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中的金刚葫芦娃

欧阳伟+傅翔

一

浩哥太不走运了。就这一句话，王建眼圈都红了。

王建和张洪是一块进来的，直觉告诉我们，两帅哥身上有刘浩的影子。

每次采访，我们都义无反顾。

湘潭市公安局政治部主任席晓刚跟我说了好几次，刘浩真的不简单，你去写写他吧。本想找彭世辉局长聊聊，几次扑了空。也难怪，他还是湘潭县副县长，事多。

他安排了孟强主任配合我。

我就先找刘浩的弟兄们吧。

连续下了几天雨，老天一直阴沉着脸。

在湘潭县公安局五楼小会议室里，我总感到有些压抑。

王建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沉：我们都是八Ο后，浩哥只比我大两岁，他真的不简单，我真不晓得用什么词来形容。我跟你说几件事吧。

王建的嘴角习惯性地厥了几下。

大概在六年前，浩哥在射埠派出所当刑侦民警。县局把他抽去办专案，分到调查组。一个多月没休息，一天到晚忙案子，为了一个线索，为了核实一个材料，没有喘气的机会。我在材料组，临时把我抽去顶了一天班。那是冬天，那时的七里铺看守所条件相当艰苦，办案区只有两张床。我记得，深夜了，实在挺不住了，大家只好轮流着睡一会，这个睡一两个小时，刚出来，那个又钻进去，被窝里总是热的。不洗脸不洗脚，顾不了那么多。也难怪，这是湘潭县侦破的第一起涉黑案件。一共抓了六十多个人，破了一百多起案子。

我只搞了一天，就受不了啦。

浩哥又会审，又会写，成了专案组里的骨干。

专案一完，局里就把他调到刑侦大队有组织犯罪侦查中队，就是扫黑中队任中队长。

浩哥腿有伤残，走路一瘸一拐的，他比别人有更多理由推掉一些工作，可他从不那样做。

去年“770”案子，是公安部督办专案。

八月，大热天。连续三天三晚，他没有歇一下。

得到线报，对象去了广东，是租车去的。

张洪是个大个子，与王建是搭档。

我们两个是他的助手，也是他的徒弟。张洪抢着说，那次是我和王建去的。刘队在队里摇控指挥，与刑侦及时沟通，与广东协调。GPS定位，一直跟踪。刘队每20分钟就要报一次方位，時刻关注对象的活动轨迹，为我们提供信息，在哪里停留，到了哪里又在干什么……到了揭阳、陆丰、惠东黄埠镇，活动轨迹范围相当大。我们心里清楚，我们是体力辛苦，刘队是身心都辛苦。他比我们压力更大。

王建说，去年10月9日，下午下班时，我们禁毒大队在衡阳雁峰区抓到邹某某，向刘浩报告，要派人去接。刘浩是副大队长，当天他已经约好了医生，为他做放血治疗。我说，刘队你就不要去了。他说，我要去，我来开车。

我知道他心里急，生怕出事，他要把风险控制到最低。

天黑了，路又不熟，他担心我开不好，他忍着伤痛，一直开到雁峰。

原来，张洪带着一个协警在那边等着。刚刚得到一个不幸的消息，协警的父亲出了车祸，在西藏翻了车，生死不明。

到当天晚上七点多，他父亲就去世了。

忙了一个通宵，到第二天上午才往回赶，回来是我抢着开的车。到了下午三点多回到县里，刘队又马上组织审讯，到六点多才把人关了。

我们要离开时，他站都站不起来了。

他脚肿得厉害，用手一摁，就凹下去一个窝。

张洪说，刘队是情报研判专家，他在办公室一坐下来，就不想挪屁股，他硬是有瘾。好多时候，都是我们给他带饭，连饭都不吃。前些年，我们县禁毒工作在全市公安排名靠后。这两年，连续排名第二，刘队功不可没啊。可以这么说，他压力最大，他是最辛苦的副大队长。

王建说，他跟我讲过，腿残了，是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

二

刘浩腿怎么受伤的？

找张科。他最清楚。

政工室彭孟强副主任正给张科打电话，就听到走廊上有人答话。

进来的正是张科。

我们两人一齐笑了起来，你是曹操啊。

张科现在是杨嘉桥派出所所长，刘浩出事那年，张科是射埠派出所副所长。

张科说，刘浩是2005年上半年刚参加工作，就在射埠，是我分管。刚开始印象不怎么样，他个子不高，皮肤黑，外表木讷，显得憨厚。新民警一来，都是熟悉熟悉办案程序，打打杂。不多久，感觉他反差大，上手快，成熟，稳重。下半年吧，所里抓了一个盗窃犯，在县八中入室盗窃财物。对象是个惯犯，刚满十八岁，两兄弟，娘不在了，他从小就偷。脑袋有点歪，外号叫劣脑壳。

