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生存的深情回望

王晓雁

清新的文字，童真的幻想，浪漫的诗情，唯美的画面，构成了李丽萍儿童小说的独特魅力。童年世界的清纯善良，儿童视角的天然韵致，使她的作品带有梦幻般的色彩。“牦牛河系列小说”以抒情写意的文字礼赞乡村文明和童心的高尚，形成诗意的乡土叙事风格。

一、 柔婉抒情的笔致，农耕文明的生动剪影

由于了解儿童的生命形态与审美意识，也由于女性作家对儿童心理准确细腻的把握，使童年时代的快乐和忧伤如同一条清澈的溪流活泼地跳跃于李丽萍的作品中。

《亲爱的斜角街》以一个七岁小女孩的成长经历为线索，小说以忧伤的笔调书写朦胧唯美的童年往事，是对田园牧歌式的乡村生活的深情凝望。芬芳的田野，美妙的琴声，善良温暖的乡情，各种生灵在斜角街这块充满生命气息和神奇魔力的土地上怡然自得地共同生存。这部作品也是关于童年生命和人性的寓言，融进作家对生命和人性的深刻思考。

李丽萍的儿童小说以直抵儿童心灵的文字，描写人与自然界的生灵相互依存，那种人与动物的和谐相处亲切感人。儿童的幸福时光往往是来自与大自然的亲密交流，女孩生活在清贫沉静的大山里，却拥有无比丰裕的精神世界，山林、田野、空气、阳光和尘埃的味道都给她的心灵带来畅快的满足：“喜欢遥远的那条长满青草的牦牛河，喜欢河边那片广袤的大地”，“一头牛在静静吃草，一只乌鸦站在它的背上……”一切都显得如此辽远而宁静。小说以舒缓的笔调描摹乡村生活记忆，深情描绘静美恬淡的田园风光，生动再现童年生命中那些心灵与自然和谐相融的静谧时光。对未来不可知命运的忧虑，对成人世界的困惑，这些都困扰着那些稚嫩的心灵。美丽的牦牛河盛满一个孩子诗意的想象，无尽的遐思和绮丽的憧憬伴随着孤独的成长。在女孩小三自卑和内省的童年里，大自然温柔的抚慰给予她心灵的宁静，宁静祥和的小石山成为她逃避现实烦忧的乐土：“野花迎风摇曳，树林翠绿，蝴蝶在周围飘舞，鲜活的蚂蚱在草地里蹦跳，簌簌有声”。由于作家相信每个纯真的孩子都有天使的心灵，纯真童心绘出的炫丽奇幻的图画，是童年世界里最动人的乐章。

《根秀》将笔端深入到沉重的现实问题，是乡村文明与城市文明碰撞过程中一个令人唏嘘感人的故事。小说真实地反映了寥落的山村里的贫困生活，以及人们在寂寥岁月里的心灵守望。五彩斑斓的城市生活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为追逐梦想而离开乡土，于是乡村不可避免地日益走向荒芜。荒凉的七棵树连灯光都“像一只忧郁的眼睛”，老校长的打油诗更有催人泪下的苍凉之感：

少壮去打工，剩下老和童。

学娃二十二，教师仅一名。

家有疯婆娘，吾老不堪重，

恳请乡政府，替俺分忧情。

在儿童文学作品中，浪漫主义的童年模式往往表现为一种批判的模式，这是由于儿童天真率性的活动行为是在与成人以及成人文化的对抗中形成的。尽管这是一个生活内容日渐丰富的时代，然而成人的内心世界承载着过多历史经验和生存压力，现实的重压使浪漫的梦想无处可依，他们很难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真实的声音，也无法以纤柔的情感来感受日常生活中的那些细节。《别惹小叮当》是一部充满童趣的小说，作品由一系列轻喜剧组成，以童趣诙谐的语言真实地再现童年生活的快乐和无奈。与这部小说在题材上相类似的是短篇小说《吹牛老爸》，故事讲述了一个少年告别劣等生的难忘经历，从中反映出当代儿童面临的许多困惑。

優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并不回避人生的苦难，而是能够正视人生，以贴近儿童心灵的文字记录那些悲伤苦痛的瞬间，以善良和宽容的心态来触摸时代。李丽萍的儿童小说以女性作家的视角深情回望童年的生存，诗意的柔软与刚健并存。爱的咏叹是李丽萍儿童小说的主线。手足之爱，父母之爱，以及对于爱情的朦胧感受。爱是艰苦环境下催人奋进的力量，是化解矛盾隔阂的巨大力量。

李丽萍笔下的故乡如同远离尘嚣安静恬美的桃花源，辽远清澈的天空，奔腾呼啸的河水，青翠连绵的群山，清新湿润的空气，麦草淡淡的清香，宁静诗意的童年，夏夜飞舞的萤火虫，淳厚质朴的乡亲，这些都为日益远去的农耕文明留下一道生动的剪影，而她倾注深情笔墨刻画的那些小主人公则像穿行于辽阔土地和山林之间可爱的精灵。

