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瑞庆
(昆山市文化馆,昆山,215300)
《茉莉花》源流和大舞台传媒
杨瑞庆
(昆山市文化馆,昆山,215300)
中国民歌浩如烟海、群芳争艳,但要问哪首民歌最有资格成为中国民歌的代表作,毫无疑问是《茉莉花》。其旋律优美、词意细腻,在需要彰显国风的香港回归交接仪式、雅典奥运会闭幕式、上海世博会开幕式等隆重场面上都被演奏或演唱。据传,1896年李鸿章代表清政府访欧时,甚至曾把《茉莉花》作为“代国歌”使用。
由于《茉莉花》声名显赫,因此有关考证它来龙去脉的论文颇多,通常都说它是由明清时调《鲜花调》演变而来,如果再追根究底的话,有传说最初来自凤阳花鼓的,也有传说最初来自扬州小调的。鉴于很难找到原始形态《鲜花调》的实证,这些说法恐怕都有牵强附会的嫌疑。但从歌名由《鲜花调》到《茉莉花》的演变,以及二者歌词中都有咏花内容来看,两者似有历史关系。
《鲜花调》别名《双叠翠》和《叠断桥》,从这里的“叠”字,我们可以获得一些信息:“叠”有“重复”的意思,所以其旋法中一定有循环往复的成分。原始的《鲜花调》曲谱我们从未见过,即使有学者提供了清代中期有人将《鲜花调》填上了茉莉花内容的歌词并记录成工尺谱的史料记载,曲谱也没有现身。所以,依然很难断言《茉莉花》与《鲜花调》之间存有一脉相承的关系。
民间有很多演唱十二月花名的民歌,但不知《鲜花调》中最初歌咏了一些什么花卉,是否已有茉莉花的内容,或者是否后来单独填上了茉莉花内容的歌词。那么,百姓为何会对茉莉花情有独钟?大概是因为茉莉花枝叶翠绿、花色洁白、姿态诱人,且素雅高洁、芬芳久远、气韵卓越,此外用茉莉花制作的香茶也沁人心脾。这些特点使茉莉花在百花园中脱颖而出,被民间歌手最频繁地唱进词中。
《茉莉花》诞生后,由于内容亲切、曲调流畅、节奏简练、结构小巧,因此广为流传。即使某个地方看不到茉莉花的倩影,闻不到茉莉花的芳香,这首歌调也会因曲美词新而令百姓喜爱,并由此与当地的语言音势、润腔习惯相结合,产生了许多同中有变的《茉莉花》,终成中国民歌海洋中阵容最强大的一组同宗民歌。
当然,在这么多的《茉莉花》之中,传唱最广的当属两种,即被称为“中国民歌”的《茉莉花》和被称为“江苏民歌”的《茉莉花》。比较这两首同名民歌,其歌词题材相同,音调走向相同,但歌词内容前者单薄、后者丰满,旋律形态前者单纯、后者复杂。由此可以推断,两者具有前立后传的源流关系。那么这两首《茉莉花》分别源于何处、流于何地呢?由于民歌的传承空间广袤而自由,所以很难有明晰的考证,只能根据有限信息进行大致推断。
源于江苏清末民初的民歌,由于受到当时技术条件的局限,只能口口相传,因此常通过逃难迁徙、外出谋生等事件传播到另一地,最初的《茉莉花》自不例外。但后来《茉莉花》能成为中国民歌在世界上的代表,主要得益于普契尼把它的音调用进了歌剧《图兰朵》中。普契尼打算使用中国音乐的素材,但他自己没有到过中国,所以只能在身边有限的资料中去寻找,结果从英国人约翰·贝罗1804年出版的《中国游记》中找到了五线谱形式的《茉莉花》。①有传闻称,苏州凤凰街名门陆氏(家族中曾出多个状元)的后裔陆仲殷(1874—1932)在京师大学堂毕业后,留京谋职,与当时的意大利驻华公使马丁诺结为友好,并以自己珍藏的六音盒赠之。马丁诺回国后,将六音盒转赠给了普契尼。普契尼打开六音盒,听到奏出的也是《茉莉花》后,更加迷恋这首中国民歌,加之别无选择,就决定将其用作《图兰朵》的创作素材。由于写得得心应手,出于感激,他曾托人转赠给陆仲殷一艘用犀牛角做的帆船模型。此段传闻是由陆仲殷的后人透露的,如果确有其事,则六音盒一事也是普契尼选用《茉莉花》的动因。《图兰朵》也一举成功。
谱例被称为“中国民歌”的《茉莉花》起句(上)和被称为“江苏民歌”的《茉莉花》起句(下)
普契尼的《茉莉花》基本照搬了前文所说的被称为“中国民歌”的《茉莉花》曲调,只在最后增加了两次补充终止,使之更加圆满。这首在国外传唱的《茉莉花》,有可能为了凸显其中国属性而被称为“中国民歌”(或是商业宣传的需要),也有可能因外国人确定不了其具体源头,从而只能无奈地泛称为“中国民歌”。其实,“中国民歌”《茉莉花》的源头一定有,如果小源头难以寻找的话,那么大源头仍可以推测,那就是与《茉莉花》词意、曲风十分吻合的江苏。
众所周知,民歌总是依赖于生活而存在,总是感悟于事物而抒发。所以,种植茉莉花的地区就有产生《茉莉花》民歌的可能。只有气候湿润的南方,才有大量种植茉莉花的条件。江苏南部盛产茉莉花,所以产生《茉莉花》的可能性最大。如果再缩小一些区域的话,苏州从清代雍正年间就开始大规模栽种茉莉花,虎丘地区制作的茉莉花茶也早已闻名遐迩,所以吴地人民更有可能触景生情,编创出土生土长的《茉莉花》。而且,最初《茉莉花》的音调还有吴侬软语的韵味,所以源于江苏甚至源于苏州的推测并非无稽之谈。
