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白腹锦鸡

韩联宪

鸡形目雉科锦鸡属有两个种，红腹锦鸡和白腹锦鸡。红腹锦鸡雄鸟羽色以红色和黄色为主，俗称“金鸡”，自然分布局限于中国。白腹锦鸡雄鸟羽色以白色和蓝绿色为主，俗称“银鸡”或“铜鸡”，主要分布于中国西南山地，云南是其主要分布区，西藏东南、四川西部、贵州西部和广西西南部也有分布，在缅甸东北部有少量分布。

两种锦鸡的共同特点是头顶具有发丝般的冠羽和形态独特的翎领。红腹锦鸡的冠羽金黄色，翎领暗黄色具蓝黑色羽缘。白腹锦鸡冠羽紫红色，翎领银白色具蓝黑色羽缘。

白腹锦鸡喜欢在植物茂密的山地沟谷觅食活动，云南方言把山沟称为“箐”，将白腹锦鸡叫做“箐鸡”。滇西保山群众根据雄鸟繁殖期间鸣叫特点，称它“亢鸡”。广西西南部的苗族群众叫它“白凤凰”。过去，云南山区群众除了猎杀白腹锦鸡吃肉之外，还用雄鸟长长的尾羽装饰帽子和乐器。

1828年，英国人将一对从云南西部收集的白腹锦鸡带回伦敦饲养，两只鸟在伦敦存活时间不长，未留下后代。40年后英国人在四川康定捕获一批白腹锦鸡，再次运回英国饲养，逐渐形成笼养繁殖种群，在欧洲扩散，随后引入美国和加拿大。

目前红腹锦鸡和白腹锦鸡是欧美各国动物园和养雉爱好者最喜欢饲养的雉类。由于雉类不同种类之间容易发生杂交，两种锦鸡在笼养环境下产生了多种变异。

白腹锦鸡和红腹锦鸡是两个不同的生物种，还是一个种的两个不同亚种？学者之间存在争议。四川大邑邛崃一带，是两种锦鸡分布区彼此接触的地带，学者在野外采集到数只两种锦鸡的自然杂交个体，我也曾在贵阳黔灵公园动物园里看到过杂交个体。不管是一个种还是两个种，锦鸡是最有魅力的雉类，这点应该不存在争议。

寻觅研究地点

1985年我在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完成硕士研究生学业，毕业后留所从事鸟类学研究，参加的第一个科研项目，就是白腹锦鸡的生态学研究和驯养繁殖。为此，我在山野之中追踪观察白腹锦鸡达3年之久。

我在云南各地奔波踏勘，希望能找到合适的研究区域。那时中国政府尚未禁枪禁猎，普通群众可以在供销社、百货商店买到火铳、气枪。云南山区群众历来有狩猎习俗，很多人出门都背着火铳，见到野生动物就打，想找到一处研究白腹锦鸡的理想区域非常困难。

当我走进嵩明县白邑乡政府，向接待我的乡干部说明来意。看完介绍信后那位干部对我说：“小韩同志，你要在我们这里研究箐鸡，只怕是晚来了10年！现在枪比鸟还多，箐鸡快被打绝了。”这番话让我的心一下凉了半截。不过他还是介绍我去当地三转弯村找一位苗族猎手了解情况。吃过晚饭离开乡政府，我独自前往三转弯村，不料迷路，在大山里折腾到凌晨4点才走进一个村子，但却不是三转弯村。

经过两个多月的踏查，我选定距昆明市30多公里的西部山区作为研究区域。这里是乌蒙山余脉，虽然是余脉，但仍然山高谷深，山势险峻，森林植被保存较好。

占区招亲的雄鸟

我请了谷律乡各落多村一位谢姓村民做向导。他经常上山打猎，对白腹锦鸡习性比较熟悉。我住在他家，两人每天在森林里寻找、观察白腹锦鸡。

研究进行一段时间，我发现当地人有好几种方法捕杀白腹锦鸡：用特殊的哨子模仿白腹锦鸡秋冬集群活动时发出的呼唤叫声，引得白腹锦鸡寻声前来；用哨子模仿小鸡叫，把育雏母鸡引出；以白腹锦鸡雄鸟作为诱饵，诱捕占区繁殖的雄鸟。我们则用这种哨子发现藏匿于森林中的白腹锦鸡，以便追踪观察。

3月-5月是白腹锦鸡的繁殖期，清明节前后雄鸟鸣叫最为频繁，山林中常会传出白腹锦鸡雄鸟特有的“嚓、嘎、嘎”的占区鸣叫声，声音很大，沙哑粗涩。繁殖季节，白腹锦鸡的优势雄鸟会占据一片地域，禁止其他白腹锦鸡雄鸟进入。占据领域的行为在很多鸟类中都存在，占区行为可以让领域拥有者有效控制食物资源，保证繁殖成功。雄鸟的占区鸣叫对其他雄鸟而言，意为：“这是我的领土，不准进入。”对雌鸟则意味着：“我是一只健壮的雄鸟，你愿意和我交配吗？”兼有主权宣言和招亲广告两重意义。