二、奇幻瑰丽的色彩，童年世界的浪漫风采

童年时代是人生想象力和创造力自由发展的时代。因而快乐的童年便闪耀着浪漫主义的迷人光彩。李丽萍擅于运用拟人化的景物描写揭示儿童丰富的内心世界，灵动的想象使她的儿童小说充满飘逸的诗情，想象为童心插上飞翔的翅膀。

人的生命周期处在自然界的周期之中，在醉心于大自然的过程中，人的生命便与自然达成和谐。人生的青少年时代大多是以感性为主，因而极易感到忧郁。诚如周作人在《儿童的文学》中所指出的：“儿童没有一个不是拜物教的，他相信草木能思想，猫狗能说话，正是当然的事”，①因为自然界细微平常的变化也可能引起孩子心灵的悸动。《亲爱的斜角街》中的女孩小三行走在夜色下的斜角街，此时周围的景物在疑虑重重的她的眼前迷离如梦：“街两边的房子好像累了似的，相互靠在一起，昏昏欲睡。大多数房子都已经合上了眼睛，还有一些房子的某个窗口在亮着昏黄的灯，若有所思地闪烁不定”。宁静的街道，温柔的月光，如水的惆怅，温暖的灯光，这一切无不在昭示着童年生命的纯真与美好。浓郁的诗情，清丽唯美的文笔，善良温暖的童年情怀，使这部小说成为能够鲜明体现李丽萍创作特色的作品。

情景交融作为中国古典文学最重要的艺术手法，是中华民族审美理想和审美情趣的标志。情感的表达需要通过景物来实现，因此抒情作品依赖于画面美。“景中生情”和“情中含景”是意境创造的两种主要方式，当人物与周围的自然环境融为一体时，自然界的变化便与人物的情感起伏相对应。《沙荒》中的景物描写衬托出人物不同的心境，自然环境的恶劣与人物内心世界的美好形成鲜明的映照。寒冷的冬夜在作家笔下是一幅恐怖的画面，狂风卷着沙尘，似乎带有摧毁一切的力量，透骨的冰冷映衬出主人公内心的巨大失落。于是早晨的沙地在小乐儿眼里笼罩着令人不安的气氛：“房子旁边有一棵被雷击过的矮树，几簇枯草以及被一片树林挡住的狭隘视野，刚升起的一轮太阳就像是黄昏时分的太阳”。失去生命的矮树和枯草，毫无生气的太阳，这些色彩灰暗的意象是人物心情的真实写照，也是未来生活的一种隐喻。而当小乐儿得知自己又可以继续读书时，她满怀欣喜地看到无比壮丽的日出：“沙荒的早晨是美丽的，那刚刚从山顶上露出半边脸来的太阳亮而无光，宛如一团红色无焰的火在东方燃烧着”。只有善于捕捉儿童丰富的想象，才能如此充分展现童年世界的浪漫风采。

色彩瑰丽的景物描写为李丽萍笔下的故事准备了明丽的底色。她笔下有蓝色的山，褐色的土地，郁郁葱葱的山丘上点缀着黄色和红色的野花，静谧的夏夜黑黢黢的山冈，房屋里的东西是浅蓝色的，斜角街的山坡上生着蓝色的鸽子花和红色的虎耳草，这些明快温暖的色彩意象使李丽萍的小说充盈着浪漫的诗意，使她书写的童年世界令人欣然神往。

三、厚重的生活质感，对生命和人生的诠释

健康的儿童文学应该不仅使儿童充分享受童年时光的幸福快乐，而更应该培育儿童健全的品格。儿童文学表现融入哲意的原始泛灵心理，尽管可以展现无逻辑的梦幻思维，却又是作家经过理性过滤的成熟记叙，要求作家必须有洞悉人生的清醒。自由的联想，跨越空间的跳跃和不受时间限制的思维流动，成为李丽萍儿童小说的显著特色。她的小说以细腻的文笔和隽永的文字诠释生命和人生，温柔地贴近儿童的心灵世界，对成长和远方的向往贯穿于她的全部作品之中。

《亲爱的斜角街》以幽默的语言生动地绘出一幅多姿多彩的乡村风俗画卷，在诗意的描绘中融入凝重的现实色彩。小说中的乡村虽然有着鲜明的理想主义色彩，但并不回避贫困、愚昧、疾病和死亡等诸多现实问题。童年缺失是当代儿童面临的无奈和苦恼，繁重的课业将他们牢牢禁锢在课桌上，剥夺了他们与大自然亲近的自由欢畅。幻想小说《我的妹妹是蝴蝶》深深流露出现实生活中儿童的心理焦虑和对快乐童年的渴盼，发出还给孩子们童年的呼唤。红蝴蝶的意象象征着孩子们放飞的梦想，也是许多不堪重负的孩子们的共同幻想。

