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鑫鸳
一、邀约
老爷子张全雷从街头回家,就看见院门外站着两个人。前面一个人他认识,非但没招呼,反而掉头往外走。
这人是专程等在门口找张全雷的,见状急忙招呼:“老爷子别走,我有好事等着您呢!”“鲁馆长,你那好事我知道,我不想报还不成?”
来人是县里的文化馆长老鲁。他已经来找过张全雷多次,让他申报“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张全雷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师承唱南山老调的艺人刘大嘎子,在本省各县巡回演出,所到之处很受欢迎。后来回到家乡秦县,南山老调也是极为流行,本地有个俗语是这样说的:“旱天雷一声,遍地撒甘霖。”这个“旱天雷”讲的就是张全雷唱腔阳刚,外号:旱天雷。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南山老调就没人听了,大家喜欢的是流行歌曲。张全雷就这样消沉下去,成了一个普通老头。这一年省里让申报非遗项目,老鲁就想起了南山老调,这是个古老的地方戏种,古书都有记载,但没写出发源地。到了现代,南山老调的传人就剩张全雷一个了,何不就以秦县为发源地申报上去呢?没想到,张全雷竟然完全不配合,说什么老调现在根本没人听,报了也白报。老鲁就三番五次上门劝说,张全雷来了个惹不起躲得起,整个白天都在街面上逛,不回家了。
鲁馆长拦住张全雷:“您倒是听我说完啊,这回不是申报非遗的事儿,是省电视台下来一个黄导演,来咱们县选拔节目,还点名要听南山老调,选上有机会上省春晚。”张全雷一脸抵触:“这玩意早就没人愿意听了,咱就别白费劲了。”
鲁馆长微微一笑,侧身介绍一同来的人,是个漂亮女孩子:“这位姓唐,唐苇。估计你在电视上也看见过,她说要跟您合作节目。”
唐苇?张全雷一愣,这是近年很火的歌手啊,怎么来这儿了?
唐苇笑着说:“不知道您看过中央台的《叮咯咙咚呛》没有,讲究传统艺术和现代音乐相结合。我擅长现代流行唱法,您会南山老调,咱们可以合作一个节目,进省春晚表演,如果反响好,说不定还能进央视。老调经过电视这么一推广,说不定就火了呢。如果听任老调这样子自生自灭下去,您真忍心让这门艺术从此消失?”
至于上电视,张全雷还真无所谓,可唐苇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他。如果老调在自己手上失传,将来归天都无颜面见各位祖师爷啊。想了想,他说:“我可以去参加选拔,不过不会跟你合作。老调加上流行歌曲,成了什么样子!”
唐苇还要再说,鲁馆长悄悄向她摆了摆手。
张全雷拿出手机给徒弟张铮打电话,要他配合自己演出。张铮七岁就跟着张全雷学老调,可学会却不愿意上台,去省城鼓捣起摇滚乐了。这也难怪,人家唱一场摇滚收费可不低,怎么会唱这老掉牙的东西呢。
张全雷把事情一说,张铮却一点不给面子:“我说师父,就老调这种淘汰的东西,也想上省春晚?快别听他们瞎忽悠了。我现在忙着演出呢,就不回去了。”张全雷这个气,自己无儿无女的,一向把他当儿子看啊。气归气,还得组织人马上台,他带着鲁馆长,挨家挨户动员起了老兄弟。这一路走过去五六家,家家都摇头,为啥?年纪太大了。
好在鲁馆长苦口婆心,说了一通文化传承的大道理,又保证只表演二十分钟,不是全本戏,这才把班子立起来。可到最后,发现拉二胡的戚老爷子已经仙逝,这可怎么办呢?鲁馆长一咬牙:“二胡我包了!。”
第二天,张老爷子带着他的南山老调班子,到县宾馆报名选拔。他带着老伙计们进了报名现场,抬眼一看桌子后面的黄导演,发现是位上了年纪的女士,脸就变了,他粗声粗气说了这么一句:“这节目,我不报名了!”说着就往外走。
二、恩怨
張全雷回到家还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等他把气喘匀了,鲁馆长才问:“我说老爷子,您这八字都写了一撇半了,怎么又不唱了?”