劣脑壳被带到三楼办公室审，上了手铐，却没有固定。

下午快下班了。那天晚上全所开会。

只有刘浩一个人在审。张科说到这，尴尬地苦笑了一下。

我连忙点点头，没关系，我知道，那时基层执法没有现在这样规范。

张科再次把我带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一天。

劣脑壳喊着要喝水。

刘浩转身去倒水。

劣脑壳朝窗口一跃，刘浩一看不妙，猛扑过去，抱住劣脑壳的腰。

劣脑壳整个身子已经翻落下去，只听得呯的一声，劣脑壳掉在雨棚上，再摔到地上。

刘浩连翻两个筋斗，重重地摔在了水泥地上，起不来了。

再一看，劣脑壳早已跑得没了踪影。

战友们赶紧把他送到医院，两条腿都粉碎性骨折。

我们都替刘浩惋惜。刚进公安，年纪轻轻，两条腿断了，这辈子不也就完了么。

刘浩住了几个月，治疗效果不理想，左脚稍好点，右腿短了几公分，瘸了。

那年，刘浩才27岁。

刘浩坚持上班了，可他毕竟是七级伤残，站不得久，走不得久，钻心地疼。

有人说，劣脑壳不是什么恶性案子，只是个普通案子，即使跑了，下次再把他抓回来就是。犯不着这样不要命吧。

问刘浩，他说，当时只想着不能让他跑了，没想自己有没有危险。

乡下有句俗话，人背时喝凉水都塞牙。

刘浩三十刚过，他父亲得了肺癌。

他家住在昭山，到射埠有蛮远。平时他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所里。

眼见父亲病情一天天加重，他只好买了辆比亚迪小车，两头跑。送父亲治病，到处寻访老中医，只要有一点希望，他就会全力以赴。

三

下午，易俗河派出所接到群众举报：在百花街百花小学附近有人正在行骗。

居然还有人在玩捡钱分钱的把戏。

派出所与巡防民警来了个瓮中捉鳖。

蒲某、郭某、谭某都是贵州省思南县人，都是三十多岁。

三人拒不交待。

嗨，这种案子在刘浩面前，简直是小儿科。

刘浩开审了，几个回合下来，三个人只好乖乖交待。

6月22日中午，在湘潭县茶恩寺镇街上，一个中年妇女杨某，蒲某与她擦肩而过，杨某眼尖，突然看见地上有个钱包，连忙捡起来，环顾四周，蒲某正好回头望她一眼，郭某、谭某走上前来，把杨某拉到偏僻的地方，快打开看看。一看，里面有一匝百元大钞。杨某不知如何是好，谭某说，钱是你先发现的，你得大头，我们三个分点小利，可以吧？

杨某起了贪心，一步步落入了陷阱。不仅没有分到一分钱，还被骗去了价值约7000元的财物。

蒲某、郭某、谭某都被依法刑事拘留了。

有个女人要借精生子。

有这种事？

湘潭县城传得沸沸扬扬。

刘浩已调到了县刑侦大队。

那段时间，电信诈骗案高发，还是零破案率。大队长王磊压力山大。

天底下竟有这等好事，睡了别人的女人，还能得到一大笔钱。

有个姓黎的老倌子动心了。

那女人姓尹，才三十多岁，有几分姿色，重要的她还是个富婆。

黎老倌子去了宾馆，见了面就想干那事。

你就叫我尹红吧。女的拉着他的手说，别急呀，总得慢慢培养培养感情嘛，生出的小BB才会聪明。

黎老倌子想想也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行，听你的。

尹红说，还有许多事我们要一起商量，一起面对。

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的，你盡管说。

尹红说，我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的，只有我老公知道。不信，你可以与我老公通电话。

