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寒
教育家尼尔森曾提出,“教育孩子要驯良而果断,你可以有本身的原则,但不是以一种简单、粗鲁,乃至暴力的体例来实现。”接下来的故事,讲的就是这样一个教育悲剧。
中国公安大学李玫瑾教授曾说:“未成年人犯罪,实际上是他身边的成年人造就的。”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但是爱的方式错误,就会引发不可预估的后果。
唐春华和高世权是一对“草根”夫妻,靠着在城里打苦工维持生计,饱受辛酸。为实现人生翻盘,他俩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从小把儿子送到城里接受优质教育,还给儿子报了培优班。
他俩望子成龙的美梦能实现吗?2017年2月1日,一场悲剧发生了,打破了他们的梦,也惊醒了天下父母!
春节里惊天弑母案,“草根”夫妻苦心育儿
2017年2月1日上午10時许,正月初五,人们正沉浸在新年的喜庆里。高世权掏出手机再次拨打妻子唐春华的电话,妻子的电话已关了机,4天前儿子高林发的短信再次在脑海里浮现,“爸爸,你再不把银行卡密码发过来,我就杀死妈妈!”儿子要钱去上网打游戏,没得逞他会不会做傻事?考虑到形同水火的父子关系,高世权预感不妙,当即,他匆匆跟老父亲打了个招呼就租车回了家。
到家后,高世权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妻子被捆在凳子上,耷拉着脑袋,早没有了气息。高世权抱着妻子冰冷的尸体一边痛哭一边拨打电话报警。崇州市公安局接警后迅速赶赴现场,经侦查,高世权家门窗没有撬动的痕迹,显然是熟人作案,办案民警听了高世权的讲述觉得16岁的儿子高林有重大嫌疑。很快,民警在崇州梦缘网吧找到了高林,当办案民警告诉高林他的母亲已经去世后,高林脸色煞白,大哭了起来:“我怎么就杀死了妈妈!该死的是我的爸爸啊!”惊闻此言,在场的人无不愕然。民警对高林进行抓捕审讯,他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随着高林的供述,一个望子成龙的家庭悲剧大白于天下。
43岁的高世权是四川崇州市农村人,母亲在他10岁时患病去世,他与父亲相依为命。因家境贫穷,高世权小学毕业后辍学在家种地。26岁那年,高世权经人介绍与本村的唐春华结婚,第二年生下了儿子高林,一家四口全靠家里5亩地为生,日子过得极其艰难。儿子周岁后,高世权决定来崇州市里打工挣钱。一次应聘电厂工人,面试人员叫他读出26个英文字母,高世权一个也读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这时,主考官鄙夷地说:“你觉得我们厂会收文盲吗?”高世权羞得无地自容,匆匆逃离。后来在老乡的介绍下来到建筑工地,没文化的他只能搬砖,出苦力,整天被人吆来喝去,尝尽辛酸。
在高世权心中,命运不济皆是由于自己没文化。高世权立誓要好好地培养儿子,把他送进重点大学,光宗耀祖。庆幸的是儿子聪明伶俐,幼儿园结业时就能背诵50首古诗,做100以内的加减法。鉴于农村教育落后,高世权和妻子商量让儿子来崇州上学,在交了2万元的择校费和房租后,他们的生活更是捉襟见肘。
一年级上学期期末考试,高林成绩在班上排到第25位,高世权很不满意。在家长会上,高世权听到了名列前茅的孩子都在上课外辅导班,回家便与妻子商量。唐春华一脸不解:“儿子刚读一年级,这样辛苦哪里还有童年?再说上培优班需要钱呀!”高世权耐心地开导妻子:“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你忘了我们到城里吃尽千般苦的初衷了吗?”唐春华觉得高世权说得有道理也同意了。
之后,全家人的生活重担压在了高世权一人肩上,他每月的工资只有5000元,房租、水电、补课费支出后就所剩无几。为了养活这个家,高世权拼命地加班加点挣钱。看着丈夫如此辛苦,唐春华到处捡垃圾换钱补贴家用。一天放学后,高林一到家就扑进高世权的怀里哭了起来:“爸爸,你不要叫妈妈拾破烂好吗?同学们都嘲笑我有个拾破烂的妈妈!”高世权心里一阵酸楚,他用结满血痂的手抹去儿子脸上的泪水安慰道:“儿子,爸爸妈妈辛苦都是为了你,你将来考上名牌大学,爸妈就光荣了。”
儿子上的培优班终于有了效果,一年级下学期期末考试,高林考到了全年级第15名。高世权喜出望外,他觉得儿子是可造之才,将来一定能出人头地。高林三年级时,高世权又给儿子报了英语班。每天,高林上完培优班回到家已晚上9点,还要完成学校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有时做到深夜12点,累得饭都不想吃。高林常鼓励儿子:“你现在多吃苦,长大后就不会像爸这样辛苦了!”
