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北 南京南

2017-05-02 04:50徐玲
参花(上) 2017年4期
关键词:小马

徐玲

“姐,对不起,没买到机票,您坐高铁去行吗?”新进的助理战战兢兢地对苏溪说。

苏溪闭了一下眼,在眼镜后面盯着这个总是慢半拍的助理朱丽,认真地考虑是否要把桌上的水杯连带着半杯水直接向那个“猪头妹”扔过去。幸好这时候楚宇推门而入,看情势不好,把差点儿引动天火的猪头小妹支了出去。

“好啦,坐高铁也不错嘛,一等座比机票还贵,舒适度却超过头等舱。再说,省去了去机场的时间,还有机场那个排队安检。OMG!简直地狱!对了,航班全程关闭移动设备,不能用手机的,高铁却没有限制。这么看来,除了时间多一个小时,其他没什么大不了啦。”

楚宇拗造型一样半坐半靠在苏溪的桌边,手插在裤兜里,袖子半卷,露出小麦色的结实手臂,灰色西装马甲敞开着,高定的白衬衫扣子绷得很紧,下面的胸肌、腹肌若隐若现。

就不能多穿点儿吗?

苏溪皱着眉头,不满意地打量着楚宇。

你一个MIT的硕士,怎么说也应该拼才华而不是靠颜值呀,不对,这都不是颜值了,这是赤裸裸地卖肉!

不过,她不敢造次,虽说楚宇几乎把她当成心腹,但毕竟是她的老板。

“你是说,我提前半个月就通知她订票,她给我忘了,现在我还得感谢她吗?订票这种小事都干不好,你说她还能干什么!付给她那么高的薪水有必要吗?”

“要给新人机会嘛,谁不是从手忙脚乱过来的。”楚宇拍拍她的肩膀,顺便安抚地摩挲了两下。

众人眼中,曾经的钻石王老五楚宇偏偏不是苏溪的菜。可惜他们共事了五六年,有时候连着几天几夜一起加班,面对面睡在办公室长沙发上,一点儿火花都没擦出来。

楚宇去年结婚了,就算不是王老五,他依然能撩得公司那帮小姑娘晕头转向的。

原来,多巴胺是第一生产力啊。

苏溪是从楚宇身上悟到了这个所有管理学教材都不会提到的至高机密,就此放弃了自己创业的想法。她觉得自己从头到脚,连灵魂深处都是纯爷们一枚,毫无女人味可言,自然驾驭不了她以男性为主体的未来员工们。

不管怎么说,对于公司的绝对主力苏溪,楚宇还是够体贴的。因为限号,楚宇还亲自开着他老婆那辆被苏溪视为暴发户三大俗的红色法拉利送她到了北京南站。苏溪穿着黑色风衣,胡乱扎个半丸子头,戴着黑色圆框眼镜,接过楚宇递过来的星巴克早餐和行李箱,挥了挥手就进站了。那样子就像她是个老板,而楚宇只是个小跟班而已。

苏溪就是这点好,根本不在意不相干人等的眼光。如果她对周围人敏感一些的话,就不会走得那么嚣张跋扈了。她满脑子里想着的都是这次要去见的客户,听说很难缠,其他人都铩羽而归。苏溪是公司的终极武器,倚天一出,谁与争锋?她怀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一边大口喝着星巴克,一边“风驰电掣”地走向检票口。

目中无人自然就会出事儿,等苏溪回过神来,她已经跟人撞了个满怀,剩下的大半杯星巴克一点儿没浪费,全洒在对方那件白色的有星球大战标记的帽衫上了。

什么情况?苏溪慌忙掏纸巾给对方擦,在人家胸前擦来擦去,除了被质疑吃小鲜肉豆腐外,完全没什么效果。平心而论,这看起来设计感还不错的衣服也不能算运气太差,至少,咖啡渍呈现出非洲大陆的完美轮廓。

唉,破财免灾,破财免灾。苏溪掏出钱包,满怀歉意地90度鞠躬说:“对不起,对不起,这件衣服多少钱,我赔。”

