幅《东江画廊》售价多少吗?说出来吓坏你们。

南宫羽一脸茫然,没有摇头,她怕摇头对他不尊重,但真不知道这位同路人是画家,画作既然售价很高,应该很成功,大画家干吗支教呢?

欧美尼似乎很配合,瞪大眼睛,普通话比较标准,音色也很甜美:哇塞,太好啦,大款呀,到西藏请我们吃水果,听说那里蔬菜水果奇缺无比。

男子说起了夹生粤语:小菜一碟,毛毛雨啦。

南宫羽轻声问:你准备给学生教国画还是油画?

高宏伟说:哎哟我的姐姐噢,还真难为你了,小屁孩子,能学什么呀?随便教点铅笔画、蜡笔画,涂上五颜六色的颜料就行啦,艺术家不是教出来的,是自己冒出来的,况且还不知道藏族孩子愿不愿意当画家呢。

欧美尼接过话茬:听你这样说,好像糊弄学生嘛,那你何必去西藏?听说那里连氧气都吃不饱,冬季漫长寒冷,夏季低温短暂。

高宏伟说:当今社会还有这么马列的人,你跟知青好像不搭噶嘛。知道吗?人一辈子可以不出国,不能不去西藏,尤其是艺术家,青藏高原是一个每时每刻都生长灵感的地方,西藏是摄影家的天堂、画家的福地。如果不出意外,支教一年,画遍西藏的蓝天白云,草原戈壁,春天的雨,夏天的花,秋天的红叶,冬天的飞雪,到那个时候,我的画就不是现在这个价码了,肯定会翻几倍。我要把莫奈和凡·高的技巧融会贯通,洋为中用,创造出属于本人的绘画风格,自成一派。

见两位女士听得专注,他继续说:电影界有个标准,不管电影有没有票房,只要获得奥斯卡奖、柏林国际电影奖、戛纳国际电影奖,就站在了全球电影的顶端,获奖的男女演员终生享誉影帝影后的荣耀。音乐界也有规则,谁要在人民大会堂举办个人演唱会,就能登上国内一线歌唱家的宝座。能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开个人演唱会,就是世界级歌唱家、艺术大师。国内画坛也有约定俗成的规则,画遍江南水乡、黄山劲松、海上日出,人物肖像,都难显山露水,一旦涉猎西藏元素,雪山牦牛,信徒牧人,经筒唐卡,菩萨喇嘛,立即引起轰动,不但能参加各种画展,还能获奖,价码像火箭一样,飙升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欧美尼侧脸看一眼南宫羽,又看高宏伟,不慌不忙地说:人在大自然面前脆弱得不如一棵草一朵花,支教期间能保证身体健康,安全返回内地就是万幸,到一次西藏就想名扬天下,纯粹是痴人说梦。你以为西藏是广东呀,有雨有花,告诉你吧,那里只有冰雹飞雪,狂风肆虐,没有草长莺飞,四季也不分明,除了冬天,还是冬天。没听说过嘛,七月草绿,八月草黄,九月下雪。六月雪,七月冰,一年四季都过冬。天气奇冷,氧气稀薄,有人喝完酒,走在路上,走着走着,一跤摔倒,酒醒时就起不来了。也有人只是患个感冒,稀里糊涂就死了。现在情况好多了,还有飞机可乘,以前进藏得搭汽车,听说20世纪50年代,为了修建进藏公路,死了很多人,路基下面到处都有尸骨。

南宫羽顿时紧张起来,还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话呢。她向欧美尼靠近一点,碰了碰对方胳臂,轻声问:真的吗?那么容易死人呀?

欧美尼凑近她耳朵,悄声说:别怕,咱们去的是林芝,比藏区其他地方气候好得多,我是吓唬他,看把他狂妄的。

南宫羽笑了笑,透过舷窗俯瞰,雾气还没有散开的意思,飞机穿梭在云雾间,一团一团晨雾裹挟着机身,机翼上水珠点点。紧贴窗玻璃,想看到不同于浓雾的景象,一眼就看见一架飞机在机身下航行。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微微闭了一下,再看,的确是一架飞机,小型飞机,但飞机周围有一圈橘红色的光晕。惊愕之中,重重地碰一下欧美尼,指给她看。

欧美尼倾斜着身子,差点压着她,张望了一会,没有发现什么。

南宫羽將脸再一次贴到舷窗上,再俯瞰,还是一圈光晕围着一架飞机,一直向前,没有停歇的意思。

欧美尼干脆把腰上的安全带取掉,学着南宫羽的样子,斜着身子向下望,同时大声惊呼:佛光,天呀,真的是佛光。

欧美尼的惊叹有些突兀,南宫羽一迭声地说:听说寺庙才有佛光,飞机上怎么会有佛光呢?

