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睡姐姐
微博上有人分享了一段外国人拍摄的老民国视频,镜头闪过北平的大街小巷,忠实记录了当时街头平民的日常生活片段,很少见的彩色画面,展现出旧日北平的活色生香,看完非常令人唏嘘。
一段历史落幕了,是影像将他们重新打捞出来,历历在目,就在眼前。
我不禁在想:
那个黄包车上一闪而过的太太,那个羞涩闪避镜头的小男孩,那个在街头描绘景泰蓝的手艺人,那个穿着旗袍的漂亮姑娘,他们后来都怎么样了,他们又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
人在乱世之中,是否有幸得到了保全,顺利终老,还是如落叶一般,被席卷、撕碎,混入尘泥?
想象力丰富的小说家完全可以根据这些片段写一部长篇小说,给他们安排各种各样的故事,设定各种结局。
席慕蓉的那首现代诗《楼兰新娘》,创作的起因是她在电视新闻中看到,考古学家们在罗布泊考古发掘出了一具千年木乃伊,发间插有鸟羽,据说这种装扮意味着下葬的时候是新娘,而当考古工作者发现她的时候,发现她的身体已经遭到盗墓者的损坏。
一位新娘,在本该是大喜的日子中被下葬,这是怎样的悲剧?她的爱人又会是如何的痛苦?敏感的作家让自己的思想穿越千年,来到那个叫人伤心的婚礼现场,旁观了所发生的一切:
“我的爱人/曾含泪/将我埋葬/用珠玉/用乳香/将我光滑的身躯包裹/再用颤抖的手/将鸟羽/插在我如缎的发上/他轻轻阖上我的双眼/知道/他是我眼中/最后的形象/把鲜花洒满在我胸前/同时洒落的/还有他的爱和忧伤……”
盗墓者惊扰了千年新娘沉睡的梦境,她假设新娘会发出这样控诉,“我绝不能饶恕你们/这样鲁莽地把我惊醒/曝我于不再相识的/荒凉之上/敲碎我/敲碎我/曾那样温柔的心/只有斜阳仍是/当日的斜阳/可是/有谁/有谁/有谁/能把我重新埋葬/还我千年旧梦/我应仍是/楼兰的新娘。”
这就是创作者独属的幸福,他们可以随意给自己的人物设计剧情,即使那些不是他们真正的命运,也把整个故事看起来连续上了。
小时候喜欢听奶奶讲那些乡野之间的传奇故事,奶奶很会讲,绘声绘色,一个故事讲到完,往往并没有结局,我们总是喜欢追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有的故事有后来,有的故事没有后来。奶奶被问烦了,会编一个结尾给我,但有时候令我们感到满意,有时候就会觉得更糟了。
然后晚上躺在床上就会自己想象,刚才那个故事到底会怎么样呢,那个小孩有没有找到自己的妈妈,那个疯掉的姑娘到底有没有等到她的恋人回来。
长大了依旧遗留了这个习惯,晚上喜欢站在楼上看万家灯火,想着在那些窗户背后生活着什么样的人,他们在一起是快乐还是悲哀。
我看别人,别人看我。都是故事,都是风景。
我们的人生故事,有的人看到的是结局,有的人看到的是开头,有人看的是高潮,总是被不同的人看到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唯有自己是全程参与。所以我们看别人的故事也是一样,那少年时代的匆匆一见,那某个老电影中如花少女的惊鸿一瞥,他们之后的故事,不在我们的想象之中。
世间太多的故事都是虎头蛇尾,那曾经最亲最爱的朋友,你们曾经形影不离地在一起,甚至无法想象分开,你们一起哭过笑过,后来居然不见了,不知道他流落在世间的哪一个角落。你爱过的人,你恨过的人,你曾經心动过的人,他们都如云散去,你很想知道他们都怎么样了,经历过什么,可一切都是谜团。
某日,和朋友在酒吧小酌,那样幽静的环境中,非常适合怀旧,朋友和我提起自己当初的恋人,然后问我,“你说他有没有想起过我?”
他们分手已经多年,我很确定她现在过得很幸福,并不是忘不掉他。只是,当初的分手他采取的是最糟糕的那种,一言不发的消失,换了工作,换了城市,再也没有和她联系过。
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场小小的分歧之后,她回到家。发现属于他的东西全都没有了,他留下了一张纸条,写着,“我走了,你多保重。”
这才是最折磨她的。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绝情,分手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如果他们面对面地分手,他会对她说什么,他有没有后悔。这个故事没有了下半截,所有她想要知道的,全都变成了谜团。
“不知道,不是每段故事都有下落,有的已经沉入深深海底,你编一个吧,编一个你愿意相信的你觉得最能令你开心的结局。”我劝她。
爱他,就当他是得了绝症,不想拖累她所以忍痛割爱。
恨他,就当他是欠别人高利贷,被黑社会绑走。
所有失掉了下落的故事,都应该有一个开放的结局。
因为那故事,已经不再属于你。你只是一个看故事的人,不喜欢悲伤的,就去看快乐的,世间那么多故事,总有一款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