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墨痕
小琉球
小琉球位于高雄西南,是全台唯一一个珊瑚礁岛屿,同时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免受东北季风之苦的观光地。之所以选择小琉球,一方面是因为距离我交流学习的屏东大学近,从东港坐船过去,只要20分钟就可以上岛;二来还有另一个原因,就仅仅是因为它的名字,琉球,在中国历史上是个充满情怀的词语,我们曾经称东海、南海间的一大群岛屿叫琉球,那是个崇尚华夏文明的王国。
从屏东去小琉球需先坐车到东港镇,东港因为是港口,那片海相对污染较重,而在小琉球看到的海极为澄澈,正午的太阳打在海面上再由波浪反射回眼睛,眼睛将图像发给大脑,无不充斥着心旷神怡之感。
小琉球的标志是花瓶岩,位于白沙尾海滩上,岩石上粗下细,上有植被。随行的当地人称此景观极为特殊,遂为标志。我一开始看过觉得平凡无奇,不过是一块石头罢了。去云南,一路上下雨,从山上滑坡掉下来一块拦路石都比它有意思,反复多角度观察都认为这样。后同行人都交口称赞,以之为奇,不得已再一次凝神驻足,似有一点出奇之处。大概因为我再看不出出奇之处,别人许要以我为奇了,世上的事大抵如此。
当然,若是把旅游仅仅局限于景点,未免眼界就太狭隘了。既然到的是海岛,少不了和海亲热。这里的大海海沙极为细腻,踩上去光光滑滑很是舒适,可一入海,体验则急转而下。因为是珊瑚礁岛屿,光脚踩上礁石那感觉就像腊月的西北风刮在脸上,疼而且没有安全感。但比较起来,礁石还算是好的,几百几千年的风吹日晒,总会有几处还算光滑的地方。难受的是石头间时不时夹杂着一个个生长在里面的海胆,海胆身上的刺不算尖锐,但顶在脚底板与舒适离得很远。之前一直以为海胆出没于深海,不想在小琉球离海仅三五米就能见到,也算是一种收获了。
整个台湾南部,除了海,另一个关键词则为机车。大陆的机车即摩托车因汽车业的崛起呈萎缩之势,而台湾则仍盛行着机车。机车的情愫,由台湾电影偶像剧伴随着几代少年的成长。在小琉球,另一件大惬意的事情即为租辆机车环岛缓行。小琉球很小,只有6.8平方公里,环岛一圈也不需要一个小时。一人一车,慢悠悠地行驶在南海之上,看见心仪之处停下来喝杯饮料继续前行,悠悠然然便度过了海岛上的一天。
逛累了,大家一起在冰店吃冰,台湾的绵绵冰是一绝,松软可口,吃下去透心凉直到胃里。本来我们已经做好可能会贵一点的准备,毕竟这里是旅游景区,再有小琉球土地贫瘠,经济全靠旅游业,所有的物资都要从东港运送,我们吃的冰里自然需要涵盖这些附加值。但买单的时候着实吓了我一跳,四个人一份的大盘芒果冰沙只要80新台币,折下来20元人民币都不到,不比大陆,与屏东比也不遑多让,气得同行者直拍大腿,早知道再多点几份吃个过瘾。
在台湾,我总还是习惯在红灯之前停下来,来自大陆的同行者不止一次拉我往前走,说台湾的车要让人的,我们快走吧,在外地没有必要那么讲究的,你不走我走了。
这不是讲不讲究的问题,正是因为在外地,我们更要让外面的人知道大陆人是怎样的,也许他们这辈子不会来到大陆,也许这辈子看不见第二个大陆人,我便是他心目中大陆人全部的印象。假若在我之前他们遇到过江苏人,并给他们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那我希望在我这里可以扳回来。这样,在他们遇到第三个江苏人的时候就可以友善地对待他。而我再遇到旁人,我可以更骄傲地告诉他,我是个江苏人。
澎 湖
相比只有400年历史的台湾岛,澎湖就将这个数字向上翻了一倍。11世纪初,宋朝就已经有汉人离开家乡,远渡海峡到澎湖来开垦。而宋孝宗乾道七年就正式驻兵澎湖列岛,隶属福建晋江市。中国在南海归属外交辞令上常用的“自古以来”4个字,可以一直追溯到这里。