欧美尼恋恋地再看一眼,轻快了许多:听说能见到佛光的人身体健康,生意兴隆,看来咱们到西藏一路上会非常顺利。

高宏伟的声音有些变化,变化在哪里,一时半会辨不清楚,他说:佛光是自然现象,阳光照在云雾表面所起的衍射和漫反射形成,你俩看到的是一架同咱们乘坐的飞机一模一样的飞机吧。

俩人齐声说:是的,跟咱们乘坐的飞机一模一样,只是微缩版。

高宏伟说:飞机在云雾夹层中飞行,阳光照在飞机上,把飞机映射到下面的云雾上,就形成了佛光,你们带红景天了没有?头痛。

南宫羽问:什么是红景天?

欧美尼说:还没有到成都就头痛啦,不会吧?真把你吓着啦,对不起,对不起。

高宏伟说:一周前我就在喝红景天口服液,还吃了一盒红景天胶囊,怎么天晕地转的?

南宫羽和高宏伟的饮料杯子已经被空姐收走,欧美尼只好把没喝完的饮料递给他,并安慰说,大概快到成都了,红景天口服液放在托运行李中,到成都以后,取出行李,喝上两支就好了。

高宏伟有气无力地说:到成都换成小飞机,但不能取行李,要到终点才能取呢。

欧美尼说:成都转机的时候应该有卖的,你好好休息,到了我们叫醒你。

高宏伟没有答话,没过多久,就听见凌乱的呼噜声。

忽然间,南宫羽对这对男女产生了好奇,他们怎么那么了解西藏?对进藏这件事如此重视,提前一周喝口服液,自己却稀里糊涂,一无所知,西藏与其说是一个地方,不如说是一张白纸。

她还是提出了那个问题:什么是红景天?

欧美尼说:到西藏这么大的事,你没做攻略吗?

南宫羽不好意思问什么是攻略,便微微笑了一下。

欧美尼用近乎演唱的腔调说:红景天是生长在高寒地带的一种药材,有抗缺氧、抗疲劳、增强耐力的功效,我都喝好几天了。西藏与内地不同,环境非常恶劣,至于恶劣到什么程度,我也不清楚。

南宫羽说:广东又不缺氧,飞机上也不缺氧,提前喝不是浪费吗?

欧美尼说:不能这么说,早一点喝,能增加体内血红蛋白数量,提高血氧含量。这些都是从网上查到的,其实我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飞行员潜水员运动员喜欢服用。

然后问她为什么去西藏。南宫羽本来想说去支教,想一想还是告诉她,只是喜欢,喜欢桃花盛开的地方。

俩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欧美尼说自己开一家咖啡店,每天听各种各样的音乐,听着听着,就喜欢上了唱歌,经常参加歌咏比赛,还总拿奖。拿奖也不过瘾,就去世界各地拜访诸位音乐大师,几年下来,没有见到几位活着的大师,倒是拜谒了多位大师的坟墓,贝多芬,莫扎特,肖邦,李斯特等,许多大师的墓地都留下了她的足迹。最喜欢的还是捷克斯洛伐克花腔女高音格鲁贝罗娃,乐坛评价她的歌声像夜莺一样婉转,夜莺一样圆润光泽,颤音像绸缎一样美艳,清泉一样沁人心脾,有时候细若游丝,有时候直冲云霄,对她演唱的《茶花女》和《弄臣》喜爱到如痴如醉的地步。

她对这位女教师陡生好感,连连感叹:太好啦,太好啦,咱们三个人多热闹哦,有画家,有歌唱家,我水平最低,只是个学生,你教孩子唱歌剧还是民歌呢?

欧美尼说:什么都教,咱们支教的重点是传播理想与爱,让孩子开阔眼界,知道外界更多文明。不仅教唱歌跳舞,还讲古今中外名人典故,让他们从小树立远大志向,放眼全球,胸怀世界。

南宫羽说:能与你们共事,真是幸运,太感谢你俩啦,让我大开眼界。

欧美尼说:咱们同行,但并不共事,到了林芝会被分到各个学校,大概只有到周末或节假日才能见面。

飞机颠簸得越来越厉害,仿佛擦着冰块飞行,磕磕绊绊,间或发出隆隆声。南宫羽身体随机身前后晃动,收起小桌板,双手交叉在胸前。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心想是大飞机,广州与成都都是省会城市,两城之间的航班应该比较安全。眯起眼睛,睡不着。望向窗外,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侧目低头去看,佛光消失。一架飞机闪着银光由远及近,身后是移动的太阳,飞机走,太阳也走。过了一阵,太阳不见了,飞机拖着长长的白色云雾,由近及远,徐徐而去。碧空之上,白云一幕一幕,瀑布一样倾过来,由高到低,斜着飘拂,纯净逶迤,光滑自然。白的云絮与蔚蓝的天空,将天宇映衬得灵动多姿。浮云缭绕,变幻成沟壑与山峦,河流与田野,耕牛与树木,更多的是辨不清形状的云彩。

