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
刘公岛,是中国近代史一个著名的地标性存在。它见证了中国海军最初的辉煌,也见证了最惨痛的覆灭,还是新的起点开始的地方。百年舰船梦想,在这里起步,也在这里不断重复一个强国的声音。
两个时代的海军在此相逢
威海位于山东半岛的东北端,与辽东半岛的旅顺口遥相对峙,素有“渤海锁钥”之称,在明朝时期,为了防御倭寇的侵扰,这里就设为威海卫,派重兵驻守。
如今这个港湾,船只来往频繁,大多是游船和商船。如今的威海,战略意义已没过去那么重要,但依然是旅游贸易的重要港口。现在威海城里留下的甲午战争的遗迹已经很少,想要更多了解那场战争,还是要到刘公岛。
在刘公岛的旅游宣传片中,有一句著名的广告词:“刘公岛,不仅仅是个岛。”这句话需要登上刘公岛才能体会其中的含义。远眺大海的北洋海军英雄塑像,利剑般直刺天空的北洋海军忠魂碑,时刻提醒着人们对甲午战争的记忆。
今天,刘公岛上驻扎着一支海军——北海舰队某训练基地学兵四大队。紧挨着学兵大队军营的东面,是北洋将士举目远眺的雕塑和诉说着甲午国殇的博物馆,西面是依稀可见昔日雄姿的铁码头和北洋提督丁汝昌自杀殉国的提督署,后面的山上矗立着巍峨的忠魂碑,那里埋葬着北洋水师646名将士遗骨。
新战士魏国祥说,自己的父亲当年也是大队的学兵。父亲说,北洋水師的成立在这里,它的灭亡也是在这里。他在这里的三个月生活非常艰苦但是很有意义,每天用一种耻辱来鞭策着自己,成为自己前进的动力。
每年新兵入营后,该大队组织上的第一堂政治教育课是《铭记甲午国耻,投身强军实践》,看的第一部电影是《甲午大海战》,第一次政治教育主题是“铭刻甲午耻、笃定强军梦”。如今,刘公岛给魏国祥和他的每一名新战友,也都打上了“知耻而后勇”的深深烙印。
遥远的19世纪,同样有一支海军在岛上厉兵秣马。1882年,英国海军军官琅威理受聘担任北洋水师总查,设水师屯船于烟台芝罘,招募训练水师练勇,建立完善了练勇招募和升补制度。其后,随着新造舰船不断加入北洋水师服役,在其常驻基地刘公岛设立练勇学堂,以加强练勇训练工作。
北洋海军为了保证兵员的基本素质,制订了《招募练勇章程》,其中规定:“凡募练勇,年十六岁至十七岁者,按裁衣尺以身高四尺六寸以上为率,年十八岁者,以身高四尺七寸以上为率。……凡刑伤罪犯之人,概不得募为练勇。凡应募练勇之人,必须自书姓名,略能识字。”
刘公岛是北洋海军的诞生之地,也是它的覆亡之所。
中国第一支现代意义的海军北洋海军,曾一度努力登攀到实力雄踞亚洲第一的高位。因为北洋海军的存在,东亚的制海权掌握于中国之手,而那几年也成了近代东亚海疆最安定的时代。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被国人寄予无限期望的北洋海军浴血作战、拼却一身也未能改变失败的战局,龙旗无助地跌落在威海湾畔。
悲情丁汝昌
时间回到1888年,彼时北洋海军刚刚成军,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携家眷进居刘公岛,在此居住达六年之久。如今刘公岛上的海军公所西侧,有一座砖石结构的清代院落,这便是丁汝昌寓所。
