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苗
摘 要:国产喜剧片《煎饼侠》与西方喜剧作品《堂吉诃德》都是具有喜剧精神的成功作品。二者都塑造了“荒诞英雄”的滑稽形象,除了博人一笑之外,作品都具有喜剧审美意蕴。本文将从喜剧特征说起,剖析两部作品共有的喜剧精神,并反观当下的国产喜剧片的发展状况。
关键词:喜剧特征;喜剧精神;喜剧片
一、从喜剧的基本特征——错位性说起
近年,国产喜剧片备受国人欢迎,票房数据不断刷出新高度。今年暑假,一部名为《煎饼侠》的国产喜剧电影也有不俗的表现,博得了无数观众的好评。影片中的主人公“煎饼侠”一出场就是一个“荒诞英雄”的形象,也是时下被称为“屌丝”一族人群的代表。影片以戏谑的手法,展现了一个来自底层的小人物梦想成为超级英雄的过程。“煎饼侠”的形象带着可笑與隐喻,煎饼与侠本来是两种八杆子打不着的东西,煎饼是用来充饥的食物,侠是拯救世界的勇士,用做煎饼的材料——鸡蛋、酱、葱花来拯救社会的英雄,在当今看来就如同人们读到西方封建社会时期的堂吉诃德一样可笑。整部影片笑点不断,影片故意打造了一个与现实社会有着鲜明反差的人物形象,每次出场的“煎饼侠”都是一身超人的打扮,带着墨镜,披着红披肩,动作非同常人,口里念念有词说着“超人术语”,他甚至把正常人也当作“攻击对象”,把他们拉入自己营造的超人救世的世界里。
“煎饼侠”这么一个形象极度富有喜感是因为人物与真实生活存在错位。 “煎饼侠”的可笑性与西方著名喜剧《堂吉诃德》中的主人公堂吉诃德其实颇有相似之处,堂吉诃德的喜剧性也在于形象与现实生活的错位,错位性正是喜剧的基本特征。堂吉诃德总是生活在幻想出来的骑士景象当中,拥有一个以骑士的身份来拯救世界的梦想,他把自己当作一名真正的骑士,拥有坐骑和佣人,疯狂地拥戴女神杜尔西内娅,闯荡天下,打抱不平。他把风车当成巨人,把乡村客店当做城堡,他冲杀羊群、追缴魔盔、解救囚犯,还把酒店的酒囊当作魔鬼脑袋大肆砍杀,最后被人骗进笼子押送回家……凡此种种,在一个已经脱离骑士时代的时代里,都是十分荒诞和可笑的。堂吉诃德是一个与“煎饼侠”同样富有喜感的“荒诞英雄”,这两个主人公都带有喜剧错位的美学特征。黑格尔认为喜剧的可笑在于“本质与现象的对比,目的与手段的对比,显出矛盾或者不相称,因而导致这种现象的自我否定。” 也就是说,喜剧的可笑性在于矛盾和错位。概而言之,喜剧就是遵从滑稽的规律,运用引人发笑的表现方式,把人物形象、故事情节等加以可笑化,使得作品的本质和现象、内容和形式、愿望和行动、动机和效果等相错位、相背离,从中产生出滑稽戏谑的效果。
作为喜剧作品,《煎饼侠》在时代与现实世界的错位上与《堂吉诃德》的手法均有共同点。为了博得大众一笑的喜感,《煎饼侠》的制片人很聪明地运用了喜剧原理,用人物与现实错位的艺术手段产生“笑”的效果,塑造了一个荒诞滑稽的人物形象。
二 、喜剧精神:“笑”的背后也有逻辑
在喜剧作品中,能产生审美上“笑”的效果固然是一个重要的特征,正如《电影艺术辞典》中所定义的“以产生笑的效果为特征的故事片。……主要艺术手段是发掘生活中的可笑现象,作为夸张的处理,达到真实和夸张的统一” ,但是这绝非一部喜剧的最高追求。当下泛滥的国产喜剧片,大多数都为博得观众笑而有意制造笑点,甚至为了“笑”而流于庸俗和无聊,这样的喜剧并不符合审美意义上的喜剧意识和喜剧精神,也并没有多少真正有内涵和有价值的东西。
同样是喜剧作品,通过分析《堂吉诃德》这部带有真正喜剧精神内涵的作品来评判当下喜剧片,可以发现《煎饼侠》的可笑点与《堂吉诃德》有着共同之处:从人物的性格、所处的时代背景和命运出发,从故事整体的喜剧思维和构思角度出发来营造“笑”点,让读者和观众在笑过之后能对现世和历史有审视和反思,甚至产生认同感,这才是一部喜剧作品的最高境界。进而言之,成功的喜剧作品让人发笑的根源并不全部在于反常、离奇、荒诞、夸张等种种噱头,而是源自容易被忽视的、平常的人或事物之上的矛盾性和局限性,这些矛盾性和局限性一旦暴露出来,起初确实有着不平常的可笑,进而观众会渐渐发现其实它存在于大多数人的劣根性当中,只是以前没有意识到而已。
