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
“吴越,我刚去了你老家,真是个鬼地方。”小米坐在最靠里的马扎上,一支中南海抽了一半,烟雾蒸住了半边脸。往外是高欢。接下来是我,守着包厢门,以及大锅底下的炉膛口。我左边是程知节。
我是最后一个到的。刚点完菜,他们几个正围着四盘凉菜和一口巨大的锅,锅里空空如也,草鱼和羊肉的混合汤还没上来。小米着一件半袖T恤,冻得通红的胳膊在空中舞动。一周前,他剃掉三十厘米长的头发,擎起一盏光头。光头也是红色的。和小米隔着土灶的烟筒,或者在程知节的另一边,是一个白净的姑娘,笑吟吟向我招手。我迅速搜索了一下,不是同学,也不是哪位的媳妇。
程知节说:“一个客户,白小雪,来出差,大家凑一桌。”
小雪。今天是11月22日,节气:小雪。
还没来得及对小米关于我家乡的定论作出回应,只得把头从小米转向小雪,冲她笑一笑,一边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毛衣,眼神在程知节和小雪之间游弋:“今天是小雪,小雪来得真及时。你女朋友吧。”
程知节低头微笑:“你把我繞晕了。”
我说:“今天节气是小雪。”
除了小雪,我们四个都是同学,毕业于这座城市的一所二流大学,2004级,遥远的入学时间。一群三十而立的男人,因为小米的到来而聚到一起。小米每年都回来几次,他遍布全国的采访路径,这里总会时不时成为中转站或目的地。没有什么新鲜元素,无非是温习一下大学里那点儿破事,谈谈各自现在的生活,喝酒,偶尔再搞点儿别的项目,醉酒后去唱歌,一人抱一个公主不知归处。很少有女同学加入我们,她们太没情趣,当年就远不如师姐和师妹——窝边草不是不能吃,而是吃了塞牙,况且,现在她们大都为人母了,即使坐在这里,也是大谈育儿经。三十岁的女人让人恐惧,这是小米说的,往上长五岁和往下减五岁就好了。他依旧喜欢师姐和师妹。
小米已经谈了一会儿,去我老家采访——那个山区小县,贫穷落后却多煤炭、石膏,被挖成了残山剩水。最深的矿已挖到了地下一千米,一千米是什么概念?本省最高的山也不过海拔一千多米,那些可怜的民工每天要往下钻一座泰山,然后上来,就是两座泰山。矿难,死了几十个人,也可能更多。还引发了轻微地震,地面都裂了。怎么没把那个山区连根拔掉?
作为一名调查记者,小米亲临我的家乡,去挖掘官方消息背后的真相。照例,他遭遇的是无情的推搡、堵塞、恐吓。井下不知死活的几十个矿工,成了一串数字,仅仅是数字而已。记者,是这种时候最不受欢迎的人。“走到哪他们都知道,几个大汉跟着我,别说井下,距离煤矿一千米我都接近不了。”小米把对我的家乡的忿恨发泄到我头上,“我发现一个问题,不管怎样朴实的乡亲,他们都会有另一副面孔。”这是一个哲学或社会学问题,小米可以去做教授了。
“在你所有的采访中,我老家这种情况算是最严重的吗?”我问。
“当然有更严重的。我差一点死了你们知道吗?”
高欢嚷嚷着喝酒,主菜还没上来,他已给每个人倒满了牛栏山,继而问程知节:“你孩子怎么样了?”