张全雷没言语,从箱子里翻出一块笏板来。所谓笏板,是过去官员上朝时,手里拿的玉板。这块笏板自然不是真家伙,而是唱戏的道具,木头做的,而且只有一半。只见上面刻满密密麻麻的小字,像是汉字,又不是如今的常用字。
他把半截笏板给大家看:“这块板子,是我们南山老调的祖师爷一代代传下来的,上面是用工尺谱标注的南山老调的七种唱腔。本来有十四种,可记着另外七种唱腔的半截笏板,就在刚才那个黄导演手里,她叫黄巧莺,算起来是我的师妹!”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南山老调的戏班班主刘大嘎子年事已高,就想把记录着十四种唱腔的笏板,传给两个徒弟中的一个。两个徒弟,一个是擅长唱阳刚唱腔的“旱天雷”张全雷,一个是音调婉转的黄巧莺。这十四种唱腔,两徒弟每人只会其中两三种,故此,两人都想得到笏板。
张全雷早就对黄巧莺暗生情愫,就想把笏板让给师妹黄巧莺,自己要是再娶她为妻,不就是美事儿一桩吗?于是他故意推让。其实刘大嘎子本想把笏板传给张全雷的,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就说这事儿先放一放。
不料当晚,戏班所住的茅屋就起了火,张全雷急忙带人灭火,等把火灭了,发现师父连烧伤带惊吓,已经归天,而载有工尺谱的笏板只剩下半块,另外半块不见了。奇怪的是,黄巧莺也不见了,自始至终没见她出来救火。后来戏班散了,张全雷也就回了秦县老家。
鲁馆长问:“您是说,黄巧莺放了火、然后趁乱抢走了笏板?为何笏板是半块呢?”
张全雷摇摇头:“那时候‘十年动乱啊,很难说当时发生了什么。以她的个性,想必不会干出这种事的,但如果心里没鬼,为何这么多年不向我说一声?其实我不愿申报非遗,就是因为笏板我只有一半,严格来说,并不是南山老调的传承人。”
鲁馆长又问:“那我们何不当面去问黄导演,问出当年事情发生的真相?”
张全雷叹了口气:“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想必她有她的难言之隐吧。我宁可选择忘掉这件事,永远不再见她。这次选拔,我不参加了。”
鲁馆长有些明白了,看来老爷子对小师妹旧情未泯啊,他是怕揭起当年伤疤,毁了小师妹在自己心中的美好形象。事已至此,鲁馆长只好起身告辞。他没走多久,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张全雷打开门,就见一个动作干练的中年女士走了进来,正是导演黄巧莺!黄巧莺看一眼故意背转身的张全雷,说道:“师兄,还记得我吗?”张全雷冷冷地说:“当然记得,黄大导演,来我这寒舍,有何贵干?”
黄巧莺欲言又止,忽然心一横,道:“我是来下战书的,明天上午十点,在县宾馆的院子里,我们比赛唱老调!你赢了,我的半截笏板就在外面车上放着,立刻拿给你;我赢了,你的笏板归我!实不相瞒,我老家是郑县,有了整块笏板,我就是传承人,我们郑县就可以申报南山老调的非遗项目!”
张全雷还没说话呢,鲁馆长竟又返回来了:“这怎么行,本来这南山老调就是我们秦县的嘛。”
话音刚落,想不到张全雷自己把那半截笏板交出来了:“笏板现在就给你,但是当
年……唉,我只希望,不要再看到你。”鲁馆长这个急,可又不好拦。
黄巧莺没料到张全雷会来这么一手,稍一犹豫,她又开了腔:“这算什么!我要赢得光明正大,不是施舍。这样吧,如果你赢了,我就把南山老调推荐上省春晚!”
这个筹码可不小,不由得张全雷不动心。鲁馆长察言观色,就将那半块笏板拿回来,说:“我替老爷子答应你,明天赛场见。只是这个胜负怎么评判呢?”
黄巧莺说:“明天面对面搭两个台子,咱们唱两场,哪边台子吸引人多,就哪边胜!”说完掉头就走。
等黄巧莺出了门,鲁馆长和一帮老兄弟都劝起了张全雷,无论如何不能输。
三、胜负
快十点了,张全雷带人到了县宾馆,此时唐苇也来了。院中面对面搭起两个台子,这就叫对台戏。昨晚,县电视台播了这则新闻,所以十里八村的来了不少人。张全雷搭眼一瞅,场子空着一大半,基本都是老年人,连中年人都不多,年轻人更是屈指可数。他不由叹了口气,对鲁馆长说:“你看,现在的人是真不愿意听老调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鲁馆长使开了激将法:“老爷子,您真愿意输给黄巧莺?这么多年,您的名望在咱们秦县,那是响当当的。”
张全雷摇摇头:“我都这岁数了,哪还看重这个虚名。再说,输给她也不算什么。”黄巧莺闻听就过来说了一嗓子:“你真的不想知道当年着火的真相?只要你赢了我,我就一句不拉地讲给你听!”