不可否认的是,《煎饼侠》确实存在当下国产喜剧片碎片化、噱头化的一些特点:用个别场景或者人物偶尔蹦出的语言制造“笑点”。但是这部喜剧片却没有流于肤浅化和庸俗化,相反,《煎饼侠》有着“堂吉诃德”式的创作逻辑。堂吉诃德受到骑士小说的影响,自诩是拯救天下的英雄,然而他出行的结果与他设想中的相差太远,每次出游都以失败告终,吃尽了苦头,屡战屡败,尽管如此,他依然抱着除暴安良的心。他的理想虽然很美好,但是与现实格格不入,根本无法在现实世界存活下去。“煎饼侠”与其有相似亦有不同,“煎饼侠”出身于草根阶层,渴望通过自身塑造的超级英雄形象改变现实处境。幼年时他曾遭到同学对他梦想的否定和质疑,他崇拜与欣赏的超级英雄形象不过是他渴望突破被排挤、被边缘化的自我实现方式。“煎饼侠”滑稽的形象可以说是他张扬个性,对主流意识进行反抗的一种手段。同样是怀着英雄情结和梦想,同样是每次出场都在众人笑声中展露古怪的行为,不同的是《堂吉诃德》最终以悲剧结尾,主人公最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愚蠢和不堪;而煎饼侠经历了无数底层生活的戏谑后,终于演绎成功了超级英雄的传奇,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堂吉诃德》揭示了骑士文化在现实生活中的不可能性,而《煎饼侠》却让千千万万草根们看到了从寻找,到凸显,到升华和实现自我的可能性。所以说这部喜剧片并不仅仅只是依靠营造喜剧情景,使其呈现闹剧般的可笑性,而更在于能给人营造感动和自我省察的空间。
之所以说《煎饼侠》有《堂吉诃德》式的喜剧逻辑,是因为它立足于现实,关注普通人物,通过人物的身份地位、性格之间的反差开掘出矛盾性和喜剧性,在矛盾性与喜剧性背后形成审美张力,既有令人捧腹的滑稽,又有在笑过之后有发人深省,构成辛辣讽刺或者传递正能量的精髓。正如《论巴赫金狂欢化理论的喜剧精神》一文中所说:“喜剧思维既揭示出事物可笑的相对性、局限性,但并不把它绝对化,而旨在暴露事物的自我矛盾、内在矛盾,并通过事物新旧交替的矛盾运动,自然而然地扬弃自我否定、自趋毁灭的旧事物,孕育并催生充满希望的新事物。” 这才是富有喜剧精神的体现,在笑的背后有着深层的逻辑。
三、由喜剧精神看当下的喜剧片
任何一部喜剧都要具有喜剧精神,才具有美学上的审美价值和永世流传的意义。喜剧精神在黑格尔看来,就是主体能反思人类社会以及人类自身的丑恶和缺陷,发现反常与可笑之处,从而认识自己,超越自己的精神。无论是堂吉诃德还是“煎饼侠”,令人发笑的形象是喜剧的特征,但是这两部作品能在其时代备受瞩目,除了有吸引人的“笑点”之外,还因为它们都充满了对生活的真实揭示,以及对人类普遍存在的弱点和弊病的剖析。創作者以各种手法塑造出其中的荒谬和反常,欣赏者通过笑对创作者的理想予以评价,并获得精神解放和进行自我反省,这才是有价值的喜剧。正如卡西尔所说“我们或许从来没有象在伟大喜剧作家的作品中那样更为接近人生了。我们成为最微不足道的琐事的敏锐观察者,我们从这个世界的全部偏狭、琐碎和愚蠢的方面来看待这个世界。”
反观当下的国产喜剧作品,很少有像《堂吉诃德》那样深入人心的作品,《煎饼侠》算是较为成功的一部。喜剧创作者应该触及生活的内核,关照人生的真相,在从平常的生活中挖掘出荒诞笑料的同时,对历史或者现实有较为深刻的审视和洞察,让欣赏者在笑过之后若有所思。所以喜剧要有一种精神性的提升和超越,内涵主体要高于或者超越自我与现实,就像堂吉诃德反思后重新认识自我,煎饼侠从草根到大侠的一路成长中,都能潜在地反映出他对现实和自身弱点与弊病的否定,以及对人的自我力量、价值尺度和理想境界的肯定。当下许多国产喜剧片缺失的正是这一点,欣赏者无法取得认同感也是这个原因,它们只停留在表层的戏谑与欢笑,并没有触及喜剧的本质——对现实的超越意识,对人类理想的执着追求精神。缺乏这种审美超越,就难以产生喜剧的审美效应,就不能站在历史和时代的制高点,创作出有崇高理想和情怀的作品。
《堂吉诃德》这部喜剧正是能够站在一定的时代高度,审视不符合时代潮流的人的缺陷和弱点,也引领着欣赏者在审视对象矛盾失调的同时,给予失去判断力的主人公思维模式应有的嘲弄,使欣赏者在笑声之中认识到人类自身的弱点,从而超越自身,提升自我。《煎饼侠》虽然被赋予的喜剧形象是正面的,嬉笑中没有暗含作者的嘲讽,但是它的喜剧价值在于它同样站在了时代的高度,在一个一切公众话语都以娱乐方式呈现的时代里,用喜剧性的幽默、诙谐、搞怪,反映了草根阶层的生活状态和人生追求,反映了他们虽然生活状态差,地位卑微,却又时刻希望得到社会的尊重与认可,渴望成功却又无法克服现实困难的生活状态,也反映了他们那依然没有泯灭的、执着地实现梦想的勇气和精神。
《煎饼侠》的结局并不像《堂吉诃德》的结局那样令人绝望。欣赏者在这样的片子当中很容易寻找到认同感,能在主人公的身上找到对于人生普遍意义的思索。相反,当下喜剧片如果不能创造出这种认同感的审美价值,就很难让欣赏者印象深刻,甚至会让人有一种疏离感,无法产生共鸣。可见,喜剧创作需要具备深度的喜剧精神,绝不能仅仅只停留在赚取廉价的笑声的层面上,这也是笔者从《堂吉诃德》和《煎饼侠》反观当下同样体裁的国产喜剧片得出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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