程知节乜一眼身旁的小雪,不回答,举起酒杯。上个月我刚去过他家,带着老婆孩子,见了他的老婆孩子。那个仿佛患有多动症的男孩,一刻不停地上蹿下跳,还试图掀掉我女儿的衣服,真有乃父之风。
喝酒之前,高欢照例调侃:“小米,你怎么还没死?”接的是刚才小米谈到差一点死了的话题。
我们早已拿起了筷子,拨拉凉菜,黄瓜片醋味过浓,藕丝丝丝入扣。小米也举起杯子。第一口酒最刺激,刺溜,像一支箭穿破口腔和喉咙,刺穿胃。“凌晨两点,他们把我从宾馆赶出去,塞到一辆车上,连夜运到了邻县。就像对待流浪汉一样,或者流浪狗。”小米冲我笑了一下,“那些人里就有一个,叫徐文鑫还是徐文金,满头满脸都是毛,透着一股乡土流氓范儿。他的哥哥在井下不知死活,变成了数字10或数字11,而他的工作就是作为打手驱赶我。”
“你的一身军绿也不是吃素的,揍他狗日的。”我说。
“揍不过,他们人多。徐文鑫还是徐文金把我一脚踹下车,说了一句再来就把你的腿卸掉。我问他的哥哥联系上了吗,他说,‘就等着哥哥确切的死亡消息,赔偿费是好大一笔。要是被你们这帮记者给曝光了,赔偿费减半。也是,曝不曝光他的哥哥多半都会死,赔偿金从三十万变成十五万的话,确实是一个大问题。”
“有三十万吗?”
“他们好像承诺三十万。你老家的官员,和土匪没什么分别。”
他继续嘲笑我的老家。我插话:“这次采访结果如何?”
“报社通知我,选题被毙了。”
我哦了一声,表示对他的回应。
“那帮人手眼通天。”
其他人沉默,小雪眼睛盯着手机。程知节说:“你怎么穿这么少?够拉风的。”
“南方穿得都少,我还穿着这身衣服去过西藏呢。”小米的整个身体被装在一个漏了一半的军绿色套子里。是的,十几年了,他一点也没变,一直是我们中间的唐·吉诃德。
惭愧,我也是记者,但和小米属于不同的阵营。同一个新闻事件可以有很多种解读方式,小米用一种,我用和他相反的另一种。我们期待这个世界越来越好,我在纸上提前实现了一种方式,小米在纸上设想另一种方式。
高欢有点恍惚,夹在我和小米之间,“两个大记者,你们没有辜负苏东坡的期望。”“苏东坡”——我们的院长,“苏东坡”当然是外号。他曾说,新闻是一个战场,打着打着,战友会越来越少,大部分人不是被干死,就是做了俘虏。
主菜上来了,一大锅鱼肉、羊肉,服务员点上火。我背靠身侧的一堆木柴,负责往炉膛里续柴。仿佛回到小时候,老家逼仄的灶屋,我端坐在土灶前烧一壶开水,玉米秸跳跃着扑入火中。水始终不开,玉米秸持续进了炉膛。肉汤开始沸腾,我的一条腿被烤得火热。蒸汽愈来愈多,挡住了我观察小雪的路径。嘴角一颗痣,不过不影响美观,她是耐看的姑娘。
“小雪你是做什么的?”我把话通过蒸汽传递给她。
“品酒师。”程知节说。
小米咂一口白酒,“能品白酒吗?”
“她品的都是伏特加、白兰地、轩尼诗、人头马,家豪威士忌,尊荣极品威士忌,稀雅丝、滴金庄、法兰克葡萄酒,喝过吗?”程知节好像特别了解小雪,或者特别了解酒的名字。
小雪道:“没那么厉害,红酒能喝出一些。”
我们开始谈酒,这些年喝过多少?一吨?不止,白的啤的红的,大都是地摊货。小米每次回来,一定会被我们放倒。酒只是表象,有些人喝着喝着就没了,有些人喝着喝着就来了,年轮在酒中不断翻新,我们的身体逐渐向宽里长,思想逐渐被另一些思想取代。
小米惆怅道:“我只能喝出白酒的区别,比如牛栏山和红星。”