张全雷还是摇头:“我相信你不会做出什么坏事,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也不想知道。”看着意志消沉的张全雷,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位老人走过来,握住了张全雷的手:“旱天雷!我记得你,我是你的铁杆戏迷啊,想不到在有生之年,还能亲眼看你唱一场戏!”这么一说,好多老年人都围过来,用亲切的话语,来问候这位当年的偶像。
一时间,张全雷的心热了,血活了,腰不疼腿也不酸了!对啊,不为胜负,也要为戏迷们痛痛快快地唱一回:“好!咱们就一决胜负!”
双方登台,开始准备,这时一辆轿车驶进了院子,从车上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老年人,摆开一把折凳,坐下看起来。
正式开演了,首先是张全雷这边开嗓,锣鼓未动,粗犷的吼声先起:
太行山中条山都是大山,
红褂子绿裤子都是衣衫。
黄河长渭河短,流过潼关,
唱一回老调说的都是咱——
要不怎么说是旱天雷呢,声音一出来就是高八度,让在场的观众听得神情震撼。词儿也好,是那么接地气动人心,就像在寒冬吃了碗麻辣烫,那叫一个爽!
唱完一瞅台下,真不错,几乎所有人都挤到这边了,黄晓莺那边几乎没有人。可他一个念头沒转完,对面就传来甜美婉转的歌声:
风儿吹,月亮转,
东岸转到西岸边。
男人出门快一年,
女人泪眼两弯弯——
别看黄晓莺年纪也不小了,可嗓音还是那么脆亮,观众仿佛三伏天吃了根脆萝卜。更重要的是,她的曲调虽然也是南山老调,但和张全雷的不同,几乎没在秦县出现过,故此老戏迷们听着格外新鲜,大都涌到了她这边。反倒是那位西装老者,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不偏不倚,同时观摩两场演出。
上半场结束,搭戏的老秦先泄了气:“老张啊,人家那边人太多了,我们认输吧。”张全雷一脸怒容:“我们南山老调的祖师爷传下来一句话,只要还有一个人在看戏,就要唱下去,这就是戏魂!既然开了唱,可以输,但不可以退!”
鲁馆长一挑大拇指:“这才是老艺术家的范儿!依我看,我们虽然观众少,可都是真正的戏迷,这些人不可辜负。”
这时,唐苇转过来了,说:“老爷子,要不这样,我把我的现代流行唱法揉进去,咱们合作一把。年轻人就爱听这个,如果把他们拉过来,也许还能赢。”
张全雷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那老调还是老调吗?”反倒是一帮老兄弟来劝他:“反正是输定了,还不如让年轻人折腾一回呢。”张全雷半天没说话,鲁馆长赶紧张罗:“大家预备着,认真配合唐老师!”
下半场开始,两边台子几乎同时开演。张全雷这边,唐苇带有乐队,一上来就玩疯了,架子鼓一通猛敲,接着是电吉他,唐苇如一泓清泉开了嗓:
飞鸟、鲜花、万物众生一样。
共生、共享、时间空气阳光——
张全雷接着开吼老调:
麦青了,又黄了,
天黑了,又亮了——
这下可新鲜了,老年人们先是一愣,然后喝起了彩,这玩意儿透着新鲜!接着附近的年轻人都循着响动赶来了,流行乐加老调,那叫一个嗨!
四、合作
比赛结束,喜气洋洋的鲁馆长找上了黄晓莺:“我们赢了,你该兑现诺言了。”黄晓莺似笑非笑:“上半场可是我赢,下半场你们就是赢了,也是平手。”
一帮老伙计都嚷起来:“你算算总人数,两场加起来,我们观众多……”他们还要再说,被张全雷挡住了:“是我们输了。南山老调,不该跟流行歌曲这么混搭,我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各位祖师爷啊。”说着,他当先就走,鲁馆长一帮人只好也散了。
张全雷回到家就拿出那半块笏板,赶往宾馆,他想把笏板给黄晓莺。可黄晓莺不在宾馆,一打听,居然是跟鲁馆长一道坐车走了。
鲁馆长怎么跟黄晓莺搅到一起了?他到底是哪头的啊?张全雷暗暗摇头。这时,唐苇陪着一位老者走过来,老者正是方才台下坐的那位西装老人。
唐苇首先介绍:“这位是台商宋老,最喜欢听南山老调,听完刚才那一场,他成了老爷子您的忠实粉丝了。”宋老握住了张全雷的手,说:“我本来是大陆人,后来搬到台湾经商。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听南山老调,现在有了经济能力,就想把这个剧种救活,发扬光大下去。可回来才知道,几乎没有人会唱了,就是能唱,年轻人也不爱听。如果老调在人们心里死了,那么花多少钱也救不活的。就在我灰心丧气之时,一个朋友邀请我看你们的老调比赛,你们的表演感染了我,南山老调还没有死,传统艺术的根还在!所以,我想在秦县建立音乐学校,老调班就由您授课!”