果然，电话那头是她老公的声音，请你帮帮忙，事成之后，我们一定重谢。这事千万要保密。

黎老倌说，那是肯定的。

尹红说，毕竟我们是野鸳鸯，你得保证让我怀上，我才能给你钱。

这个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保你满意。

我会先付你二十万，事成之后，再给你三十万。

好啊，好啊。老倌子心里有团火在烧。

尹红说，你也得表示诚意，先拿出两万元做保证金。

黎老倌子犹豫了一下，满口答应，好！

就这样，一来二去，老倌子前后给了那女人十万元。

可他还没有做那事。再去宾馆，心想，今天一定要把她搞到手。

敲门，没人应。再敲，还是没人。

到前台一问，傻眼了，那女人退房走了。

打手机，关机。

黎老倌一拍脑门，上当了。急急来到易俗河派出所报案。

刘浩是刑侦大队扫黑中队中队长，与易俗河派出所捆绑刑事侦查。

又有人报案，情况与黎老倌子差不多。

这种案子难办啊，犯罪嫌疑人身在何处，体貌特征，姓甚名谁，一概不知。即使有开房纪录，用的都是化名。

都说刘浩有股韧劲，一点不假。他从网络电信联系及银行资金流转入手，从每一次细致的查询分析，到每一次资金流转的去向，从视频监控到受害人供述，从技术侦查到综合研判，最后锁定两个嫌疑人，男的江某是江西省余干县人，女的董某某是重庆市丰都人，还是一对夫妻。

刘浩和战友们经过三个月的经营，先后在重庆市丰都县和江西省南昌市抓获犯罪嫌疑人三名，打掉了一个以“重金求子”方式实施电信诈骗的犯罪团伙，端掉两个诈骗窝点，扣押诈骗资金14万余元、轿车一辆，实现了湘潭县公安局打击电信诈骗犯罪案零的突破。

搜获诈骗台词剧本、群呼号码猫池6台、笔记本电脑8台及大量电信卡、手机、银行卡。4月24日凌晨，刘浩在江西省南昌市将江某连人带车抓获，收缴作案工具一批，扣押赃款8万余元。

犯罪嫌疑人如实交代，他们购置专用设备、软件，利用无线群呼技术、改号技术、变声软件等高科技设备，冒充富婆及律师，以富婆“重金求子”要求受害人交纳诚信费、海关税、同居费等名义实施电信诈骗，截至4月28日已查实2起，涉案金额20万元，嫌疑人交代其余诈骗案件数十起。

那个化名尹红的董某某冲刘浩说，我没想到天底下还有那么蠢的人。

刘浩横她一眼说，我更没想到，天底下竟会有你这样无耻的女人。

四

吃过午饭，我们如约来到王磊办公室，他正盯着电脑，键盘敲得嘀嘀嗒嗒。他起身给我泡了一杯茶，歉意地说，你先看看材料，我手头一个急件，局长等着要。

这一坐，坐了个把小时。

好在有份材料，是讲刘浩的。

2015年元月31日，正是农历大年初一，清晨7时左右，谭家山派出所接到李某某报警：当天凌晨，其位于谭家山月塘村左家组的住宅内被盗，停放在住宅坪内的汽车车窗玻璃被砸，车内财物被盗。接警后，刑侦队刘浩立即赶赴现场开展勘验及调查走访。经勘查，李某某停放在家里前坪的一辆黑色悍马车和一辆红色别克车车窗玻璃均被砸烂，车内香烟、现金等财物被盗走，卧室内现金、购物卡等被盗，共计损失达13万余元。湘潭县公安局成立专案组，政委曾正新任组长。时值寒冬，政委曾正新、副局长曾文博几度冒雪赶赴现场指导，刘浩与专案民警一直在谭家山，开展外围调查和秘密调查。现场遗留证据不多，专案组及时调整思路，一边是控赃，还要积极跟赃，在被盗财物上找到突破口。刘浩带领民警先后赴茶陵、醴陵、株洲芦淞区、石峰区及湘潭县多地开展跟踪侦查。

刘浩发现李某有重大作案嫌疑，他曾因砸高档汽车车窗玻璃实施盗窃被打击处理。4月21日，专案组民警在株洲天元区大坪社区李某的租住处将其抓获。李某却不承认，刘浩再审，李某坦白了，他从2013年10月份以来，在湘潭县、湘潭市雨湖区、岳塘区、株洲醴陵等地，通过翻窗进入豪华住宅或砸高档小车车窗玻璃的方式实施盗窃，共计作案11起，涉案价值20余万元。刘浩顺藤摸瓜，在湘潭县梅林桥镇，抓获涉嫌销赃的张某某。通过犯罪嫌疑人辨认犯罪现场，成功核实案件11起。李某、张某某已被依法刑事拘留。

王磊匆忙出去了，又一阵小跑赶回来。

他长吁了一口气，没办法，让你久等了。

我能理解，你们实在太忙了。

王磊介绍说：我与刘浩共事不长，相识倒是蛮久啦。早就听说了他腿被摔伤的事，知道他是个舍得死的角色。

那是2010年9月，我在河口派出所任教导员，刘浩在射埠派出所当刑事民警。县局把我们抽到扫黑专案组，在一起搞了十个多月。那个案子是湘潭县扫黑第一案，办得漂亮，打掉了两个涉黑涉恶团伙，抓了五六十人。刘浩腿脚有些不方便，做起事来比谁都拼。他不光是人情地貌非常熟悉，专业素养好，而且沉着稳重，能打开局面，具备了一个优秀侦察员的潜质。

