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月光
我打江南走过,一抹苍绿惹了裙摆,看春水悠悠去往云烟深处。我落足的是一方寻常庭院,入眼是黛青的瓦顶。庭院春深,眼前掠过浮光片影,那是一段草木相伴的前尘,一段浓淡相宜的清浅时光。与草木相遇,似与故人在江南不知名的小巷里重逢,彼时天青欲雨。
我喜欢一草一木伴我诗酒年华,脚踩过春天的印记,罗袜生香。在日暮的归途中,繁花错落满衣襟,一步一莲开。岁月离离,携一朵红尘深处的落花,眉目低回,温婉情长,只一眼,便是满心的欢喜。
不多时,雨落在瓦檐上,如念珠滚落下来,妥帖地依附在花草枝叶上。似女子眼角的盈盈珠泪,将落未落,寂静且欢喜。我俯下身,它抖落雨珠顺势依偎着我,枝叶轻颤,像隐藏着心事,与我低低絮语。
“应怜屐齿印苍苔”,薄薄的青苔依附在土地上安静地生长,时光仿佛变得柔软,让人不忍落足。青苔,念起来湿嗒嗒的,饱含柔软的诗意,入诗入画皆是美的。我喜欢青苔的落落风骨,荒野披离之下是一颗素心蕴藏古老的深意,宁静致远。就像我眼下这一抹苍绿,独自蔓延至天地尽头,等待一场圆满。
我又想起了柳,長安城折不尽的柳,婆娑在古老的渡口,枝枝叶叶充满离情。谁怜兰舟远去,垂柳系不住人衣。那柳是坚韧的,是故人离去时的悲苦酸涩、刻骨柔情,于一杯酒的悠悠倒影里再唱一曲《阳关》。那柳似穿越千年时光迤逦而来,与我笔尖相契,勾勒出一段浪漫唯美的故事。
如苔,如柳,草木懂得人情冷暖。无论是长在远山,还是生于市井,一枝一叶点染春色如许,铺就江山如画,盛放在季节轮转里,在飘摇风雨里浅吟低唱,一转眼又是一岁荣枯。
我始终相信,草木都有其本心。犹如落红化泥,以潇洒的绝美姿态,在生命末尾来一场完美的回归。下个春天伊始,它会如期盛开,摇曳生风,还世间素色之美。草木本心,犹如我们的初心,随着年月的增长,历久弥坚,铭刻在我们年少的际遇里,无论经历多少沧桑风雨,都如初遇般美好,笑声细闻,一如当年。
我想起张九龄的一句诗:“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那本心,是野火烧不尽的坚韧,春风吹绿江南岸,又是一世芳菲。草木自有其本心和其归宿,何必求人折取。
春风十里,草木正盛。我在江南老尽的月色里悠然独坐,品味一段云水禅心。像草木一样风雅含情,不问去路,只做归人,把日子过得如诗般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