这才是真正的大喜事啊。张全雷激动地握住了宋老的手:“谢谢您,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南山老调要想活过来,就要从娃娃抓起。”
唐苇见状趁热打铁:“老调班想找学员,没宣传可不行,我看您就跟我合作吧。其实,老调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原生音乐,流行乐就是从这个土壤上生长出来的。您刚才有没有觉得,老调混搭摇滚乐,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观众变得更加爱听?”别看张全雷接触现代音乐不多,但这个道理是懂的,当下哈哈一笑:“行,我就豁出去这把老骨头啦。”
张全雷带着老调班子,又叫上鲁馆长拉二胡,和唐苇排出了新节目,然后制作出作品小样,送到了省电视台,很快就批准了。黄晓莺是负责筛选节目的特邀导演,但唐苇直接给了总导演,由于她本身就是很红的歌星,所以不需选拔,直接就到省城进行春晚节目的排练了。
五、争执
住进省城宾馆后,张全雷打电话给徒弟张铮。他说自己将在省春晚上演出,在哪里排练,现在住哪里。張铮听了艳羡不已,说他也感觉国家在大力扶持中国传统文化,老调也许真能获得新生。
排练地点在省电视台的排练厅,一共两次。第一次排练完毕,张全雷就去找黄晓莺,他想把自己那半块笏板给她。这事儿透着奇怪,为什么黄晓莺赢了比赛,却不来拿笏板呢?可连找带打听,他愣是没找到。
该最后一次彩排了,张全雷到了排练厅,却没看见唐苇。正奇怪,唐苇的电话打了过来:“张老爷子,很抱歉,我不想跟道德有缺陷的人合作。”张全雷都蒙了,自己道德有缺陷?他百思不解,只好带着老兄弟们回宾馆再说。刚进大厅,就看见张铮正等着他呢。张铮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是黄晓莺那半块笏板!
张铮压低声音说:“你们排练的时候,我也进了排练厅,见你们正忙着就没打招呼。角落里还有个女人,别人都叫她黄导,快结束的时候,黄导提前退场,开着车离开了,副驾驶那边的车窗开着,掉下一个包,我捡起来一看,包里就放着这半块笏板!我知道您想得到它,就拿来了。”
张全雷冷冷地问:“门口有保安,你是怎么进排练厅的?”张铮说:“我说我是您的徒弟,一起来排练的。”
张全雷明白了,一定是张铮捡包的一幕被摄像头拍到了,黄晓莺发现丢了包立刻找保安,保安就告诉她捡包人是自己的徒弟,她一定以为是自己指使的。可为什么找自己兴师问罪的是唐苇,而不是黄晓莺?
张铮喜形于色,对张全雷说:“师父,加上您那半块笏板,我们就会十四种唱腔了。说实话,我是被你们的混搭节目震撼了,既然这样,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咱们师徒自己排个节目报送央视的《叮咯咙咚呛》,保证一举成名!”
张全雷怒道:“住口!人家掉包的时候你都看见了,为何不立刻还给她?这就是偷!立刻给我送回去。”张铮哀求道:“师父,不瞒您说,我在省城混得也不太好,有时候半个月都接不到活儿。我太想成名了,您就帮我一回吧!再说,师爷本来就想传给您,您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
张全雷满脸沉痛:“你师爷并没有亲口说要传给我,这笏板不能算我的。而且,我还把我的半块输了,你立刻跟我去见唐苇,再由她把整块笏板还给黄晓莺!”张铮一把抢过半块笏板,转身就往外走:“您不要我要,不要误了我的前程!”