专案组一结束，我到刑侦大队当教导员，把他调到刑侦大队扫黑中队当中队长。我们在一起四年多，什么任务交给他都放心。

2012年到2013年那两年，我们湘潭县打击涉黑涉恶团伙几十个，抓了几百人，他负责涉黑涉恶案件的侦办，那是立了大功的。这样跟你说吧，平常我们七八个人一组，打掉一个团伙还很吃力。他呢，带两个同志，就可以打掉一个团伙。因为人手紧，实在抽不出人来嘛。在我们队里，他是能通宵审讯的一个人，这样的人不多啊。

2013年，他被湘潭县公安局评为十佳办案能手，又荣获湖南省扫黑除恶先进个人称号。

2014年，我们刑侦搞警务片区模式，分成五个片区，刘浩扫黑中队对易俗河派出所捆绑负责。扫黑中队也就四个人，城区派出所警情多，又复杂，其实也是给他压担子。他这人，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压担子。他多次被记功嘉奖。我特别喜欢他。人一辈子能遇到这么个好同事，是我的福气。

前年上面要调他走，我是真舍不得。可他是提拔到禁毒大队当副大队长，我不好拦他。像他这种人，迟早是要得到重用的，迟早是要挑大梁的。

王磊说，刘浩人品好，对谁都相处得好，那时，我们刑侦队送他一个外号，叫金刚葫芦娃。

金刚葫芦娃？

他个子不高，长得敦实，一张娃娃脸，皮肤又黑，干事又舍得死。

王磊说，刘浩去禁毒大队，我跟他说，与吸毒人员打交道，一是要责任心特别强，二是要保护好自身安全。之前，我搞过几年禁毒，当过中队长副大队长和教导员。吸毒人员很麻烦的，抓捕非常难，危险性很大，必须选择合适的时机和合适的地点。一旦抓了人也非常劳力操心，为了逃避打击，自残自伤是他们惯用的手法。虽说案子破了，但没有达到打击的目的啊。

没想到啊，刘浩在刑侦队的时候，还只是腿伤，并没有别的病。到禁毒才两年，怎么就得了这个病呢？肺癌，我当时一听，简直不敢相信。

临走，王磊说，每年全国公安民警死亡人数400多人，你认真看看就会发现，其实真正牺牲在一线的并不多，大多是在岗位上猝死的，是病死的累死的啊。

五

越能干的人，事越多。

刘浩到哪里，事情好像也跟到哪里。

2015年6月14日，牛杰打电话给牛海朋，要货，要大货。

什么货？

甲基苯丙胺。

大货是多少？

两公斤。

两人约定，每公斤2.8万元。

两天后，牛杰来到湘潭市友谊广场邮政储蓄银行和湘潭县邮政储蓄银行，给牛海朋打款5.5万元。

钱到了账，牛海朋与朱丽驾驶一辆白色长安轿车，来到湘潭九华某大酒店，住进了8401房。

随后不久，牛海朋与朱丽驾车离开了湘潭。

牛海朋打电话给牛杰，兄弟，8401，你的东西放在拉色筒里了。

牛杰很快到了8401，在房间垃圾桶里找到了两公斤甲基苯丙胺。

大约过了一星期，牛杰与牛海朋、朱丽又上演了同样的一幕，還是甲基苯丙胺，还是每公斤2.8万元。只是酒店换了，两公斤变成了一公斤。

房间是以黄丽的化名开的。

按犯罪心理学分析，铤而走险的人，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刘浩已经接到线报，掌握了这伙人的行踪。

又是一周后，牛杰再次电话牛海朋，一公斤。

牛海朋很看重牛杰，这是一个大买主，好下线。

天黑了，高速路上汽车呼啸而过，雪白的灯光似利剑一般划破夜空。

还是那辆白色长安轿车，还是牛海朋与朱丽，目的地还是九华。

车到长潭西线湘潭北收费站，突然，冒出一辆黑色轿车，挡在了前面。

牛海朋暗叫一声，坏了，有警察。他一脚油门，汽车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撞了上去，冲开了黑色轿车。

