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麦麸宝宝：当父母无视科学

亚伦·哈钦斯

丹尼·比索奈特头一次见到金鱼饼干、水果圈麦片和蓝色的“Jell-O”果冻时，把它们错当成了画画用的材料。那时他只有3岁，幼儿园的老师在给孩子们分发课间点心。丹尼把“Jell-O”果冻在一张纸上涂呀涂，仿佛是在画海洋，圆圈形状的麦片被用来当作泡泡。至于鲜橙色的金鱼饼干，毫无疑问就是鱼啦！只是，当老师递过来一把勺子时，丹尼着实摸不着头脑，他朝教室里四下望望，却发现别的孩子正在吃这些“画画用的材料”。

“他只见过食物未加工时的形态，”在位于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科奎特勒姆市附近的家中，伊拉娜·比索奈特说道，“所以他看待那些食物的眼光很不一样。”

这件事听上去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但伊拉娜表示，在丹尼人生的前6年里，他每天只吃生的、未加工过的非转基因素食。也就是说他只吃未烹饪过的食物，肉食或动物来源的食物一概不沾。这种饮食习惯源自伊拉娜当初打算怀孕时的经历：停止避孕后，她的例假却没有恢复正常。她和丈夫想通过常规的药物来治疗，但没有效果。一年之后，她转变为一名素食主义者，吃的基本上是未经加工过的食物。据她称，她的例假恢复了正常，并怀上丹尼。所以，当丹尼到了可以吃固体食物的年龄时，她决定给他吃与自己吃的一样的食物，认为这样最有利于他的身体发育——尽管医生和家人都反对。

“我吃素，吃未加工的食物，用母乳喂养孩子直至奶水退掉。我的父母都觉得我疯了。”伊拉娜说。她用母乳喂养丹尼达3年之久，喂养二儿子亚当更是长达4年。“我吸取最优质的营养，这样就能产出最好的奶水来喂孩子。”

伊拉娜没有停下用新方法养育孩子的脚步，她为对这方面感兴趣的父母们录制了一段时长3个小时的视频（售价75美元），内容涵盖受孕、怀胎、哺乳和喂养等话题。

当下，有越来越多的父母在养育孩子时，对传统的营养学（以及传统的医学）不予采信，意欲自己闯出另一片天地，伊拉娜便是如此。很难弄清楚究竟有多少父母在给孩子吃无糖、无麸质（即面筋、谷蛋白）食物，或是生的食物，或是旧石器时代的食物，但只要在书店里逛逛，或浏览一下亚马逊网站，就会发现有大量关于此话题的著作，还有很多谈论这个话题的博客。其中，博客“旧石器时代的妈妈”的作者莎拉·巴兰媞尼出版了一本名为《走近旧石器时代》的书，声称这种饮食能有效治疗甚至治愈自身免疫系统疾病，如风湿性关节炎和牛皮癣等。

巴兰媞尼拥有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学的生物医学博士学位，如今在美国乔治亚州定居。5年前，为了治疗牛皮癣和湿疹，作为业内人士的她自然而然地进行了这方面的研究，并从“穴居人饮食”（即旧石器时代饮食）中找到了答案。顾名思义，这种饮食方式青睐水果、蔬菜、肉类、海产品、坚果和野生种子，牛奶、谷物、豆类、植物油以及精制或加工食品等则根本不碰。

“起初我觉得这种饮食方式过于极端了！”巴兰媞尼承认。但尝试之后，不仅皮肤很快光洁起来，她的偏头痛症状也消失了，肠易激综合征也没有了，于是她开始让孩子们也采取这种饮食方式。巴兰媞尼强调，她只根据可靠的研究来安排饮食，但时下很多育儿书籍和博客却在宣扬替代营养学和替代医学，虽然颇具争议，但却被大众所关注。

日常生活中，巴兰媞尼夫妇从网上获取的健康知识主要来自于约瑟夫·默克拉的网站，后者是一位替代医学方面的医师，他反对注射疫苗，经常劝告人们不要相信医学人员、科研人员和相关政府机构。而在成为美国知名电视医疗节目“奥兹博士秀”的嘉宾后，他现在又被视作“医生不希望你听从其建议的那个人”。