占区雄鸟因为不停鸣叫，容易暴露自己的位置，招来猎人射杀或天敌袭击。占区雄鸟遇难后，未占区的游荡雄鸟中最有实力的个体会接管该区域，继续鸣叫，宣告自己对这块地盘拥有主权，被捕杀的悲剧可能再次上演。

如果第二只占区鸟被捕杀，还会有第三只、第四只雄鸟来接管此地，继续以生命为代价争取繁殖机会。这种游荡雄鸟替补占区雄鸟空缺的领域习性，确保总是由群体中最强壮的雄鸟占据资源，获得交配繁殖的机会。

仪式化的求偶炫耀

雄鸟要想获得雌鸟青睐并与其交配，需要表演极其复杂的求偶舞蹈。求偶炫耀时，雄鸟头部的白色翎领呈弧形展开，眼下粉蓝色的肉垂充血膨胀，围绕雌鸟左右走圆圈。跑到雌鸟正前方就挺身翘尾，把朝向雌鸟一侧的尾羽和翎羽展开，来个造型亮相，向雌鸟炫耀自己华丽的羽毛。雌鸟开始总是左躲右闪，雄鸟却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重复它的求婚舞蹈，直到雌鸟不再躲闪与其交配为止。

野生的白腹锦鸡警惕性很高，很难在野外观察到求偶炫耀的整个过程。我是藏在驯养繁殖白腹锦鸡的生态笼舍边的观察棚里，观察白腹锦鸡求偶炫耀和交配行为的。白腹锦鸡的仪式化求偶炫耀，通常会持续十几分钟，最长的可达30分钟。

从生物学角度分析，长时间仪式化的求偶炫耀，对雄鸟的体力是一次嚴格的检验。雌鸟交配后需要独自承担繁育后代的责任，它从雄鸟那里唯一能得到的就是雄鸟优秀的基因。雌鸟让雄鸟长时间的求偶炫耀，目的是依据雄鸟求偶炫耀时间的长短来判断它的体能是否优异。

雉巢隐蔽难寻

开展研究的第一年，我和向导一边满山遍野找巢，一边“悬赏”请老乡帮助找巢。由于白腹锦鸡的巢很隐蔽，几乎没有人见过。当地流传白腹锦鸡的巢形状像棺材，谁看见谁倒霉。所以有奖寻巢实际上没有效果。一位村民告诉我，村子里有位苏姓村民，善于用小鸡哨子找母鸡，建议请他帮忙。我们找到苏姓村民，讲了一番大道理，并允诺每天给他按当地的工价开两倍工钱，找到1个巢再给5天工钱，他答应试试看。这人的确是个高手，一星期后通知我们，已经找到两个巢，但都距村子很远。约好第二天去观察，走到第一个巢边，发现母鸟不在巢中，地上撒有一些血迹和羽毛，现场迹象表明母鸟已经被食肉动物捕杀。细问缘由，苏姓村民说自己想看看这窝卵孵化多少天了，把一个蛋摔碎在巢的附近，没想到引来食肉动物。对第二个巢的观察只持续了5天，我为了看清母鸟的孵化行为，把巢边的几根树枝剪掉，降低了巢的隐蔽性，招来红嘴蓝鹊盗食鸟卵，导致母鸟弃巢。

第二年繁殖季节一到，我请苏姓村民再去找巢。几天之后他在一处叫豹子箐的山坡上找到一窝卵。通常白腹锦鸡窝卵数为6-9枚，这个巢发现时只有4枚卵，还没产够。吸取去年的教训，我在巢附近用树枝搭起隐蔽棚和屏障，每天从屏障后进入隐蔽棚，躲在里面观察。白腹锦鸡每隔1天到巢里产1个卵，产完第6枚卵后开始孵化。

与白腹锦鸡为邻

我在离白腹锦鸡巢100多米的地方搭起帐篷，决定观察到孵出小鸡再离开。这地方离最近的村子要步行两小时，周围没水，向导每天为我送一次水和饭菜。帐篷附近有3座坟墓，当地人传说此地闹鬼，向导怕鬼，不肯陪我在山上住帐篷，每天送饭之后就回村做农活。

孵化期间雌鸟非常机警，每天外出一次觅食，离巢后走出好几米远，才会拍翅飞走。返巢时它会仔细察看周围动静，确认没有危险后才会进巢。幼鸟出壳前3天，雌鸟不再离巢觅食，频繁地梳理羽毛，不时常发出“啯、啯、啯”的叫声，与蛋壳里的小鸟进行“语言交流”。

第二十四天上午9点，我看见一只小鸡从母鸟的羽毛里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不久，另外5只小鸡也陆续从母鸟羽毛里探出小脑袋。这窝幼鸟出壳的速度较快，这是对复杂多变环境的适应。它们在巢周围活动了一阵儿，学会了走路。13点左右，母鸡带着它们离巢。

我守候了24天，等来这些小生命的问世，现在它们就要消失在森林里，不舍之情油然而生。我走出隐蔽棚，用特制的鸟哨模仿小鸡叫声。母鸡误以为小鸡被我抓住，居然两翅低垂，尾羽张开，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对着我的照相机镜头又啄又抓。我赶紧停止模仿小鸡叫声，母鸡围着我转了几圈，确信没有小鸡呼救，才“啯、啯、啯”地叫着，领着小鸡朝远方走去，消失在森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