刘浩一看，犯罪嫌疑人要冲关。他驾着另一辆车嗖地横了过去，呯，白色长安轿车弹了两下，像只死螃蟹趴在那里，动弹不得。

抓了牛海朋与朱丽，车上还有一个小男孩，才十岁，是牛海朋的儿子，患有自闭症。

民警从车上查获甲基苯丙胺一公斤，还有甲基苯丙胺片剂16克。

牛杰正在九华某宾馆房间里看电视，等着牛海朋送货上门。

民警冲了进来，牛杰被戴上了手铐。

民警从牛杰挎包内搜出甲基苯丙胺14克，甲基苯丙胺片剂54粒，还有罂粟粉末0.8克。

牛海朋和朱丽是一对野鸳鸯，这么频繁出货，家里肯定有存货。可这两人死不交待。

他们心里清楚，贩卖这么多毒品，是要判死刑的。

两人都想各自保命，由偏袒对方变成了狗咬狗。

对侦察员来说，正求之不得。

刘浩拿出了新的审讯策略，各个击破。

刘浩与牛海朋的儿子好上了。

小男孩东一句西一句，说话不着边际。

刘浩问他，这里好玩还是你家里好玩呀？

小男孩说，家里好玩。

你家在什么地方，你找得到吗？

我认得。

第二天，刘浩带着小男孩赶赴益阳，找到牛海朋的租住屋，搜查出甲基苯丙胺1688克。

牛杰把甲基苯丙胺卖给了谁？

刘浩自有一套叫他开口的办法。

牛杰长叹一声，那个瘸子警察太厉害了。

牛杰只好老实交待。

某天晚上，在岳塘区华雅花园小区地下停车场，我将5克甲基苯丙胺、10粒甲基苯丙胺片剂，以700元价格贩卖给了吸毒人员黄某某。

大概三天后的晚上，黄某某又要货。我在岳塘区吉安路边，将5克甲基苯丙胺、10粒甲基苯丙胺片剂，以750元价格贩卖给了吸毒人员黄某某。

某天深夜，吸毒人员刘某某打我电话，要求购买200元毒品。我将一粒甲基苯丙胺片剂和0.2克甲基苯丙胺包好，委托一的士司机托运至湘潭县人民医院门口，转交给了刘某某……

刘浩能写，那可不是吹的。他撰写的《关于牛杰等人贩毒团伙案的情报研判报告》被评为全省禁毒情报研判典型案例。

六

有经验的缉毒民警都知道，能在分析研判中发现线索，咬住目标，那才是高手。

刘浩就是这样的高手。难怪有人说，他眼睛有毒。

2015年底，刘浩获取了一条重要线索，曾某和张某在湘潭贩卖毒品。刘浩就像一个好猎人发现了猎物，紧盯不放，查实了两人的真实身份信息，追踪出作案车辆，摸清了毒品交易的活动轨迹。一个盘踞在湘潭的特大贩毒团伙浮出水面。湖南省公安厅将此案列为目标案件，代号“2016-304”。

刘浩带领专案组全力侦破，连着几个晚上加班，一干就是通宵。刘浩突然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同事把他送到医院，也没查出什么病因，只说是劳累过度，要注意休息。两天后，他身体稍有好转就喊着要出院。医生坚决不同意。刘浩拔掉吊针，走了。

曾某将去衡阳购买毒品。

刘浩带领专案组民警赶去衡阳堵截。

堵截不成，曾某正在返回湘潭。

刘浩一路跟踪，一边部署在湘潭堵截。

2016年5月28日凌晨，曾某等人所驾车辆出现在湘潭二大桥上。

突然，刘浩与巡防民警的车前后夹击，把曾某三人连人带货抓获。

刘浩又参与审讯，直到把曾某等人送往特殊犯罪人员收治中心。

刘浩回到办公室，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王建赶紧拿件衣服盖在他的身上，战友们知道，他已经整整三天两晚没有合眼了。

禁毒大队长谭青松说，我们民警都辛苦，刘浩是最辛苦的。我们休公休假都是带着老婆孩子去玩，刘浩不是，他总是利用公休假做治疗。任务一个接一个，落在他身上，我们真的不忍心啊。

一天，刘浩下班后去到医院，残疾的右脚做放血治疗。手机响了，专案组在衡阳抓获了案件上线邹某某。刘浩兴奋得全身弹了起来，医生说，你还不能走，药膏还没干呢。刘浩说，顾不了那么多了。回到局里，他又带着民警前往衡阳，将邹某某押解回湘潭。

打铁要趁热。当晚，刘浩就开展讯问，又是一个通宵。

邹某某败下阵来。

省公安厅督办的“2016-304”目标案件全面告破，抓获犯罪嫌疑人9人，查处吸毒人员14名，收缴海洛因102.55克，冰毒11.5克，麻古0.1克，扣押毒资4.6万元，车辆2台。