低了一会儿,对方却一直没说话。苏溪暗气,给丫脸了。她猛抬头,想看看这厮啥样,却忽然感到眼前金星乱冒,头晕目眩。靠,讨厌的低血糖又来了,谁让她昨晚又熬到三点半呢。

一下子,苏溪耳中蜂鸣,冷汗直冒,晃悠悠地站不稳,只好抓住她眼前唯一够得着的直立物体。

那几块心型巧克力,苏溪是闭着眼睛吃的。

慢慢地,冷汗不再冒出来了。她也终于能站住了。

苏溪很不好意思地睁开眼,一心以为引发了很大轰动,但其实周围人来人往,大家忙着告别,匆匆赶路,没有人在意她,更没有人知道她是靠在一个陌生男子身上。大家以为那只是一对难分难舍的小情侣。

苏溪刚想说谢谢,一歪头看到离发车时间还有五分钟,说了一声SHIT,就一把推开对方,以光速检票进站上车。

她得意于自己的反应迅速。座位又靠近车厢门,坐稳之后没两分钟车就开了。想起自己过河拆桥的行为,苏溪有点儿难为情。想她平时也是扶危济困、惩恶扬善的主儿,什么时候沦落成无耻之徒了?

这都怪那个猪头妹!苏溪顺带连楚宇都碎碎念了一番。

列车员过来查票了。苏溪拿出车票,却怎么也找不到装身份证的钱包。苏溪傻眼了,列车员狐疑地盯着她。

“我一会儿再过来,您再好好找找?”

找你妹啊。苏溪记得清楚,她低血糖发作前手里是拿着钱包的。靠!难怪这小子不追不闹呢。没来得及赔偿他,自己还心存歉意,还真的想过怎么去找找他呢。还以为遇到个男版白莲花,原来,扮猪吃虎,这厮是捡到了大便宜。苏溪想着钱包里几千块现金和三四张银行卡、信用卡,心里充满做好事忘了留名的懊恼。

“喂,是你的吗?”一个闷闷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苏溪抬头,先看到的是那咖啡渍呈现出非洲大陆完美轮廓的白帽衫,然后,是一个N95的大口罩。帽衫的帽子罩在头上,拜它所赐,那位星战粉丝脸部的三分之二都藏在口罩后,剩下的三分之一隐在阴影里。对方个子偏高,手从座椅上方伸过来,举着苏溪的老人头黄色钱夹。

“啊——啊,是啊!谢谢你!还有,刚才,对不起!我不是肇事逃逸,而是——”苏溪呼了口气,奇怪啊,明明她没戴口罩,怎么会有呼吸不畅的感觉呢?

“——赶车是吧?幸好我也坐这趟车。”N95看了看座位号,把双肩背包往行李架上一放,就在苏溪旁边坐了下来。

“你,也,坐这趟车?”苏溪瞪大眼睛。

“是啊,我還奇怪呢,连座位号都挨着。”N95把帽子放下来,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打了个哈欠,“按照这个概率,我今天该去买彩票。连我刚上身的限量版都毁了,你说过要赔的哦。”endprint

“当然。说话算数。你要现金还是微信?”

“你到哪儿下?”

“南京南。”

“那还早着呢,让我睡一觉先。”

N95把靠背放到最低,把帽子又戴回去了,闭上眼睛,忽然又睁开,看看苏溪。

“你不把座位调下来吗?这样睡比较舒服。”N95不由分说凑过来,把苏溪的椅背调低,并毫不客气地把苏溪放在小桌板上的笔记本电脑合上。

“什么也别干,好好睡会儿。”N95躺回椅背,侧身面向里侧,给了苏溪一个大后背。

这是何方神圣啊?苏溪目瞪口呆。看着N95白色衣服上的黑色星球大战标志,苏溪真的怀疑她遇到了一位潜伏在人类中的外星智慧生物。

再盯着后背看也没用,N95似乎已经睡着了。

苏溪把头发散开,慢慢把身体放倒,心说我就是眯一下马上起来,但是随着车身晃动,她马上睡如死狗,还打起了小呼噜。

一觉醒来,身边座位是空的,她面前的小桌板收起来了。她想起电脑,吓了一跳,不会被谁顺走了吧?那可是公司的电脑,价钱不说,里面的资料可是商业机密。

苏溪马上起身去找列车员,起得猛,她又眩晕了一下,抓住了前排座椅的靠背,脚步有点儿踉跄。

“喂,你没事吧?”两节车厢相接的过道处传来闷闷的声音。夕阳在这个角度正好晃了苏溪的眼睛,左躲右闪,苏溪看见N95斜倚在车门旁边看着她,帽子已经放下来,一头乱发,野蛮生长。

“你有什么病吗,动不动就晕倒?”