澎湖位于台海中央、金门和台湾岛中间,说起来是金门、马祖之后的第二道防线,但真正上岛后,这里远没有金门那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更不用提随处可见的军事管制区和防伞兵倒钩。我们从高雄乘坐复兴航空的航班出发,因为近三年复兴航空已经发生了5起空难,所以机票极为便宜。想想坐船要在风波中熬4个小时,咬咬牙还是进了机舱。
我们乘坐的是小飞机,约莫只有七八十个位置,航程35分钟,刚起飞感觉就要降落了。说到空难,不得不提2002年的澎湖空难。2002年5月25日,中华航空一架从桃园机场飞往香港的客机空中解体,坠毁于澎湖,机上无一人生还,那是发生在台湾境内最严重的一次空难。在澎湖林投公园还专门建有纪念雕塑,刻着255个年轻人的名字。华航空难后,因有人在事发前便收到疑似死者的录音,为此事加上了更多的神秘色彩。而且,此机的目的地是香港,13年前大陆与台湾还未通航,很多死难者都是准备通过此机从香港“绕道”进入大陆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此次空难也推进了两岸当局开放直航。
澎湖过了双十假就已经进入旅游淡季了,一来是因为气温降下来,水上活动都没法进行了,整个台湾12月还能玩水的只剩下国境之南的垦丁,而你到海岛不玩水、不下海就猶如你进庙里住却不食素。二来是因为风起了,气候不定,事故也更易发一些。台湾的居民很注重当下,连一些小饭店每年都会有一周的公休,旅游进入淡季后,很多岛上吃旅游饭的人则选择去别的地方度过一年来唯一清闲的日子。岛上人烟稀少,住民少,游客也少,两辆电瓶车并排行驶在公路上,公路两旁都是海,远方则通往天边,开久了觉得整片海都是自己的。
澎湖的海不同于垦丁,许是离岸更远一些的缘故,海水更加澄澈蔚蓝。澎湖没有工业,全靠旅游业和渔业带动经济发展,相对来说旅游资源保护得较好。因为水温和季风的原因我们没能下海,但骑车看着海水被风拎起来不断甩向岸边,有些溅得猛的直接打到我们身上,便觉得整个人都是蔚蓝的。
台湾是个很注重民间信仰的地方,说不上家家有庙,但无论多偏的一个小聚落,都会供奉着自己信仰的神灵,而且神灵信仰各式各样。几百年来源源不断迎接着各地的信徒。泉州是几百年前海洋贸易取代陆地贸易之后迅速兴起的一批大城市之一,泉州之行同行者有个是西昌的,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等到再过几千年,星际贸易取代海洋贸易了,那时酒泉啊,我们西昌啊,该成为国际大都市了罢。”
大概是靠海的地方对信仰这种东西更加宽容些,由于澎湖比台湾历史更加悠久,相比而言信仰更加纷杂。临近中午,有点累了的我们弃车进入市区去逛一些小景点,马公市中心不起眼的小巷子里往里多走几步,抬头就是全台最古老的寺庙——天后宫,400年前荷兰东印度公司司令长官请求通商时,马公市的马公便从此处来,现在闽南语里的“马公”仍以“妈宫”称之。而出天后宫向东走数十步,更不起眼的一间小房子是全台唯一祭奠施琅将军的庙。此人在历史上极富争议,两岸官方也褒贬不一,我在这儿能见到这样一间庙宇也是颇为吃惊。
澎湖列岛除了本岛之外,南方还有两个相对较大的岛,一为望安,一为七美。来之前就听去过的朋友说,澎湖很类似马尔代夫,将要不停地在岛与岛之间穿梭,玩沙滩在这个岛,看石头却必须要去另一个岛。七美岛就是看石头的岛,准确地说,不是石头,是石沪。石沪为一种人与大海相互依存的捕鱼方法,潮涨时鱼群顺着海水进入石沪觅食海藻,退潮后,石堤高于海面,鱼则被悉数留在了石沪中。全世界有600口石沪,澎湖占了其中的574口,七美只有一口,却为之吸引了无数的游人。从澎湖去到七美还有两个小时的航程,这里的游人更少,而那些远道而来的游人皆是为了看一眼双心石沪。双心石沪是由两个石沪搭成心形,头尾相接,形成了两个爱心的形状。现在,双心石沪已经成了整个澎湖旅游的标志。