忽然,他听到身后咔嚓一声,急回头,才发现张全雷摔碎一个茶杯,把尖利的茬口对准了眼睛:“我张全雷瞎了眼,收了这么个逆徒,留着这双眼睛有何用!”张铮本是孤儿,经张全雷收留还授了艺,感情胜过父子,见状急忙去抢,手忙脚乱间,划破了张全雷的眼皮,血顿时就出来了。这下,张铮终于服软了:“师父,我跟您去还不成吗?”
张全雷打电话给唐苇,首先道歉自己的管教不严,然后说要还上两块笏板。唐苇听了很感动,说这事儿是黄导告诉她的,不该没弄明白就冤枉好人。接着又说,电视台总导演批评她了,要她赶紧和张全雷他们进行最后一次排练,时间很紧了。
张全雷带着张铮和鲁馆长、老伙计等人到了排练厅,却没见着黄晓莺。唐苇说,黄导交待了,笏板先由张全雷拿着,以后见面再交,她现在来不了,张全雷只好和唐苇排练,由张铮负责拉二胡。
六、梦圆
省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终于开始了,还是现场直播。张全雷稳稳心神,上了台。在五颜六色的射灯下,张全雷开嗓了:“伙计们,操家伙——”这一唱,他仿佛年轻了几十岁,又回到了年轻的旱天雷时代。
随即,唐苇的流行唱腔切了进来,加上老调班子和现代乐队的联合配乐,汇成一场音乐盛宴,把台下的人听得如醉如痴。
蓦然,歌声在二胡的呜咽声中结束,台下一片沉寂。张全雷有些懵,演砸了吗?忽然,台下上千人自发起立,响起了雷鸣的掌声。老泪纵横中,他看着台下,忽然在观众席上看到了黄晓莺。
张全雷急忙返回后台,准备从后门出去,向黄晓莺问个清楚。这时门一开,黄晓莺和台商宋老,以及鲁馆长走了进来。
黄晓莺激动地说:“师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们演出的节目收视率同时段全国第一,好多人在网上纷纷发问,这南山老调配上流行音乐为什么这么好听,都说要学习呢!还有,我刚刚接到《叮咯咙咚呛》栏目组的电话,要你们参加节目选拔!”
好消息接踵而来,张全雷的内心反而平静了,他拿出那两个半块笏板说:“我输给了你,你怎么不来拿呢?”黄晓莺还没说话呢,鲁馆长哈哈笑起来。他说:“老爷子,您误会了,她跟您比赛,不是为笏板而来,而是为了让宋老看看,老调没有死。因为您太消沉,连非遗都不愿意申请,所以,那天您退出选拔后,我就出了个馊点子,让黄导激一激您。其实您从排练到演出,她都在暗中看着,不出来见面,是怕您分心。”
宋老也笑了:“邀请我来看老调的朋友,正是黄导。开办音乐学校,也是她的提议。至于这两块笏板,她让我跟你商议,能不能捐给音乐学校永久收藏,这可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活化石,这里面,藏着中华民族的魂啊。”
张全雷连连点头,忽又转脸问鲁馆长:“那,咱们县的非遗申报怎么办?”鲁馆长笑了:“那天我跟黄导去了郑县,商量过了,就用郑县和秦县的名义联合申报!”
张全雷感慨万千,这时他问黄晓莺:“那,着火的事儿,你该说说了吧?”
黄晓莺说:“那天我就想告诉你,可鲁馆长不让,要我用这个筹码激你出山。说穿了其实很简单,火是一帮叫嚷着破‘四旧的‘造反派放的,还要抢笏板,我拼命争抢,结果笏板断为两截,一截落在师父床边,一截被他们抢走了。我追赶出好几里,却被打晕了,等醒过来已被送到医院。我出了院,戏班子都散了,也找不到你们了。后来我遇上台商宋老,发现他购买过半截笏板,正是被抢走的下半块。他知道来龙去脉后,竟把笏板还给了我。直到今年年初,我才打听到你这个‘旱天雷在秦县,这不就找来了。”
“我回到家乡,就改回本名张全雷了,除了老熟人都不知道我的艺名,难怪你找不到。这么多年,你成家了吗?”张全雷小心地问。黄晓莺的脸有些发红,轻声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就收养了姓唐的一家的女孩,就是唐苇。”张全雷看一眼女歌手唐苇,这才明白,她为何无巧不巧地和鲁馆长邀约自己,为何黄巧莺的笏板丢失她会发脾气。张全雷的脸忽然也有点红:“其实,我也没成过家……”
两人的对话越说越低,别人当然听不到。此刻,大家正看电视上重播方才的节目,只见意气风发的老艺人和年轻歌手同台飙歌,壮怀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