接下来连喝三口,小雪喝得最多,杯中已过半。程知节暗示她可以悠着点,小雪摆摆手。品酒师,酒量应该是无底洞。大锅正在沸腾,羊肉和鱼肉被捞起来,进了我们面前的盘子。有女人在,之前惯常的话题显得膈应,不咸不淡。
高歡谈起酒文化,他肚子里没有多少文化,却下海开了一家文化公司。用他的话说,这个螃蟹都下海的年代,自己再不下海就老了。我身边的人都在谈创业,却鲜有真的下海者,高欢是第一只下海的螃蟹。
“你应该做酒文化,把品酒上升到文化的层面。”高欢把脸扭过蒸汽,对准小雪。
“已经在做了。”小雪答,言简意赅。
“我可以帮你策划,文化公司,策划是拿手戏。”高欢以前的职业是一家建筑公司的办公室主任,策划,原来还是拿手戏。
小雪举起杯子,要和高欢单独碰杯。其他人也举起杯子,分别找人碰杯。我找了小米,程知节被晾在一边。
“再去我老家,提前跟我说,欢迎曝光。”我说。
“我再也不去了,你老家不是人待的地方。”小米把剩下的半杯酒全喝了,继而咧开嘴,朝我们亮出杯子底。小雪也干了,我也干了,高欢看看左右,咬着牙干掉。剩下程知节,抱着半杯酒不动。
半个小时,时间在慢慢流动。程知节接起电话,掀开布帘走出去,旋即又回来。柴烧尽了,我续了一把木柴。小雪和高欢越聊越深入,从酒文化聊到了乡下过年的习俗,小雪老家的老酒和高欢老家自酿的玉米酒。双方表示,在合适的时间,单独约在一起品酒。程知节点上一颗烟,我也点上,我问他孩子怎么样了。他把头扭向我,讲起他的儿子,带去商场,跟着大好几岁的小姑娘,寸步不离。小流氓,我再次想起前几天去他家,那个小屁孩调戏我女儿。
小雪告诉高欢,在这里待两天,今晚和明晚,然后去北京。也是在告诉我们,两晚,会不会有一些意外的故事发生?“让老程好好陪陪你。”高欢讪笑。
“他可是有老婆孩子啊,要不你陪。”我对高欢说。
高欢和小雪对视一眼,无话。
程知节把所有人的酒杯拎过去,开始倒酒。小米嚷着你自己的酒还没喝完……前者已先把自己的酒杯灌满了。杯子大,三两,或者三两三,两瓶白酒空了。
小米插话:“你说那个徐文鑫或者徐文金是怎么想的?我要是他爹,就把他塞到井下去。”
好像我们这半小时的喝酒聊天全作废了,话题又回到刚开始,我老家的矿难。年底了,灾难到处都有,岭南的滑坡,江南的暴雪,大海上飘来的尸体,总会在不经意间占领电脑手机各个客户端。大厅里熙熙攘攘,一个醉鬼坐在地上撒泼,身侧是他的媳妇或女朋友,站在两米外作鄙夷状。布帘什么也遮不住,不像木门。
高欢拍拍小米的肩膀:“换份工作吧,别整天到处跑。”
小米撸了撸胳膊,热气在室内聚集。我附和道:“对,换个工作,记者都干了快十年了,再不换就丢人了。”
说的是他,也是我。我还好,业余时间搞副业,做点儿茶叶生意,或者倒卖书画,赚点儿零花钱;有时候零花钱比工资还多。不谈理想,理想是白云,高高挂起,摸不到。小米越走越远了,这几年通过他的朋友圈,我们知道了他的行踪,矿难、医闹、强奸幼女,那些被时代遮掩的灾难总会出现在他的行程末端。除了酒桌,我们距离越来越远。不论多远,酒桌总会把我们聚到一起。
我起身去卫生间,小米也去。两个人并排着撒尿,尿池里蓄了两团黄色液体。“冷你就多穿衣服,你看你的尿都萎靡不振。”我说。
小米把尿线在空中舞出一个“8”字,“这几年它功劳大大的,不像你,自己留着给媳妇。”不是说尿,而是尿的源头。本来我想向他咨询一些关于媒体的事情,自媒体时代的纸媒寒冬,想了想,关我屁事?