大海似乎生来就和日出日落联系在一起,离开前的最后一个傍晚,我们赶到了奎壁山。一来奎壁山位于澎湖最西边,日落之景很美;二来落日时分退潮海水朝两边退去会自动呈现出一条海底步道。我们到的时候早了点,但远远就望见了一大群人,比在澎湖任何一个地方看到的人都多,走上前听到的全是日语的对话。回到岸边,我们身边出现了一个手持拐杖、衣着褴褛的老人,潮水还没完全退去,他就已经走下了海,走几步就回头来向着留在岸边的人们高举拐杖让大家拍照,人群也极为夸张地配合着叫好,人群都喊他“摩西、摩西”。我们不解地相互望着,这时旁边的一个本地人给了我们答案,她压低声音,用手捂着,不让声音传到更远的地方,“今天有日本观光团来谈生意,摩西是当地政府专门请来表演的。”
绿 岛
中年男子一如既往地5点40分起床,3年来他一直是这间牢房里最早起床的。通常情况下狱友们要6点才起床,他习惯在这挤出的20分钟里透过半平方米的铁丝窗看看天气,看看外面的世界,顺便想想中华五千年的兴衰,以及两千公里外的故乡。但今天似乎不可能了,他刚穿好衣服,集合哨就响了起来,狱友一个接一个从床上跳起来,玩命似地开始套囚衣,似乎像地震来了那般慌张。监狱哨响3分钟必须到操场集合,不然下场会很严重。
和任何一个级别的大会一样,行政长官总是把几句话能交代的事拖上好几个时辰,每次例会,监狱长总会谈一些“勿忘在莒”“光复大陆”之类的话,这次也不例外。逃过来已经整整20年了,谁都知道口号只是喊喊而已。要是能回去,朝鲜战争那会儿早就打回去了,哪还要等到现在。但监狱长不认为这仅仅是形式主义,对于眼前的政治犯,改造要由内而外地进行,“攘外必先安内”嘛。男子和众人一样笔直地站在操场上,3年前他因为翻译《大力水手》提及卜派父子流落到小岛乐不思蜀,各自竞选总统,竞选文本中他把“fellows”(伙伴们)翻译成“全国军民同胞们”,被国民党当局认定是暗讽蒋氏父子,被抓去判了12年。现在才过了四分之一,而老婆已经跑了,自己绝世也没有成功。刚入狱那会儿,狱友互相打听罪名,然后互相替彼此喊冤,他倒觉得没什么,毕竟他已是“二进宫”了。上一次是在20年前,那时他刚随老师来到台湾,不过是收听了一次对岸的电台,便被抓去判了6个月,稀松平常。
没有吃早饭,但谁也不敢说。太阳快升到头顶时,监狱长下了指令,其实也就是两三句话的事。监狱长点到了他的名字,散会之后他被留下,然后和另一个人铐在一起,被押送着徒步走到火车站乘货车到基隆,转而上船,两天一夜的航行之后到达了火烧岛——也就是后来改名的绿岛。在船上谁也不敢开口,但谁也没有停止想象,不知他们将要被送去哪里,填海、集体屠杀或是别的什么。下船后才放下心来,看到眼前尽是穿丁字裤的达悟族男人也不会觉得多奇怪了。他们上岸步行二三公里到达“新生训导处”的营区,之后的6年他就在这里度过。他在狱中完成了《中国人史纲》,出狱后又完成了《丑陋的中国人》等著作,他就是被称为台湾鲁迅的柏杨。
原先的绿岛监狱已经改造成了如今的人权公园,但保留的营区、蜡像馆,包括墙壁山石上残存的一些标语,还是能轻而易举地把我们拉回那个时代。绿岛早在日治时期便被用以关押黑道分子,光复后,国民党同样看中它是海外孤岛,犯人逃跑困难,用作囚禁异见者和政治犯,后转为关押重刑犯和帮派分子。在20世纪60年代时,监狱里曾有人发动起义,占领了监狱,可是他们未能第一时间占领码头和广播站,最终还是被逼得无路可去,上山躲了两天之后被抓住处死。