“你才有病呢!”

“我,我有病?我有什么病?”N95惊诧万分。

“早就离开北京了,你看谁还戴着口罩?”苏溪懒得跟他说,她得赶紧去找电脑。

N95不急不慢在她身后说:“你找电脑还是上厕所?电脑我帮你收起来了,厕所两边都有,右边的空着。”

苏溪猛地转过身来,吓了正在把N95摘下来的N95一跳,手一抖, N95像败叶一样掉落在地上。

“认识一下吧,我叫肖驰,你呢?”

苏溪终于看清了那张脸,五官也没什么特别,只是眉目清爽而已。

肖驰看着苏溪愣愣的样子,笑不可支,随手递过一块纸巾。

“你看起来幼儿园大班早就超龄了,怎么还爱流口水?”

苏溪坐在甲方预定好的包间里,有点儿心神不宁,她一遍遍刷着朋友圈。自从跟肖驰在车站分手,她看到他发了条秦淮河夜景的消息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苏溪想发个问候,但是除了你好吗、你在哪儿、你做什么呢,她想不出来其他的。

其实人生本没有那么多巧遇吧,即使是美丽的邂逅,最后也不得不好好道别,走向各自不同的旅程。

只是不甘心就此跟那个人断了联系。

只是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开心吗,难过吗,忙吗,累吗。

然而,将近48个小时过去,肖驰就像故意要隐匿一样,音讯皆无。

苏溪觉得耐心已经耗尽,尊严也毫无价值。她正想给肖驰发过去一个表情试探一下,门开了,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进来。

“哈喽,苏苏。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超过一米九的身高,白色衬衫勾勒出优美的肩腰曲线和肌肉线条,深色西装外套随便搭在胳膊上,深棕色的眼睛如巧克力漩涡,笑起来,齿白唇红。还有那熟悉的香水味道,10年了,竟然还是这个牌子。

苏溪努力想维持正常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声音发抖。

“小马?怎么是你?你不是,不回来了吗?”

“我说英文好吗?”

得到了许可后,这个德国帅哥用毫不逊色于母语的英语流利地叙述起来。他说了很多,说得很快,中间也掺杂一些中文单词,甚至德语,苏溪竟然神奇地都听懂了。

他说了他们分开后这些年的经历:回国继承遗产,去非洲做志愿者,去南美登山,去新加坡学习,然后被那个著名跨国医药企业派驻到中国——这是半年前的事情。

“所以说,我负责的项目,负责人就是你吗?”

小马点头:“是啊,我也没想到是你。直到刚才来的路上,助理把你的照片和资料发给我,我大吃一惊。你不教汉语了吗?”

(自从你走了之后就不教了。)

“是的,我不教了。”

“你怎么去的四大?这个地方你知道我们怎么说,会把你吃得骨头渣儿也不剩。”小马笑着说,不用侍者,亲自给苏溪倒上了红酒。胶原蛋白依然充沛的脸上,肌肤通透得让人羡慕,是那种原本白皙的皮肤被日晒后变成的蜂蜜色。

(还是那么喜欢户外运动吗?)

“哦,想让自己有更好的发展。”

“是吗?其实我和大马都觉得你是非常棒的老师。但是很奇怪,10年之前,我们离开北京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我们说起来都很遗憾呢。”

(我给你写了100封信,不过,它们还在我这里。)

“是啊,开始发过几个短信,后来就再没有联系了。估计大家都很忙吧。”

“是吗?短信?我不记得了。我记得离开北京后我们去了上海,刚到上海,一片混乱,每天忙得要命。今天好了,老朋友见面了,让我们——不醉不归。”

(醉吗?我早就醒了。)

但是苏溪还是醉了。他们一共喝掉了四瓶价格不菲的红酒,小马喝得居多。他精力旺盛,侃侃而谈,谈的大多是这次再来中国之后的事情。

苏溪似听非听。她觉得小马的脸开始在她眼前转。那高高的额头,又长又密的睫毛,又大又深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在她眼前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在北京著名的对外汉语教学机构CEC,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个新来的外国学生,第一个一对一教他的老师,都享有冠名权,也就是给外国学生起一个中文名字的特权。

第一次给小馬上课,苏溪不禁惊艳。在CEC一年,她好歹也教过26个国家的学生,各式各样的帅哥也见识过不少。日式的精致、美式的阳光、法式的优雅,各有千秋。有时她自嘲地想,她也算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了。endprint

