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成
一只麻雀试图与这个冬天达成和解
一只麻雀站在高枝上放歌。歌声里
有着雪白的碎银。这与呼啸的北风
格格不入。我似乎听出了
它们歌声里的悲切——明天的谷粒在哪里
一场大雪正在孕育之中。一场大雪
如果成功降落,就会让许多人
无路可走。一只在天空飞翔的麻雀看似
有无数种飞行的可能,实则茫然一片
一只麻雀看似拥有一片辽阔的天空,其实
它什么也没有。它小小的身体里
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痛和无奈。它只能用散碎的歌声
与这个苍白的冬天,达成和解
谁能听见鱼喊痛的声音
汹涌的暮色是盆里的水吗
鱼不知道
它们无谓的挣扎,只会让水温越来越低
氧气越来越少
只会让它们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卖鱼的妇人,朔风吹动满脸横肉
吹动她满脸越来越浓重的暮色
她抹一把清鼻涕
从大铁盆里,一把捞起一条鲤鱼
右手的刀背随即啪地一声
砸向鱼头。刚刚还企图逃跑的鲤鱼
顿时软下身子,闭了嘴
任由其剖鳞,开肠破肚
卖鱼的妇人也有失手之时,没有砸晕的鱼
就嘴巴大张,像在喊就义前的口号
但都是徒劳。卖鱼的妇人
不会给它第二次机会
她随手一击,鱼再次闭了嘴
卖鱼的妇人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
就将其腹内前世或今生的冤孽
掏得空空如也
老天真是不公。虎豹狼熊本就高大凶猛
还为其配备尖牙利爪
而弱小的鱼,却手无寸铁
仅有一张嘴,却不给它牙,也不给它声带
让它们天生就是个只会张嘴
不会发声的哑巴,纵有天大的苦痛和冤屈
鱼也只能徒张大嘴
谁能听到,它歇斯底里的呼喊
暖冬
我一定像个偷窥者,惊走了
核桃树下,一只黑狗梦里的阳光
否则,它不会用那么黑暗的眼神
盯着我狂吠。彼时
核桃树早已被寒霜
剥光了叶子,大地退回到原始的荒凉
只剩下一片赤裸裸的阳光,笼罩着
一片死寂的村庄。这次第
刚好适合一只狗的酣睡
适合一树樱桃花
冒冒失失地避开立春和春分这些节令
甚至绕开春天,直接把自己许配给
这个穷得只剩下阳光的冬天
而我只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我无权
干涉这一切。我也不能
和一只正当捍卫温暖和宁静的狗计较
一个空荡荡的村庄
除了这短暂的阳光和温暖
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一只狗
如此歇斯底里地,愤怒和吠叫
浮生记
一个农民驾驶着他心爱的旋耕机
在耕地,巨大的轰鸣声
掩盖不了他荒地般的沉默
缓步于河堤上的我
则用沉思默想,翻耕着内心的荒地
我和他的不同在于,他的专注
可以撬动任何板结的土地
而我的浮想联翩
只是一片顾影自怜的浮云
一个农民的汗珠子
在来年的春风中,可以开出绚丽的花朵
而我漫步于黄昏中的哀愁,或许
只是冬日清晨,地上的白霜
没用多久,那个农民的地就已翻耕结束
他坐在自己劳动的成果中
抽烟、小憩。此刻,他就是
自己的王,土地的王。夕陽像一枚图章
狠狠将我的影子摁在地上
既不像大地的胎记,也不像他人生的证词
若干年后,不知这个农民的子孙
会不会像他一样,再来翻耕这片土地
当旋耕机熄火时
如果从泥土中刨出两根骨头
不知他能不能一眼辨认出,哪根是我的
哪根是他先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