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宏宇
自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1971年提出“人与生物圈计划”起,近半个世纪过去了,生态情势仍然每况愈下。然而,不擇手段地从大自然中掠夺财富让我们得到更多的满足了么?没有!恰恰相反,为效率而效率的生产模式令每个人都疲惫不堪,空虚感弥漫,在浮华的消费“生活”幻象下,我们不过是活着而已,虽然看上去不如远古先民那般艰辛,但实际上恐怕是更加悲哀。而更加哀伤的事情却是我们正在习惯于哀伤的过程中变得麻木。
范毅大概是不甘于如此的,为着留住感觉,留住记忆,留住作为人的生活,他反复行走在那些尚未被彻底毁坏的山林间,呼吸草木的气息,聆听鸟兽的声音,感受天地的辽阔……并且,用相机将身边的景致定格下来与我们分享。
范毅镜头下的图像是令人惊诧的,这不仅因为它们呈现出一个为现代社会疏离了的真实世界,而且还因为它们重申了那个为当下人类淡忘了的精神家园。正是在视觉与记忆的连接中,人成为了这些自然景物中不在场的在场者,而追问随之展开:与特写镜头下动物的目光对视,作为生物圈中的一员,我们是敌还是友?看慢门镜头中的轻云蔽月、流峰回雪,作为号称智慧的生物,我们如何在时间与存的张力间自处?或许这样的问题有点过于形而上了,但于生活而言却是必不可少的,即只有意识到自身的存在,我们才真正是在生活,而不仅仅是活着。
因而,人与自然的和谐、生物的多样性、生态的平衡远不只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基础,而是我们的终极精神归宿。一如我们已经在范毅拍摄的照片中体验到的那样,大自然的绚丽色彩、神奇结构、莫测变幻激励着我们的感觉,其间的丰富性让我们保持感官的敏锐,亦即保持了思想的鲜活。如果没有了可感知的世界,那么即便有层出不穷的技术突破来让我们不断地逃避各种生存危机,又还有何存在的意义呢?
或许世界末日一时还不会到来,关于人类的未来也尚存诸多侥幸的妄想,但生活的乏味其实早已经开始,长此以往,恐怕将如不少满带忧虑意识的科幻文艺作品所设想的那样,未来的人类居住在金属构造的巨大飞船中,靠仿生技术炮制的“阳光”“空气”“水”以及统一标准的“营养品”维系生命,在黑暗无边的空间里无聊地流浪,岂非行尸走肉?或许那样的景象对身处其中的“人”来说也终究能够习惯,只不过在当下的我们看来是悲哀的,但当下的我们不正是未来结果的选择者么?
赫尔德林(Friedrich H?lderlin)在《提坦诸神》中写道:“因为不适时的生长,沉思的上帝,就恨它。”就目前人类与自然的关系来说,这句诗的寓意所指可能不仅是物种的毁灭和肉体的死亡,而且更是精神的放逐。于此而言,环境恶化已经不只是生存危机,而是真切蔓延在日常生活中的心灵疾病;反过来说,环境保护也就不只是生存底线,而是重返人类精神家园的生态之路。因此,莫要让范毅镜头下的美好成为相册中的缅怀!它们不仅是我们的生存之本,也是我们的品味之源、思想所在、灵魂归宿,因为它们的存在,生活才有了栖居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