但是,这个刚刚大学毕业来中国游学的德国男孩简直是极品。他没有某些欧洲人的傲慢,也不像某些美国人那般粗糙。他不仅有着身高1米9的完美身材,上帝吻过的俊美脸庞,还有着那种美丽而不自知、一见生人说话就脸红的特质。

他的容貌不是那种所谓纯种日耳曼人的金发碧眼,像他同来的朋友一样,而是深棕色的头发和眼睛。所以当他沉静地注视苏溪的时候,在深棕色的瞳仁映衬下,眼神像水晶般清澈。他穿样式简单的白色短袖T恤,黑色的莱卡长裤。他把胳膊支在桌子上,漂亮的肱二头肌让苏溪时不时走神。当他思考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去咬他手里的黄色蜜蜂牌铅笔的顶部,像一个小孩子。

第一节课下了,苏溪打开小教室的门,大口地呼吸着。她確实是喘不过气来。四平米大的小教室被小马的DUNHILL香水加荷尔蒙占据,氧气稀薄。呼吸均匀后,苏溪才能平静地跟小马说“明天见”。小马露出孩子般不设防的纯真微笑,他明确地表示喜欢苏溪的课,喜欢“小马”这个名字。因为苏溪告诉他,在中国,“小马哥”是英雄、帅气、义薄云天的代名词。她还教了他一个成语——两肋插刀。她一边比划着自己的腰间,帮助小马了解,一边努力控制着自己想摸人家腹外斜肌的冲动。

幸好苏溪那时候还不“腐”。虽说面对着盛世美颜和上等肉体,她其实毫无邪念,只是出于好奇想摸摸看是什么质感,没有占为己有的想法。

后来天天面对面教了小马一个月后,苏溪终于在某个恰当的时刻,提出了那个容易被人误会成色情的问题,而跟她预想的一样,小马大方地让她“摸摸看”。

白色的棉质T恤下面,坚实而又充满弹性,平滑而又条块分明。苏溪满足地点点头,原来传说中的八块腹肌是这样的手感啊。

她露出那副招牌似的愣愣傻笑,一抬头,看到小马的脸红到她没见到的高度。

苏溪每次回想这桥段时,都觉得匪夷所思。孤男寡女,20出头,男生帅可敌国,女生嘛,差点儿也看得过去,就没分泌点儿多巴胺加羟色胺,产生点儿化学反应神马的?跟谁说都不信呢。

完全就是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在探索这个未知的世界。

但是小马始终是苏溪的劫。苏溪无论怎么闪转腾挪,最后还是没躲过去。

从那个逼格很高的西餐厅出来,天上飘洒起雨丝,苏溪有点儿脚步踉跄。还不算晚,这样一个微寒而湿润的江南之夜,苏溪不想回酒店去面对那一堆报表。她取下盘头的发夹,揉揉太阳穴,裹紧黑色风衣,叫了一辆出租,直奔秦淮河而去。到了码头,价都不问就包了一艘花船,很快漂在那著名的有着蔷薇色历史的河上了。

不是什么周末假日,又下着小雨,河道里的花船不多。两边岸上的宫灯、花灯及各色照明彩灯映在河面上,透过雨雾看去,朦胧温柔,一笔抹不开的浓艳,真不愧是六朝金粉的销金窝。

苏溪叫了热茶和坚果,边喝边磕边四处张望,想起朱自清和俞平伯那被传为佳话的同游同题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不禁拿出手机上网搜索,匆匆把两篇文又回顾了一遍。

不偏不倚地说,苏溪更喜欢俞平伯的那篇,文字干脆利落,空灵跳脱,一种理性的优雅;比较之下,朱自清的那篇有点儿絮叨,磨叽,感性太强了。

34岁的剩女,非财金专业出身,自学考到注册会计师资格,从人堆里拼杀出来,做到世界著名的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高级经理,苏溪哪有什么时间风花雪月?尽快升为合伙人是她当前最浪漫的事。

只是,这金陵秋夜,这画舫灯河,这摇荡着点点斑斓的层层水波,让被同事们暗地称为“一流杀手”的苏溪神思恍惚,就好像,她身上一个遗忘很久的开关忽然被谁打开了,所有的情绪一泄而出。