1894年9月17日,甲午海战在黄海大东沟海面爆发,林永升、邓世昌殉国,致远号、经远号沉没,北洋海军损失惨重,退守刘公岛。11月21日,旅顺陷落,北洋海军只剩下刘公岛这一个基地。料想到未来的战局,丁汝昌已作好了安排。丁汝昌给上司李鸿章发电报:“除死守外,无别策。”海军如果战败,万无退烟台之理,“惟有船没人尽而已”。
为解决北洋海军的债务问题,丁汝昌向“船王”樊时勋写信借款,“万一有意外之变,即与小儿葆翼结仗,已告彼牢记矣。”在日军进攻威海卫之前,他还派人将北洋海军的重要文书送到烟台交淮系将领刘含芳妥善保管。在大东沟海战中受的伤还未痊愈,丁汝昌就已经作好了与敌人决一死战的准备。
1895年春节,威海上空响起隆隆响声,这并不是辞旧迎新的爆竹,而是中日两军作战的枪炮声。刘公岛上的丁汝昌寓所内,几名木匠在打造一口棺材,丁汝昌不时叫停木匠,躺进去一试大小。当时北洋海军在刘公岛海面设置了重重水雷,威海卫海岸线上也有装备了克虏伯大炮的炮台,如果海陆两军勠力同心,北洋海军死守或可等来转机。然而,清朝陆军的溃散却将陆地炮台拱手相让,日军占领炮台后,将炮口对准了北洋海军军舰,刘公岛成为孤岛。丢失了陆地,战事对北洋海军愈发不利。丁汝昌发出求援信,字字泣血,“两眼急得似铜铃一样”,可援军就是不来。2月5日凌晨,“定远”舰被偷袭的日军鱼雷击中,9日,“靖远”舰被鹿角嘴炮台炮火击中沉没,丁汝昌落水获救。同日下午,丁汝昌命令炸毁搁浅的“定远”舰,刘步蟾于当夜自尽。
2月11日,农历正月十七,在威海湾观战的英国军船到烟台告诉刘含芳:“‘靖远又击沉,各船打得甚好,各国都佩服,可叹无援。”这一天,也是丁汝昌向全岛军民承诺的最后期限。当初,面对海军公所门前哀求生路的上千军民,丁汝昌勉慰道:“若十七日救兵不至,届时自有生路。”
期限已到,救兵未至,生路为何?2月12日,丁汝昌端起浸泡鸦片的葡萄酒一饮而尽,自杀殉国。
之所以在乎一次失败,因为没有走出失败导致的暗影
悲情刘公岛,注定作为一枚符号镶刻在中国海军历史中。
1944年11月5日,驻威海刘公岛的汪伪海军600余人在教官郑道济的带领下起义,投奔八路军。山东军区将起义部队命名为“山东胶东军区海军支队”。这是我军历史上第一个海军支队。
这支海军有兵无船,后来开赴东北作战,《林海雪原》中的剿匪小分队就出自这支部队。1949年后,这批人成为中共海军的骨干,军委甚至在全军抽调海军支队幸存者集中到海军任职。1950年代海军主力舰艇长毕昆山、丛树生、马骏、胡介山、刘蕴苍都出自海军支队。
随着抗日战争胜利,中国海军从日本索回了甲午战争北洋海军遗物,甲午之耻似乎已然湔雪。然而甲午海军覆师之耻,并不能只看作是一支军队的军事上的失败。认真思索,实际上当时中国全社会漠视海军、海洋,漠视近代化,才是真正的致败之由,才是真正应该洗雪的甲午耻。
海军史研究会会长、海军史专家陈悦说:“我总认为,对一场失败的战争不断进行纪念,本质上应该是因为当年的失败者的后代们可能觉得还没有真正找到或清洗导致失败的本因,因此无法自信地藐视或者淡视那个失败,所以还需要一遍遍研究、思考如何来找到和消除败因,一遍遍进行重大的社会纪念,来不断警钟长鸣。我们之所以那么在乎一次失败,往往就是因为还没有能够走出那个失败导致的暗影。”
2015年9月,考古人员去年在丹东黄海海域发现的中日甲午海战沉没战舰“丹东一号”,被确认为北洋舰队名舰“致远”舰。作为识别“致远舰”标志性的舰徽,在这一年9月17日被发现。
巧合的是,这一天就是历史上甲午海战爆发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