时下可能就是那些符合上述描述的人大行其道之时。替代疗法是一个正处在发展中的行业，藉此浮现的各路名人和博客作者，摇身变为生活方式和营养学的权威人士，从最新的饮食潮流到顺势疗法所用的药物，他们无不鼓吹。可如今，该现象正在向孩子这个社会最脆弱的群体蔓延开来。考特妮·卡戴珊（美国电视名人、社交名媛和模特）的育儿选择——以无麸质、无乳制品的饮食来喂养孩子，通过图片分享应用Instagram传播给其5000多万粉丝，并成为花边小报的报道素材。与此同时，好莱坞瑜伽师、曾担任阿迪达斯全球大使的莱恩布·玛斯也鼓励人们吃素。

这种不合常规的育儿方式已经走得太远，反击也随之而来。最近刊登在科技博客网站Gizmodo上的一篇文章称，“让孩子吃旧石器时代饮食的父母应该入狱”。去年夏天，一位意大利国会议员在列举了一系列幼儿因食素导致营养不良，不得不入院接受紧急治疗的备受瞩目的案例后提出，应该拘捕那些喂养孩子素食的父母。这些反应虽然有些过激，但营养学家认为，上述受质疑的饮食确实会对孩子的身体造成伤害。

“一旦你开始在日常生活中限制某一类食物或许多类食物，就会产生诸如维生素或矿物质摄入不足等问题。”多伦多儿童医院的注册营养学家卡伦·库珀博格说道，“一般来说，不应该向孩子推荐某一种饮食，他们吃的食物种类应该尽可能地多。”

孩子吃流行饮食的现象，不仅仅是当下饮食时尚的一种反映，也可能是诸多更宽泛文化潮流的产物。举例来说，现实中存在着妖魔化或盲目迷恋食物中某种成分的趋势，这种成分可能是糖、脂肪、麸质、盐或蛋白质。说到无麸质饮食的流行，据估计，只有百分之一的美国人患有乳糜泻——一种自身免疫系统疾病，须进食无麸质饮食。但2015年的一项调查显示，每5个美国人当中，就有一人主动选择无麸质饮食。与此同时，蛋白质的消耗量猛增，以至于通用磨坊公司推出了“蛋白质麦圈”系列食品。

書上和博客上有各种各样关于育儿的建议，从亲密育儿法（父母与子女建立亲密关系）到直升机式育儿法（父母过分介入子女生活）再到“虎爸虎妈”，不一而足。将这些建议与所有的营养小贴士以及人们在饮食上的狂热尝试结合起来就不难理解，孩子的饮食在北美已经成为一个受到密切关注的领域。美国一家广告公司在2013年进行的调查发现，52%的“千禧父母”（指出生于1984—1995年间的为人父母者）密切关注其子女的饮食，而类似于Kurbo等食物跟踪应用，也使得父母和他们的孩子能通过一种“红绿灯系统”来监测饮食习惯：系统显示为红色的食物不要吃，显示为黄色的可适量吃，显示为绿色的可放心吃。

我们的文化中，缺乏宽泛意义上的数据素养，是造成父母给孩子吃流行饮食的另一因素。加拿大艾伯塔大学法律学院及公共卫生学院教授、加拿大卫生法律及政策研究部门负责人蒂莫西·考尔菲尔德表示，“新闻报道与道听途说总是比数据更容易让人接受，《人物》杂志一篇封面报道或者考特妮·卡戴珊的说服力往往胜过一大堆证据”。

旧石器时代饮食受到了很多专家的批判。加拿大卡尔加里大学的营养学家及流行病学家塔尼斯·芬顿主持的一项实证研究称，“并没有证据支撑传说中的旧石器时代饮食的各种好处”。哈佛大学医学院2015年发表的一篇文章有着与之相同的结论：“当下并没有强有力的科学证据显示，旧石器时代饮食能够预防或治疗很多疾病。”然而人们对于这类饮食的兴趣依然不减。

对于孩子来说，严格遵循旧石器时代的饮食方式确实会获得一些益处：这意味着吃食物的整体，与之相反的是吃预制并包装好的食物，这类食物长久以来被忙碌的父母依赖。但旧石器时代饮食也可能导致严重的营养不足。芬顿说：“想要获取两杯牛奶所含的钙，一个孩子需要吃掉5杯烹煮过的菠菜。问题是，一天可以喝掉两杯牛奶，但我从没见过一天能吃掉5杯煮菠菜的孩子。”芬顿还补充说，不建议人们不吃谷物和豆类，因为这些食物富含重要的维生素、矿物质和营养物质。