父望如山令人窒息,父子对峙家庭狼烟四起
2011年7月,高林小升初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崇州市实验初中,高世权担心儿子学习跟不上,给他报了语文、数学、外语、物理四科培优班,周末仅有的半天休息时间也把儿子关在屋里学习,繁重的学习任务让高林不堪重负。
然而,沉重的生活压力早让高世权失去了耐心,有时高林抱怨学习太累,高世权不是向高林讲述自己挣钱的不易,就是武断地暴喝打压下去。殊不知,沉重的学业压力、缺乏有效的沟通和正确引导,正慢慢让承载着这个家全部希望的高林内心发生着变化。
2012年10月一个周末,高林对父亲说同学约好了去郊游,高世权脸马上黑了下来:“不能去,你跟他们不一样,根本没有玩儿的时间!”当天,高世权担心儿子偷偷出去玩儿,把高林反锁在屋子里。高林爽了约,这让他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高林正处于青春叛逆期,心底对父亲的不满情绪像野草般疯长。
2014年6月,高林初中毕业参加崇州市中学的选拔考试,以第5名的成绩考取了重点班,高世权一高兴第一次在一家饭店里设了两桌酒席,请了20来个亲友。
高世权为优秀的儿子高兴没几天,高林的成绩就出现了滑坡,期中考试高林只考到了全年级第50名。高世权心急如焚,他还没来得及教育儿子就接到班主任老师打来的电话叫他到学校。班主任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手机对高世权说:“你知道高林成绩下滑的原因吗?他早恋了!”原来,班主任没收了女生陈雯静的手机,发现了高林晚上与陈雯静的聊天记录,班主任觉得高林在和陈雯静谈恋爱,于是打电话叫来了家长。班主任心痛地说:“这孩子是个读书的料,孩子早恋都不知道,你们家长是怎么当的?”高世权愧恨难当,跟班主任承诺一定会管好儿子。一到家,高世权就发飙了:“你对得起拼命挣钱的父母吗?”高林流着泪向父亲解释:“陈雯静关心我,我和她只是聊聊天,我觉得她是这世界上唯一真正关心我的人。”高世权暴跳如雷,他拎起一截从工地捡回来的火线向高林身上一阵狠抽,一边怒斥:“我打死你个逆子!”顿时高林身上冒起条条血痕,唐春华心疼儿子,哭着抱住丈夫,高世权才停了下来。
“早恋”风波让高世权决定要360度无死角监视儿子,他花了3600元租了一套学区房,并让妻子陪读。为了不让儿子有空余时间“谈恋爱”,高世权给儿子报了所有高考科目的培优班。终于,期末考试高林考到了全年级第20名,儿子成绩的回升让高世权觉得还是棍棒教育管用。
高二下学期的一个周末,高林同学邀他去参加生日聚会,因一时高兴,大家都玩儿得忘记了时间。正当他们玩儿得尽兴的时候,高世权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他不分青红皂白揪住高林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并大骂:“你还像个学生吗?花着父母的血汗钱在外逍遥。”高林早就恨透了父亲的暴力,现在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让自己颜面尽失,长期压抑的屈辱喷薄而出,高林哭喊着和父亲对打了起来,高林身材高大,瘦小的高世权不是儿子的对手被摔倒在地,幸好同学及时拉开了他们父子。
事后,高林虽然向父亲写了道歉书,但这次交手高林占了上风,他开始不再忌惮父亲的“威严”。之后,高林被长期压抑的野性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泛滥起来,他学会了抽烟、上网,不久便沉溺于一款网络游戏。高世权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有断了他的零花钱,但高林一点儿也不在乎,没有钱便向低年级学生收保护费。从一个优质学生到叛逆少年,高林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他觉得,这是一种对父亲“残暴”的反抗和惩罚。
梦碎了,家毁了,惨痛悲剧谁之过
2016年9月的一天,高世权与儿子又吵了一架,高世权心情郁闷极了,上班神思恍惚,差点儿从脚手架上掉下来。老板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高世权不禁老泪纵横大倒心里的苦水。老板向高世权建议:“郑州不是有所军事化管理学校吗?学校的办学理念就是用强制手段矫正像你儿子这样的叛逆学生,何不把儿子送去试试。”高世权在电视上也看到了这所“军事化管理学校”打的广告,他拨打了广告上的电话,招生办的主任听了高世权的倾诉,向他承诺:“只要你把儿子交到学校,会帮你重塑一个全新的儿子。”