2016年5月，刘浩又一次从海量的信息中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在湘潭、株洲两地有一个贩卖冰毒、麻古的团伙，为首的是袁某某和戴某某。刘浩还发现，这个团伙层级达到了五级，人员众多，分工明确，对毒品层层分销，交易次数频繁，交易量大，行为极其隐秘，社会危害性极大。

公安部将此案确立为“2016-770”目标案件。

湘潭县公安局成立专案组，侦办的重擔再次落到刘浩肩上。

袁某某下线凌某可能去广东进货。

刘浩紧盯着监控，每天进出高速公路的车辆数以万计，他得一一辨别，就像大海捞针一样，最终锁定嫌疑车辆的动向。

又是三天三晚，不眠不休啊。

刘浩制定了周密的抓捕方案，带队在高速公路出口进行堵截，抓捕凌某、卢某，收缴冰毒3公斤。

吸贩毒人员成分复杂，缉毒民警时时刻刻都面临着危险。

嫌疑人戴某患有艾滋病。

刘浩抓戴某的时候，戴某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这事让很多人为他担心了好长时间。

时间又过去了两月，刘浩发现了一个戴某正是这个案子的上线。戴某长期在广东惠州、汕尾一带活动，行踪不定。

刘浩拖着伤残的右腿，前往广东，在汕尾、陆丰、惠东等地寻踪觅迹，时常错过了饭点，总是以米粉和方便面充饥，真的是吃不好，睡不香。一有消息又出发。

11月30日，刘浩在惠东县黄埠镇抓获戴某，押解他回到湘潭。

公安部“2016-770”目标案件成功告破，抓获涉案人员8人，缴获冰毒3132克，麻古33克，扣押车辆1台，斩断了一条横跨湘粤两省的贩毒通道。

七

贩毒团伙大多是异地作案，隐蔽作案，打击难度大，这也更能体现缉毒民警的智慧与胆量。

贩毒分子越来越狡猾，为了逃避打击，有钱的拖别人下水。

湖南科大校门口有条长长的小街，生意十分红火。

黄某林俨然是个大老板，他来到一个精品店，姑娘水灵灵的，黄某林与她搭讪，姑娘见这们黄老板言谈举止温文尔雅，出手阔绰大方，有了几分好感。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

胡姑娘是湘西山里人，在科大读研究生，学英语的，与朋友开了这家小店，是想勤工俭学。

我是搞贸易的。黄老板说，你一个女大学生创业，不容易，有志气，我愿意资助你。

时间长了，两人好得就像一对恋人。

黄老板带胡姑娘出去玩过几回，见了世面。

黄老板高兴地说，你真是我的贵人啊，我那几个外国朋友都直夸你，又漂亮又能干。

你可以单独帮我出差办事了。黄老板把一叠钱丢在胡姑娘面前。

胡姑娘去了广东三元里，那里外国人多，黑人多。胡姑娘提了货，按黄老板交待的，人货分流，货发了航空快递，人坐高铁回来。

黄老板亲自去星沙提货。

两人各得其所，日子过得喜滋滋的。

一日，黄老板再次到星沙取货点，刚把货拿到手，一副冰凉的手铐就戴在了他的手上。

抬头一看，一个敦敦实实，黑黑塔塔的男子站在他的面前。

这个男子就是刘浩。

在返回的路上，黄某林对刘浩说，警官，我车上有3万元现钱，你行行好，把我放了吧。

刘浩瞪了他一眼，你就这么点钱，也想打发我？

黄某林忙说，有有有，还有，7万元，全给你。

还有吗？

车上就这么多了，只要你放了我，以后我会好好孝敬你的。

果然，在车上查获7万元现金。

2017年元旦刚过，刘浩沉浸在对线索的研判之中。

唐某贩毒案又有新的线索呈现出来。

这些天，刘浩总觉得喉咙有些肿痛，腿伤复发，他只以为是老毛病又犯了，没怎么在意。1月19日，湘潭县公安局组织民警例行体检，刘浩被查出肺部有阴影，疑似肿瘤。

在湘潭县禁毒大队，大队长谭青松说，其实刘浩每天都要吃药，他的脚总是肿的，每年至少要住两次院，一次十来天，他全部是利用公休假，每次都没住满就急急忙忙回来上班了。经常加晚班，去年一年就加了40多个通晚班。困了，他就倒在沙发上睡一会……没想到他会得肺癌，我真的很内疚啊。

欧老师，小傅老师。追着我喊的人是龙万光，湘潭县公安局治安大队大队长。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他与刘浩有缘啊，龙万光在射埠派出所当所长时，刘浩招进来当民警。龙万光调到易俗河派出所当所长，刘浩调到刑侦大队扫黑中队当中队长，分片负责易俗河派出所刑事案件侦破。