这并非是说不可以吃那些限制性飲食，如生的、素的或旧石器时代饮食，只是说人们在这方面很容易走火入魔。对于想方设法要把孩子养得更健康的父母们来说，它们往往是多余的。

多伦多儿童医院的营养学家库珀博格，在临床中遇到过患各种疾病的孩子，有的患认知障碍，有的患佝偻病——一种因缺乏维生素D或钙而导致的软骨病。她记得有一家人的饮食基本上由水果、坚果、种子和自制的杏仁奶构成，结果造成孩子缺乏维生素D和维生素B12。“（这类情况的孩子）名单可列个没完没了。”库珀博格说。一些家庭忠实地遵循库珀博格给出的建议，将孩子的饮食调整到正常轨道上来。库珀博格表示，对于那些没能给孩子提供健康饮食的父母，在最坏的情况下，儿童保护机构将介入其中。

当然，像库珀博格这样的专业人士，只能在医院或诊所里给孩子提供帮助。那些让孩子在营养上“挨饿”的家庭很容易避开外界的关注。“孩子在家里时，外界根本没办法弄清其饮食状况，尤其是没有上学的婴幼儿。”库珀博格说。在这种情况下，父母们了解的错误信息有可能伤害到孩子。

“合理育儿什么时候变得近乎虐待？这是个有趣的问题，”考尔菲尔德说，“什么时候会越过这条线呢？就是当你在孩子的健康问题上以某种方式进行妥协时，我认为这时候它就会成为争议问题。”考尔菲尔德认为掌握更多的科学知识是解决问题之道。“我们需要关于什么是基础营养的更加科学的信息，”他说，“我们需要构建一个有科学素养和饮食素养的社会，最应该做的是遵循已被证实有效的科学。”

谈起正在流行的无麸质饮食，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乳糜泻中心主任彼得·格林说：“对于患有乳糜泻疾病的人来说，无麸质饮食是救命灵丹;但如果你没得乳糜泻，我们不认为它是一种健康饮食。”格林称，对于孩子们来说，无麸质饮食所含的维生素和纤维通常较低，而且还要担心食品公司为了保持食物的口感，在无麸质产品中添加了不利于健康的成分。

“许多贴有无麸质标签的产品，通常是食品公司将食物中的麸质去掉，再添加较多的盐。”格林补充说。

去年发表在美国《儿科杂志》上的一篇评论同样称，无麸质包装食品通常比等量的麸质食品含有更多的脂肪和糖。另有一些研究发现，无麸质饮食与肥胖、热量摄入和新发胰岛素抵抗有关联。而麸质有毒或无麸质饮食可助婴幼儿预防乳糜泻的说法，均被该评论的作者、肠胃病学家、纽约乳糜泻中心小儿科项目主任诺埃尔·莱利贴上了“胡编乱造”的标签。

若身体的实际状况需要采取无麸质饮食，格林完全赞同，但在这一点上还存在另外一个问题，即父母们会对他们自己或孩子的身体状况做出错误判断。2013年曾有一项针对自述为“非乳糜泻性麸质过敏人群”的调查，结果发现，“只有8%的受调查者对于麸质有明显的身体反应”。“如果孩子不舒服，他们的情况应该由医生做出评估，而非父母们自行猜测麸质是病因。”格林说。

可是，无论格林数10年进行了多少相关研究，并出书解释为何麸质不是魔鬼，无论芬顿多少次给出不要采取旧石器时代饮食的原因，或者无论库珀博格多少次劝父母们不要采取单一饮食而是要饮食平衡，都抵不过诸如考特妮·卡戴珊等既有钱又有名者的影响力，抵不过诸如澳大利亚名厨皮特·埃文斯等人的市场号召力。

埃文斯推介旧石器时代饮食的食谱书《美味布巴：针对新晋妈妈和婴幼儿的旧石器饮食方式》，因澳大利亚公共健康协会的高度关注而推迟出版。换句话说，按照书中介绍，利用动物肝脏DIY的婴儿食物，含有的维生素A十倍于婴儿每日可安全摄入的最大值。该协会会长海泽尔·耶特曼对当地媒体称：“如果这本书出版，极有可能有婴儿因此送命。”可即便出版方延迟出版该书，埃文斯仍在对内容做了微小的修改后自行出版。澳大利亚营养学家协会称，修改过的食谱仍然会对婴儿造成严重伤害。

就因为父母给孩子吃了太多甜菜便批评他们似乎有些不公平，因为一些更为常规的饮食方式也能损害孩子健康，比如在北美，很多父母会隔三差五地让孩子吃快餐，吃膨化食品或高糖食品。根据参议院2016年的一份报告，加拿大5岁至17岁的孩子中，13%有肥胖问题，这个比例几乎是1980年的3倍，此外还有20%的孩子超重，由此可能导致Ⅱ型糖尿病、情绪低落等健康问题。