高世权亲自去郑州考察这所学校,学校管理严格,24小时全程监控,除了对学生严格军事化训练外,也要上文化课,来自全国的问题学生在这里蜕变,有的还考上了名牌大学。高世权决定为儿子赌一把,他向亲友借了5万元学费。但怎样把儿子送到学校去呢?一通冥思苦想后,高世权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高世权叫妻子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他和颜悦色地对高林说:“儿子,你不用再读书了,爸爸也想通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些年爸爸一直逼你好好读书,闹得很不愉快,爸爸计划一家人去郑州旅游一趟,散散心修复父子感情。”父亲第一次要带自己出去旅游,高林欣喜不已。
10月5日,一家人带着行李从崇州出发了。刚走出郑州火车站,几个彪形大汉一拥而上把高林架上了旁边一辆校车,突来的情况把高林搞蒙了,急问父亲是怎么回事,高世权无奈地告诉了高林真相,他说:“儿子,别怪爸妈心狠,这都是你给逼的。”高林这才明白中了计,他大骂父亲是骗子。高世权与学校签了协议,学校承诺在半年时间内把高林拉回正轨。办完手续,高世权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一场灾难正悄然袭来。
10月20日,高世权突然接到学校打来的电话:“你儿子跳楼了,赶快来学校。”夫妻俩顿时就吓哭了,当天他俩借了钱乘飞机赶到郑州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来,学校管理非常严苛,教官常半夜三更突然集合训话,三分钟没赶到操场,教官就抡起橡胶棒一顿暴打。别说上网、抽烟,上课一个小动作就会被特训人员拎出教室,不是头顶水盆罚站,就是处罚100个俯卧撑。高林哪儿受得了,进校的第一天,高林因上课与同学说话遭到了严厉的处罚。一天,教官对新来的学生军训,要站军姿,高林受不了魔鬼训练嚷着要回家,教官给了高林一巴掌,高林与教官对打起来,这时三个教官赶了过来,几拳把高林打倒在地。绝情的父亲,残酷的学校让高林绝望了。当天下午,趁着老师不注意,高林从二楼的阳台上跳下来摔断了左腿。夫妻俩赶到医院,高林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高林见到父母含泪控诉:“你们来什么,我死了你们就高兴了!”唐春华抱着儿子号啕大哭,高世权心痛如割。学校赔付了两万元,高世权接回了儿子。
从郑州回来,高林性情大变,不是窝在被窝里看电视,闷头睡大觉,就是向妈妈要钱瘸着腿去楼下的网吧打游戏。唐春华不给钱,高林就嚷着寻死觅活,她担心儿子再出意外,只得给儿子钱去上网,给完后又悔得痛哭,埋怨丈夫把一个优秀的儿子断送了,高世权也急得焦头烂额。
2017年1月27日,大年三十,高世权从乡下接来了老父亲全家过团圆年。老人心疼孙子,指责高世权教育失责。见爷爷帮自己说话,高林也开始细数父亲对自己的暴力,在老父亲面前被儿子揭短,高世权给了儿子一巴掌。高林拉着爷爷要讨公道,指责爷爷没有教好父亲,老人一声长叹:“这是造孽啊!大年三十一家人闹得鸡犬不宁。”第二天,正月初一,老人待不下去要回乡下,高世权也想静一静,于是他对妻子说要回乡下住几天。
高林一觉醒来便是中午12点了,便向妈妈要红包,唐春华告诉高林钱在爸爸那儿,他送爷爷回乡下了。高林不相信,翻看妈妈的包,里面有300元和一张银行卡,高林向妈妈要银行卡密碼,唐春华说卡是你爸爸的,只有他知道。高林知道向父亲要密码,他一定不会给,看着一味袒护父亲的母亲,他脑海里闪过一个邪念。高林从衣柜里拿出一根晾衣服的尼龙绳,趁着母亲不注意把她按倒,唐春华怒斥高林不要做傻事,高林置之不理,将母亲五花大绑,然后拿起电话跟母亲说:“你给他拨电话说要银行卡密码。”儿子要到密码,卡里的钱肯定会被他挥霍光,唐春华闭口不说。见妈妈不配合,高林想起爸爸对自己的教育方式,想起自己在“特殊学校”遇到的种种,便把母亲绑在凳子上关在厕所里,用扇耳光的方式“拷问”母亲。唐春华一直流泪,伤心不已。
无奈,高林给高世权发了短信:“爸爸,你再不把银行卡密码发过来,我就要杀死妈妈!”高世权接到短信,他见惯了儿子要钱的千奇百怪的方式,只不过要钱上网罢了,高世权不以为意。高林要不到银行卡密码,气急败坏,不给母亲吃饭、喝水,甚至不让上厕所。整整4天,高林把母亲关在厕所里,他拿着300元去网吧上网,饿了就泡方便面。而唐春华在痛苦中体能一点点耗尽,最终死亡。
当警察出现时,高林这才知道自己杀死了母亲,他无法相信,失声痛哭。一个原本和睦的家庭,为何走到了这一步,值得所有人思考……目前,此案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因涉及到未成年人,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婚姻与家庭·社会纪实2017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