提上裤子,我们互相敬烟,一个混合型一个烤烟型,不对路,各自抽了各自的。叼着烟往回走,进了包间,就见程知节和高欢各自将杯子狠狠墩在桌子上,程知节作干呕状。小雪嚷道:“他们一口喝了一杯!”我问怎么回事。程知节低头噘嘴不语,高欢摆摆手,道:“老程今晚不开心。”
有什么不开心的,之前他还嚷嚷着小雪来了,大家拼一桌,做好了买单的架势。我走到门口叫服务员,再来一瓶白酒。高欢喊住我,不要了,再喝就多了,上啤酒吧。我改了口,来一箱青岛纯生。回到座位坐下,给炉膛续了柴,端起酒杯和小米碰杯,两口干了,小雪加入我们,确实酒量不错。
话题不咸不淡,酒意越来越浓,肾上腺激素分泌噌噌往上涨。进入单聊状态,不论哪一对单聊,总有一个闲置的。小雪和每个人喝过,和高欢喝得多,他俩迅速熟络,聊开了各自的初恋。这个话题好,小米首先加入了,我也加入,程知节不置可否,用耳朵听。
“我的初恋是我姐姐……”高欢才开了个头,小米就打断了他:“怪不得,你那是乱伦。”高欢拍了他一巴掌,“什么乱伦,小时候不懂,只知道男女该谈恋爱,纠缠着姐姐要和她恋爱,姐姐就把我抱到她被窝里一起睡。”
小米问:“那时你们多大?”
高欢说:“我姐姐十五,我三岁。”
我说:“净扯淡,我还以为你俩都是二十岁呢。”
小雪乐了:“要是二十岁再睡到一起,可不就是乱伦。”
小雪说,她的初恋是在高中。程知节眼睛瞪大了,高欢也紧盯着小雪的嘴巴。“那个男孩子在校外租了房子,邀请我去玩,就成了他的女朋友。”很简单,有足够的想象空间。没想到,小米说,“你早就不是……”
“当然不是处女。”小雪抢话。
小雪主动把话题扯到性上,这就不是我们的错了。小米叹息一声,“悲哀啊,我大学毕业后两年才破处。”
我说:“但你经历得多,到现在也得有二十个了吧。”
小米说:“嘿嘿。”
接下来每个人都公布自己的“战果”。高欢四个,洗头房小姐不算在内。程知节说只有一个,就是他老婆。那是不可能的,洗头房他也没少去。至于我,洗头房不算的话,两个,现任老婆和前女友。前女友,不比小雪的时间晚,初中毕业吧,稀里糊涂和一个女生滚到了一起,具体细节很模糊,后来读了不同的高中,就把彼此忘了,至今已有十几年没联系。
小雪呢,和几个男人发生过关系?我们翘首以待。她喝干一杯啤酒,清清嗓子,卖关子:“你们猜。”
“不会只有高中时的那一个吧。”我往少里说。
“应该有四个。”小米说。
“两个,高中时一个,后来一个。”程知节说。
“十个,嘿嘿。”高欢说。
小雪沉吟片刻,说:“把你们说的数字加起来。”
一加四加二加十等于十七,好家伙,看不出来啊,此女御男无数,看来今晚某些人有戏了。小雪说:“乘以二吧,具体我也没算过。”没法不去想,小雪仿佛脱光了衣服,赤裸裸摆在面前,就像大锅里沸腾的鱼羊混合汤。
我们集体敬小雪一杯,前辈,和我们不是一个级别。微醺的小雪露出些微媚态,跟我们分析洗头房的优劣,当然不仅指洗头房,还有高级会所、洗浴中心,一切能提供异性陪侍服务的场所都在我们的讨论范围之内。小雪说:“我理解你们,去那种地方无可厚非,人之常情。我要是男的也会去。男女不一样,女的要想那事,总是有办法的。”
喝酒频率加快,一箱啤酒很快光了,再来一箱。小雪要去卫生间,我给程知节递个眼色,他没明白过来。高欢放下筷子,喊道:“膀胱都炸啦!”尾随小雪出了包间。
他们一出门,我就埋怨程知节,护送小雪去卫生间,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好好利用。程知节犹豫道:“她那么厉害,我怕降服不了。”唉,让高欢这小子捡漏了。小米也点头同意,并表示,小雪那种类型的不是他的菜,这些年东奔西走,他已经摆脱不了小姐,来一个良家妇女反而不适应。程知节连连后悔来参加我们这个酒局,早知道就单约小雪,两个人找个僻静的酒吧,怎么着今晚也会发生点儿故事。