但考尔菲尔德指出，人们在此方面的主要错误在于，寻求替代营养品或替代药物时走了弯路。对于替代医学的支持者声称某些传统医学实践缺乏科学证据这一现象，考尔菲尔德说： “真理越辩越明！”可问题是，有些靠不住的所谓科学方法容不得质疑。

这是卡蒂娅·诺娃通过亲身经历得到的教训。曾住在加拿大西南部埃德蒙顿市的诺娃起初打算以素食喂养儿子席昂，她在Instagram上的数千粉丝因此给她点了很多赞。可随着席昂开始出牙，麻烦也来了。她记得在席昂过1岁生日时，他的一颗牙齿碎成了几块。“来得太快，”诺娃说，“他的牙齿真是不结实。”

诺娃决定往席昂的饮食中添加一些动物制品，比如说鱼肝油和牛奶等。然而在社交媒体上宣布这一决定后，“我的Instagram粉丝量在48小时内掉了2000，还有很多素食主义者愤怒地质问，‘你竟敢说素食不适合所有孩子！”尽管如此，诺娃还是扔掉了素食主义者的标签，也不再因为孩子在生日派对上吃蛋糕而焦虑不安。她说：“我能理解一个日常饮食以植物为基础的妈妈对于素食主义的那份感情……然而它有可能产生危害。”

实际上，因对“全天然”食物或药物过于热心而造成的悲剧性后果，在报道中屡见不鲜——尤其是针对孩子。2011年，加拿大安大略省的米西索加，因为食素而缺乏维生素D和B12，两岁的玛缇娜·霍桑娜死于哮喘及严重营养不良引起的并发症。次年，类似的悲剧发生在艾伯塔省卡兹顿县19个月大的男婴以西结·斯蒂凡身上。斯蒂凡得了脑膜炎，父母却认定是哮喘，还自行用橄榄叶萃取物、大蒜、辣椒和辣根等纯天然“药物”给孩子治病。后来斯蒂凡病情加重，小身子变得僵硬，无法安坐在车座位上，他的父母又从一名理疗师（而非儿科医生）那里讨得一种紫锥菊疗法。在因呼吸异常被送入位于卡尔加里的艾尔伯塔儿童医院后，医生马上對斯蒂凡使用了生命维持设备，但他还是在两天后离开了人世。他的父母则在去年夏天分别被判入狱和在家软禁4个月，罪名是“未能给孩子提供生活必需品”。

如果说无麸质饮食和生食饮食教会了我们其余的人一些东西，那么，替代药物也确实让医生们收获了一些经验。布里特·玛丽·赫尔梅斯毕业于以替代医学见长的美国巴斯蒂尔大学，如今已是一位有3年从业经历的自然疗法师。她说自己之所以与病人建立了友好关系，是因为她愿意花时间倾听他们的讲述。诊断一个病人可能耗时多达90分钟，她会在此期间询问病人的家庭生活，他们的饮食，每天什么时间醒，等等。这些细枝末节或许与他们的病情没关系，但“意识到有人在倾听你的谈话会让人感觉很舒服”。

“如果儿科医师能稍稍多问几句孩子在家的饮食情况，那将再好不过了。”营养学家库珀博格说。她还举例称，如果医生在工作中了解到一个家庭正在吃无麸质饮食或素食，就应该进行血液检测，以确定孩子是否获取了所有必需的维生素和营养物质。

回到不列颠-哥伦比亚省，丹尼·比索奈特如今已经12岁了，他长得健康又有活力，言谈得体。他的母亲伊拉娜·比索奈特说，为了确保从日常饮食中摄取到了所有必需的维生素和矿物质，儿子曾接受过血液检测。目前他已经出了自己的早餐书，曾在反转基因集会上发表演讲，还在YouTube上开播了每周一期的“向丹尼提问”节目，针对冷疗法和饮食选择等话题给出一些小贴士。比索奈特一家也不再是严格的生素食主义者。据描述，现在丹尼的饮食是全天然的、有机的、非转基因的、未加工过的，以素食为主。他的妈妈说，要确保孩子健康成长，多学点相关知识是非常重要的。

“对于成年人来说，如果选择了一种对健康不起积极作用的饮食，那么换了就是了，”伊拉娜说，“可是对于孩子来说，如果选择错了，你可承担不起后果。”

[译自加拿大《麦考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