龙大队说，这个伢子真不错，要不是那次摔伤了腿，早就当所长、大队长了。我真替他惋惜哪……唉，刘浩真是命不好，年纪轻轻就成了伤残人。没几年，父亲得癌症去世。现如今他还不到四十岁，得了肺癌。怎么这些不幸都落到了他的身上呢？

八

淅淅沥沥，雨还在下，窗外随处可见一块块的油菜花，树上各色鲜花尽情绽放，在寒风中显得更加水灵更加鲜活。

刘浩家住昭山镇金屏村。

第一次去，不熟悉路。孟强主任开车，手机导航。

一路上，我和孟强主任都不怎么说话，喉咙里像有什么东西哽着似的，我总把路边树上吐出的花骨朵想作是刘浩。

路，越来越近，我们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我怕这样的采访会让他难受。

從107国道右拐，进入村道，导航相当精准，刘浩家在一个坡上，三面环山，远远望见刘浩站在门口，穿件黑色制式皮衣。

握着刘浩的手，我顿时轻松了许多，他气色不错。

孟强悄悄对我说，刘浩明显瘦了一些，圆圆的脸没有那么圆了。

刘浩的妈妈和妻子笑吟吟地迎接我们。

他家来了好多客人，刘浩说都是自家亲戚。

我们来到一个房间，有个电烤炉，上面盖着小棉被。几个正在烤火的亲友赶快起身，让位给我们。

刘浩告诉我，他是1997年进省警校，1999年毕业，在长沙雨花分局刑侦大队实习了一年多。人不走运，刚好他那一批实行并轨，不包分配。他在广州打工，又到长沙一公司当了两年保安队长。好不容易等到2004年底考公务员，2005年3月才正式录取，分到了射埠派出所当民警。

刘浩说，当时有几种选择，刑侦、治安和社区民警，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刑侦。我学的就是这个，我喜欢当刑警。

你当初摔断腿，都说你太猛，你想过后果吗？

刘浩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个时候，人少事多，抓的是一个系列盗窃案的主犯，所里没有执法办案区，又是一对一审讯。那家伙是老口子，搞尽名堂，屎尿屙在身上，我起身去拿拖把，想把他脚下弄干净。就在我一转身，只有几秒钟，他就扑到了窗台上，我第一反应就是把他抓住，他一跳，我刚好扑上去，惯性太大，我也翻了出去。三层楼有十米多吧，他是有预谋的，跳在地上的石棉瓦上，没事，站起来跑了。我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还好是双脚落地，要是头落地，早就没命了。我爬起来想去追，脚刚用劲，就像踩空了一样，站不起来，一看，坏了，我的脚是歪的。眼睁睁看着那家伙跑了。

所里内勤邓敏和户籍内勤王嘉慧赶紧来扶我，当时所里的车都出去办案了。正好市局刑侦支队来对案，用他们的车送我去县中医院。

我跟邓敏说，在附近找个诊所，给我打个止痛针就行了。

那是个大热天，车上空调开到最大，我还是出了一身冷汗，衣裤都汗湿了。

医院一检查，照CT，结果是左脚骨折，右脚粉碎性骨折。我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

不到一年，那个对象又被抓了。

他肯定知道我摔伤的事，一进派出所，就走到我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是来向你道歉吧。我问。

不是。刘浩说，他们这种人最狡猾，他是怕我和同事打他。这都是套路。我清白得很。我对他说，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我不会打你的，你犯了法，又脱逃，从重处罚，你这是自己害自己啊。

她穿一身鹅黄的睡袄，衬着白晰的肤色，益发漂亮了。她叫肖维，是刘浩的妻子。

孟强要给我们照张相，她连忙躲开了，我这个样子怎么能照相呢。

肖维坐在床沿上，凝神屏气好一阵才开口，他吧，可以说是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其实他又是非常顾家的一个人。他加班再晚，只要他娘一个电话，咳嗽一声，他就很紧张……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在昭山学校教书，没有他压力大。为了减轻他的压力，我们只好在汽车东站那里买了个小户型房子，方便儿子读书。儿子12岁了，在火炬学校上六年级，寄宿生。

有段时间我很纠结，很不能理解他的工作，又没地方发泄，我就写了一封信，准备寄给局领导。

我问，你都写了些什么呢？

肖维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想说，我老公为了大家舍死忘我地付出，你们也要顾及一下我们这个小家啊。

他这人性格决定的，做事太认真，他这病硬是压出来的，心理上压力是无痕的。

我跟他谈爱的时候……说到这，肖维的眼泪涌了出来，刘浩的眼圈也红了，他连忙抽出两张餐巾纸递给妻子。我们是2005年元月结的婚，怀孕才六个月，他就把脚摔断了。以前他还能陪我逛逛街，后来再也没有过了。一是事多，二是他脚痛。