这是一位富有责任感的作家对中国教育现实的忧虑。今天的孩子们虽然拥有比较优越的物质条件，却由于竞争的压力过早植入他们的心灵，导致儿童无法享受简单的快乐和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童心童趣以令人悲哀的速度飞快消逝。当孩子们承载着过多的期待时，他们想象的羽翼便如同被雨水淋湿而不能飞翔。在他们被迫疏离自然的同时，也是想象力和创造力被挤压之时，童年便失去本应有的精彩和欢乐。这篇小说之所以深刻，正是由于它从儿童的视角深入揭示了这一社会主题。

童年也是具有冒险精神的人生阶段。今天的成人只有在儿童文学中才能重新体验魔法和幻想世界，对童年的怀恋蕴含着对成人世界的许多否定。而渴望成长是童年世界的最重要特征。逃离成人的监管，体验新鲜的刺激，与大自然亲密拥抱的强烈愿望促使孩子们逃出家门，这便是《奔跑的兔子》故事的缘起。这部作品一改作家以往温婉清丽的风格，以四个少年、一只兔子和一条狗的共同出行为线索，引出一连串荒诞离奇的故事。那些令他们心惊肉跳的经历包括身陷黑旅馆、被警察传唤、啤酒屋混战、逃离派出所等等，一路上他们的所见所闻所感连缀起一幅幅生动多彩的社会风情画。小说也从几个少年的眼中折射出社会的一些阴影，批判了某些腐朽堕落的生活方式。

虽为幻想小说，但《奔跑的兔子》具有厚重的生活质感。小说将扑朔迷离的故事情节与日常生活中的真实场景相融，比如浓缩市井生活特点的拉面馆，父亲教训儿子的镜头等等，都使小说透出浓郁的生活气息。幽默戏谑的语言流露出参悟人生的智慧，更使作品妙趣横生，比如“世界上1%的人是吃小亏而占大便宜，而99%的人是占小便宜吃大亏”。这部充满青春气息的作品准确地把握了时代的脉搏，运用大量的人物内心独语表现少年日常生活场景，展现人物内心隐秘的愿望。这是一个充满诱惑的浮躁的时代，人过于物化，道德标准的模糊，物质主义的泛滥，都从少年的视角得以反映，例如四个少年急于逃离的种种生活烦恼，比如一元一次方程和一元二次方程的解法、一元二次方程根的判别式……作家对于当代中学生的生活有切身感悟，她怀着悲悯之心写下许多孩子的生活现状，也沉重地揭示出我们的应试教育给青少年儿童身心的健康成长带来的消极作用。优秀的文学作品是表现人性的，这部小说中隐藏著对人类社会和人性弱点温和的批评，娱乐城里鬼魅般的身影是现代人颓废生活方式的隐喻。

《奔跑的兔子》以第一人称的少年叙事者角度反映了青春期的许多问题，如对成人世界的排斥、对父母的叛逆心理、对爱情的朦胧憧憬以及价值观的重新确立等等，对当代少年的生活和心灵世界进行了最近距离的接触和呈现。快乐与忧伤，沮丧与信念，寻找与失落，这些复杂的情绪体验交织重叠，使小说于流畅的叙述之外呈现出活泼跳跃的特点。意识流的手法，夸张和变形，不断变幻的画面，快速转换的镜头，快节奏的叙事，使这部幻想小说在艺术上显得别致。显然作家的“趣味和追求是在于炼铸新的叙述语体”②，追求独特的叙述语言，而实验性写作亦是儿童文学所不禁止的。

关于儿童文学“写什么”和“怎么写”的问题一直是学术界讨论的焦点之一。儿童文学作品应该告诉孩子们生活的真相，让他们知道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还有许多不美好，需要改造。但这并不意味着要直接呈现某些不美好的东西，毕竟儿童还缺乏明辨是非的能力。因此从这一角度来说，短篇小说《野战英雄》可谓败笔之作。小说以大量篇幅不厌其烦地描写孩子们的野战，实则就是打群架，以及弱小孩子如何被强悍的同伴欺负等无益于儿童身心健康的场景。即使作家的本意是张扬正义，但显然缺乏挖掘生活阴暗面的深刻。纵观李丽萍的全部创作便不难看出，作家在小说内容的取舍方面有时尚缺乏雕琢打磨，有些小说在艺术上未免显得流于粗糙，这无疑成为作品的硬伤。

参考文献：

①周作人《儿童的文学》《周作人论儿童文学》，第123页，海豚出版社，2012年1月。

②梅子涵《儿童小说叙事式论》，第61页，湖北少年儿童出版社，2012年5月。

〔特约责任编辑 张 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