颠簸没有影响她的兴致,一眼一眼观望天空,就听“咕咚”一声,一个倒栽葱,高宏伟倒在过道上。

最先冲过来的是坐在经济舱第一排的一位小伙子。小伙子英武清爽,棱角分明,肌肉健硕,南宫羽眼前一亮。小伙子缓慢而沉稳地松开高宏伟腰上的安全带,将他仰面朝上平放在过道上。高宏伟口吐白沫,抽搐不止。两位空姐分别从过道两头走来,款款地蹲下身子。几位乘客抻长脖子望向这边,欧美尼和南宫羽慌忙起身。

一位身材挺拔、玉树临风、穿制服的空乘人员拎着一只保健箱健步而来,从箱子最先取出听诊器,听了一小会儿心脏,伸手从座位某个位置拉出一根细细的软管。待他从容熟练地将软管伸向高宏伟的鼻孔,南宫羽方才明白是氧气管。那人偏着头向小伙子嘀咕了一句,小伙子迅速向驾驶室方向走去。

南宫羽一眼不离地看他,注视他的背部,两肩与后腰形成一个大大的V字,双臂摆动得很有节奏,步履有致。

“青春”二字油然迸出,接着是力度。的确,小伙子走路的样子充满力量,应该经过正规训练的吧。

力度是什么呢?健康,有爆发力,活力四射,精力充沛。经济舱与头等舱之间挂着一道蓝色布帘,帘子一动,小伙子就不见了,阻隔了南宫羽的追光。她把目光收回来,看地上的高宏伟,他脸色铁青,双目紧闭,嘴角的白沫已经被擦拭干净,输氧管直通鼻孔。再看身旁的欧美尼,已经坐好,双拳紧握,有点发抖。她探过身子,想到高宏伟跟前,帮着做点什么。空姐制止了她,要她坐好,别紧张。

又一架飞机披着银光迎面而来,银色闪闪,炫目耀眼,顿时生出慌乱:高宏伟不会死吧?两架飞机不会相撞吧?这个念头一旦冒出,缭绕悱恻,驱赶不散。

高宏伟依然躺在过道上,没有好转的迹象,空姐询问她俩是不是病人家属。

南宫羽摇晃着脑袋,一个劲儿地说,同路人,同路人。欧美尼没有回应,面如白纸,哽咽了一会儿,泪珠就下来了。

她说:没想到真把他吓倒了,对不起,不会出事吧,呜呜。

南宫羽愈加紧张,一共三个人,一个倒下了,一个流泪了,她该怎么办呢?

正在她为难无奈之时,机舱响起了广播声,男士音调温厚平和:由于一名乘客突然患病,本次航班需要原机返回广州白云机场,请各位乘客谅解。飞机大約在半小时后着陆,地面温度摄氏××度,华氏××度。

周围顿时哗然,纷纷交头接耳,有人再次站起来,将目光投向高宏伟。只骚动了短短一小会儿,一切如常。

欧美尼抽抽噎噎,弯腰想要搀扶高宏伟,被空姐伸手拦住。南宫羽就势握住欧美尼的手,欧美尼脑袋一歪,靠在她肩膀上。

欧美尼哭出了声,哭声无遮无掩,彻彻底底。空姐没有阻拦她,南宫羽也没有阻拦她,旅客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有的闭目养神,有的翻阅航空杂志。

盘旋几周,飞机停稳,乘客全都站起身,目送担架把高宏伟抬走。南宫羽和欧美尼被空姐叫到机舱门口,询问高宏伟发病前有无其他病症,俩人都说没见异常,以前根本不认识。

空姐说:你们回座位吧,家属已经在机场等候了。

南宫羽追问一句:不要紧吧?

原本的意思想问会不会死,“死”字快要出口,觉得不妥,生吞回去,才冒出这么一句。

空姐说:大概他没休息好,精神紧张,情绪亢奋,血压升高,血压降下来应该就正常了。

欧美尼“哎哟”一声,音调轻松了许多。

南宫羽问:血压降下来以后,他就到西藏吗?

空姐被问得莫名其妙,眼睛像两弯新月。

欧美尼轻轻拽一下她的衣袖,相牵着,走回座位,刚坐好,飞机就起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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