现在去绿岛早不像先前时那么麻烦,火车坐到台东之后打车去福冈渔港,那边有班船发绿岛,一个小时就能到达这个位于菲律宾海上的小岛。绿岛原名之所以叫火烧岛,一说从台湾本岛到这里来看日出,阳光从兰屿的海面弥漫到全岛,金光笼罩下的岛屿仿佛是火在烧;一说嘉庆年间汉人登陆之后过度开垦造成全岛光秃秃一片,仿佛火烧过一般。现如今日出还是一样的美,但山上早已不是两百年前的荒芜之景了,取而代之的是满目葱茏和生机勃勃。
说到生机勃勃,不得不言及绿岛的梅花鹿。梅花鹿原是台湾最普通的野生哺乳动物,后因猎捕导致绝迹,现台湾本岛已无野生梅花鹿。而对于这个族群来说,孤悬海外的绿岛无异于它们的另一个天堂,40年前,梅花鹿被引入绿岛畜养割茸出售,因没有天敌加上近几年的立法保护,绿岛上的梅花鹿据说已超过10万只。而带上手电筒夜间骑车上山夜访梅花鹿也成了在绿岛不得不体验的特色旅游活动。
离绿岛监狱关押政治犯的时代已经过去了20多年,来往绿岛的游客却是越来越多,仅仅是人权公园当然招徕不来这么多人,更多人中意的还是绿岛世界的海底温泉。现今世界上11个国家30余处有海底温泉,而开放可供泡汤的只有三处,除了绿岛,另外两处是日本九州和意大利的西西里。沿着绿岛东海岸一直向南走就是朝日温泉,因很多人选择在此泡着温泉迎接新的一天的到来故名朝日。因为早上起不了早,我们去的时候选择了傍晚,但也算避开了人潮,气温降下来,但池子里却是别样的温热,身在池中,池子外就是大海,太阳一点点掉下去,继之而来的是漫天的繁星,把身体放松,整个人彻底松弛下来,千万年都在眼前流逝过去。
金 门
在金门旅游,人们常问你的一句话便是你从台湾来的,还是从福建来的?近10年来小三通实行之后,福建人往来金门、马祖的愈发多了,我从高雄过来需坐一个小时的飞机,从厦门五通码头或是泉州石井码头坐船一个小时也就能到,现在方便了。旅途中遇到一对泉州情侣,男生是土生土长的泉州人,几辈都生在泉州,长在泉州,对金门却了如指掌,同行了一段路后他告诉我,他曾祖父就在金门,只是不知道去世了没有,或是葬在哪里?他们家世代打鱼为生,一艘船一般出海5天,最后一天会在金门停留一晚然后再回泉州。只是曾祖母当年送丈夫出门时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这一趟捕鱼,回家的路却是走了70年,甚至到去世也没有能踏进家门。
福建人爱用“富贵贫贱”来形容沿海的厦门、金门、平潭和东山四岛。金门贵即贵在它的地势,如鲠在喉地遏制了厦门、泉州通海的水道。当时郑成功取台湾之时便先在金门屯兵后直捣黄龙,而金门一词则也出自“固若金汤,雄振海门”中的两个字。
除了战地文化之外,金门另一大旅游特色便是侨乡文化。宋朝之后,各王朝的交通贸易中心渐渐转移到泉州港,进出口日益增加,进口多,出口更多。那年月里中国劳动力多,而且很便宜,加上金门土地贫瘠,物资匮乏,厦漳泉下南洋的多,金门去的更多。衣锦后必然还乡,就算自己人不回来,也会把在外面赚的钱寄回来,有了钱便盖楼房。一栋栋中式的、西式的、中西合璧的建筑在金门这块不大的岛屿上拔地而起。在泉州以及厦门鼓浪屿看到的洋楼,这里都有,并且规模、品制更多、更全。
现在的金门早已不再是战地了,但几十年前的战争设施仍被当做历史的见证保留了下来。深邃而悠长的地下坑道、随处可见的炮台碉堡、现在仍未完全拆除的二代防伞兵倒钩和防登陆网,无不向我们诉说着那段尘封已久的历史。
听客栈老板说,来金门很棒的一个活动便是站在海岸上看對岸厦门的夜景,高楼林立、灯火辉煌,甚是壮观。若是台北高雄还勉强能与之一比的话,金门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了。言语间充满着对对岸的憧憬和羡慕,听着他这样说,我心中一股民族自豪感不禁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