客人越来越多，我有些诧异，浩子，你们家有什么喜事吧？

一个年轻女子说，他今天四十岁生日哩。

难怪，前天他还想推迟采访。

也好，我可以采访采访他家的客人哪。

一听我要采访她，年轻女子不好意思起来：我不晓得说什么，我表哥这个人，干工作太拼命。

几个人簇拥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作家作家，你采采他吧，他是当官的，是他舅舅。

刘浩的舅舅姓谭，在省委办公厅工作，果然很健谈。

我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在他们这辈中，我也最喜欢他，都说他像我。

外甥像舅嘛。我笑着说。

我们兄弟姊妹六个，孝顺是我们这个家族的好家风。可以这么说，我是我们这辈人中的标杆，浩子是他们这辈人中的标杆。

刘浩表弟嫂小胡插话，他们两口子是最和睦的夫妻，是我们的榜样。

开饭了，先吃饭吧。

饭厅里摆着两张大圆桌，年轻人让长辈先坐，把我和孟强当成了真客人，坐了上首。老老少少有三十多人，站的站，坐的坐，气氛十分热闹。

我们一齐举杯，祝刘浩生日快乐，早日康复！

刘浩只与大家做样子碰了一下杯，就到大厅去了。

刘浩妈妈说，他还在做化疗，吃什么都没味，又要忌口，我每餐都是单独做两三个菜给他吃，要清淡，又要有营养。

刘浩妈妈谭翠云是当地的名人，她泼辣能干，当村干部当了几十年，妇女专干、计生专干、会计，村主任，村支书，一直干到六十多岁才退休。

饭后，我请刘浩妈妈跟我聊聊刘浩。

我这儿子本质好，为人正直，搞工作以来，责任心特别强，在家的时候少。他再忙，总记挂家里，停了几天不回来，就会打电话给我，妈妈，你好么？莫太累了。我从小教育他，要干就要干好，莫辜负组织。他这点还是做得好，尽职尽责，我为他骄傲。

刘浩妈妈抹了抹眼泪，叹了口气，唉，我最擔心他身体，他脚负了伤，在外面从不讲，回到家里就总是捶腿，我帮他捶，我儿媳妇帮他捶，他儿子也帮他捶。

刘浩不抽烟，不打牌，朋友来了，只喝茶聊天。他最热心，我们这周边的人，有事都喜欢找他帮忙。有些个不务正业的年轻人，父母亲讲不听，也是来找我刘浩。他就上门去做工作，和他们交朋友，都听他的，改好了。他像我，要得，没给父母丢脸。刘浩妈妈说着自己先笑了。

我说，刘妈妈，您儿子是我们警察里面最优秀的，您教育得好啊。

刘妈妈说，好在他这个病发现得早，手术做得及时，做得成功。医生说了，过几个月就可以上班了。

刘浩对我讲，医生给我做CT，说有麻烦。我就跟医生说，你直说还好些。

我想到的还是办案一样，我把它当作一个困难，怎么去解决，第一步做什么，第二步做什么。

我们谈起他经办的案子。

刘浩说，公安部“2016-770”目标案件我记忆犹新，那是几经周折，困难重重，打击的对象最多，缴获的毒品最多。这几年我最大的欣慰就是，2015年我们队里破了一个省目标案件，2016年又破了一个省目标案件和一个部目标案件。我们大队连续两年被评为优秀禁毒大队。

屋前地坪里，大家谈兴正浓。

瞧着这幸福的一大家子，真让人羡慕。

我们要走了。大家都起身相送。

刘浩，好好养病，早日康复。我们下次再来看你。我大声地说。

刘浩舅舅抢着说，请你们转告领导和弟兄们，我们刘浩会很快好起来的，过几个月就可以上班了。

我说，他们队里弟兄们都喊他是金刚葫芦娃。

好，好，好！刘妈妈笑吟吟地说，我儿子是像金刚葫芦娃。

雨后青山，如刚出浴的仙女，屋前屋后花事正浓，桃花、泡桐花，一树树地争相吐艳，油菜花、蚕豆花、萝卜花开得煞是热闹。

葫芦兄弟仿佛就在我的眼前。

我耳边响起了熟悉的旋律——

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小小树藤是我家。

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个瓜，风吹雨打都不怕……

作者简介：

欧阳伟，湖南省湘潭市公安局警官培训中心高级教官，中国作协会员，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

傅翔，湖南师范大学附中1513班，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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