流于全国一首民歌只要具有足够的词曲吸引力,就有望走向广阔的天地,产生群起学唱的轰动效应。同时,在传播过程中,也常会由当地的民间歌手进行因地制宜、因人制宜的再创作。我们姑且将《茉莉花》最初的旋律形态称为原形。它节奏较简、速度较快,具有热情爽朗的情感特点。在接力传唱中,国人因具有追求旋律美的爱好,就难免对原形《茉莉花》的单纯旋法感到不满足,结果各地都在保持原形的骨干旋法的基础上进行美化旋律的设计,结合各地的润腔习惯,出现了许多更加复杂的变形,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族”。
在这些变形中,要数后被称为“江苏民歌”的《茉莉花》最为成功,因为这个变形与原形的关系最为密切,而且腔韵更富有中国风。它被采录于1942年冬天的南京郊外六合地区,采录人是后来成为著名军旅作曲家、前线歌舞团团长的何仿先生。这个变形的旋律形态在保持五声性风格的基础上,加花了旋法、加密了音点,扩充了音域、结构与歌词,改变了节拍与速度,由此产生了出更加浓郁的江南韵味。特别是其B段“又怕看花人将我骂”中的“花”字被处理到了不稳定的羽音上,当是改编者匠心独运的精彩之笔,令人耳目一新。①同名不同形的《茉莉花》常会在日常的一些文字介绍中被混淆。例如,由于《茉莉花》曾流行于扬州地区,因此被扬州市定为市歌,如果说这里的《茉莉花》是“江苏民歌”形态还说得过去,但若说成是“中国民歌”的那个形态,恐就错了。
虽然这个版本采集于南京六合,但不能被顺理成章地认定为六合民歌,而只能说是“流”于全国各地后存在于南京六合地区的一种变形,既有可能是六合民间改编出来的,也有可能是从外地流入的。它如果没有被何仿发现和宣传,或许也只能在其小天地中自生自灭。
它被传唱的好运发生在1957年。当时,何仿先生将十五年前采录到的这版《茉莉花》重新改词理曲,使之更有情意绵绵的民间色彩,更有一波三折的演唱趣味。难能可贵的是,在那个极“左”成风的年代里,作者没有将缺少政治色彩的“茉莉花”题材丢弃,而是基本保持了原词的意境,只在个别容易引发异议的文字上稍作修饰,因此没有让《茉莉花》原形中的艺术亮点丢失。该曲当年由前线歌舞团排练成女声小组唱,还由民歌手程桂兰使用苏州方言演唱,并由中国唱片社灌制了唱片公开发行,由此发扬光大。1959年,女声小组唱《茉莉花》在维也纳世界青年联欢节上荣获金奖,使这个版本的《茉莉花》戴上了具有国际影响的桂冠,因而更加受到国人追捧,传唱率之高、普及面之大,令其他变形望尘莫及。
成于传媒值得一提的是,当时的传媒的加入,对上述两版《茉莉花》的成名功不可没。当时的媒体不像今天这样发达,最理想的媒体就是正式演出的大舞台。“中国民歌”《茉莉花》有幸被普契尼写进了盛演不衰的经典歌剧,而且普契尼的声名又进一步增加了歌剧及其音乐的传播力度,这就提升了《茉莉花》的身价。“江苏民歌”《茉莉花》有幸被著名的前线歌舞团看中并排成女声小组唱,由此参加了维也纳的世界青年联欢节并获奖,在这个了不起的成就影响下,音乐界更是接力传唱,并继续推出各种唱片,使之成为保留曲目。
当然,舞台对音乐形态也是有选择的。对比上述两版《茉莉花》的形态可见,“中国”版简单而活泼,“江苏”版丰满而委婉。所以前者比较适合对乐音反应还不太灵敏的少年儿童,由此,民国时期新式学堂的唱歌教材和当代学校的音乐教材,一般都选用词意清新、曲调单纯的前者。同时,欧美歌曲相对不擅长曲折旋法,所以前者的情调更具有“国际范儿”,从而登上了宇宙飞船搭载的唱片,进入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亚太地区音乐教材。后一版则由于词意较深、内容较多、音域较宽、旋法较细,所以较受崇尚旋律美的歌迷和唱家的欢迎,特别是受到中老年女性的青睐,由此在国内特别是江浙沪地区的传唱率更高。
由于两个版本各有特色,也有不少舞台场合为了取长补短将其组合在一起使用,以求获得时快时慢、时直时曲的更加丰满的美感。比如,1997年江泽民主席访美时,在克林顿于白宫草坪举行的欢迎音乐会上,美国交响乐团就演奏了结合版的《茉莉花》;1998年克林顿回访中国时,人民大会堂的欢迎文艺晚会也出现了男女声二重唱形式的《茉莉花》。又如,1999年中央民族乐团首次赴维也纳演出,在“金色大厅”也表演了结合版的民乐合奏《茉莉花》。
虽说民歌必须根植于民族民间土壤,但若要追求产生全国乃至国际影响,就必须依靠强势传媒的频繁介入。《茉莉花》的两个版本的成功,都得益于国际大舞台的展演,它们也都在随后的日子里继续着“良性循环”式的扩散。优秀的音乐作品特别是民族音乐作品,想要产生轰动效应,如今更加需要强大的舞台媒体联合各种起助推作用的媒体去“强势推出”。
杨瑞庆,江苏省昆山市文化馆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