蒸汽灌满了屋子,三个人,三支烟,啤酒像水一样灌进肚里。一泡尿的工夫早过了,他们还没回来。程知节问我要不要去看看,他们是不是在卫生间发生了什么故事,或者两个人相约扬长而去,放我们鸽子,以高欢的人品,这种事是完全能做得出来的。
酒喝得差不多,速度反而加快,过了畏首畏尾的界限,闸门大开,一发不可收拾。十几年了,我们都忘记了最初认识时的样子,感觉应该就是这样,从未变过,从十几岁到三十岁,还是当年的样子。即使模样改变了,生存的空间也大不相同,但每聚到一起總还是努力恢复到之前的状态,让自己再次成为学生。我们已无力更改自己的生存空间,只好在一次又一次的聚会中寻找另一个自己。
不一会儿,小米已经把小雪忘记了,再次谈到我老家的矿难。跟我们有屁关系——今晚的谈话全都作废了,只剩刚开始那一点儿开场白。“吴越,你去做县长吧,治治那帮刁民。”小米托着下巴思考一会儿,又改口,“也不是,我们之前的理想总掺杂了那么点儿为民请命的成分,可是,这个‘民却远远不是我们最初想的样子,他们不只是逆来顺受善良淳朴,所有的贪官污吏、豪强恶霸都是从他们中间冒出来的,并且和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像我们说日本军国主义,其实并非一小撮人,而是一种全民行为,全民疯狂。就像贫困,单纯的贫困不是罪恶,而没有希望的赤贫则是不折不扣的罪恶。赤贫,不是贫困者能左右的,一个赤贫的人,受到社会的凌辱,而他也会跟随社会去凌辱自己。单拎出来的罪恶是错误的。你做了县长,也不会是一个清廉的好官,所谓好官和坏官,没有明显的界限。好官有坏的成分,坏官有好的基因。吴越,你还是做你的记者吧,一个没有新闻理想的御用记者。”
他的话把我绕晕了,我跟他碰一杯,“记者。兄弟。理想就是个屁。祝你坚持理想。跟你的新闻理想做爱去吧。”
第二箱酒空了。我还想再要,程知节拦住我。不喝了,回家。想想,也没有再喝的必要,我们准备结束今晚的聚会。可是,还有两个人迟迟未归,如何是好?我查看了一下,高欢和小雪的外套、手机都不在,包也不在,看来他们是真的走了。操,让他们快活去吧。程知节恨恨地道,“下次见到高欢,我要让他请我。”不是指吃饭,而是别的什么,“按理说今晚我请,不过心情不好。算了就当没说,我请。”
我和小米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直奔饭店大门。程知节去前台结账。
推开大门,一股寒风灌进来,初冬,严寒未至,不过也已进入冷的状态。小米裹紧单薄的外套,牙齿打颤。走到大街上,感觉有什么东西摩挲着我的脸,提起头,就见稀疏的雪花落了下来,在路灯的光晕里,有如脱了线的珠子。
小米建议去找个地方玩一玩,例行的节目。我看看天,感到无聊,在绵长的时间里,我最想找个地方蒙头大睡。我说,“我已经喝多了,不好弄,我要回家睡沙发。”
小米哭丧着脸喊道,“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住宾馆。”
我说,“住宾馆就住宾馆吧,你不是经常住宾馆吗?自己一个人解决,或者找老程,他今晚不快活,正好你们去搞。”
手机响了,是一个加我微信的提示。我招手打车,一辆出租车停下来,坐上去。车窗外,程知节最后一个走出饭店,站在小米旁边,两个人互相点烟,小雪扑打着他们的身体。我点了同意,对方微信头像是一个白净的姑娘。刚成为好友,她就发过信息来:“吴同学,你们结束了吗?请你喝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