花船按照苏溪的要求,关了引擎,船家依据河岸的远近随手点几下竹竿或撑几下木浆,船差不多算是在河边漂着。

船家听说苏溪是第一次来,热情地随意介绍一下河边的建筑,什么李香君的小楼啊,乌衣巷啊,江南贡院啊,苏溪一耳进一耳出。绝世的才子佳人,世人称羡的锦绣繁华,到头来总归是一场空。旧时的古人,今时的我们,都不过是匆匆过客罢了。

河道并不宽阔,有的地方喧闹,灯彩靓丽,有的地方沉静,白墙黑瓦,不下船也看不出什么精彩。雨似乎更密了,热茶再也抵挡不了寒意,苏溪觉出冷了,让船家掉头回去。

刚过了一个没认全名字的拱桥,灯光有点儿昏暗,苏溪眼前一花,哗啦一声,一个人掉到了河里。

我靠,什么情况?苏溪马上让船家靠过去救人,幸好离得近,这个人在水里浮沉几下,游过来把住了船帮,苏溪伸出手,把他拉上来。

落水者坐在舱底,咳嗽着,吐着嘴里的水,用手捋了一把湿淋淋的头发,又甩了甩头。借着船上的灯光,苏溪打量着这个人,突然毛骨悚然。

这个人,看样子应该是个男人吧?穿着一身毫无实用价值的色泽鲜艳的奇怪服装(貌似古装),一头很有层次感的长长的银白头发(貌似发套),脸上画着很重的妆——眼线、眼影、睫毛膏一应俱全,眼睛那么大,应该是戴着美瞳吧,嘴唇红红。虽说过了水,妆有些花了,但是当这个男人抬头乜斜她的时候,苏溪在心里说了一声:妖孽!

“Cosplay?”苏溪试探着问,做好一言不合就把这个邪魅男打落水中的准备。

妖孽一笑,苏溪心跳加速,这是比女人还柔媚万千的男人啊。

我是纯爷们。苏溪再次确认了自己的人设。

“怎么又是你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咳咳。”妖孽幽怨地说。

“你是?”苏溪稍微凑近点儿。

“这么快就忘了?还没赔我衣服。咳咳,你果然,咳咳,是脑子不太好使呢。”

“肖驰?”苏溪眼睛瞪到最大。

“别这么惊讶,我说,太冷了,你能不能帮人帮到底,咳咳,帮我找个换衣服的地方?”

的确,肖驰穿的服装是什么纱什么缎质地的,花哨而根本就不御寒。现在浑身湿透了,在这湿冷的夜里,他抱着肩膀,浑身打着哆嗦,说话的时候,齿关相磕。endprint

好——吧。苏溪素来对美色没有抵抗力,无论男女。

苏溪按着电视遥控器,不会在一个台停留3分钟以上,所有的节目都无聊。她听着浴室的水声,心神不定。

在34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生涯中,苏溪是第一次满心期待一个男生快点儿洗完澡。老实说,这也是她第一次带一个男人进她的房间。

问题是,她也不能把像落水狗一样的肖驰扔下不管啊,流浪猫狗尚有人可怜,何况人家之前既是受害者又是好心人,好歹在她要晕倒时当了人体支架呢。

唉,这男生洗澡怎么这么长时间啊?苏溪烦躁地干脆关了电视,反正看什么都一样。

其实肖驰只进去了10分钟而已,他只是需要多冲些热水让他暖和过来,不然5分鐘也就够了。

肖驰出来的时候,苏溪大喊一声:“喂——你!”

肖驰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地抱在胸前,看到苏溪的目光走向,又抚在腰间那块白浴巾上。

“你怎么不穿衣服?”苏溪把脸转过去,竟然有点儿害羞。

“我哪有衣服?连内裤都湿透了。”

肖驰大摇大摆地走到苏溪面前,端起苏溪泡的茶,喝了一口。

“行了。我累了,没力气做那个。”肖驰说话的口气就像皇帝跟他的三宫六院说话一样。

“做什么做什么做什么?你敢!”苏溪脸红了。

“好了,我真的不敢。我说,你能不能让我睡一晚?”

“什么?”苏溪的眉毛要抬到发际线里了。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能不能借住一晚?”

看到苏溪的样子,肖驰又笑了,用大毛巾擦擦头发,然后他绕过苏溪,扑在另外一张床上,脸朝下,趴成个大字。

“五星级酒店就是好啊,比招待我们的那个快捷酒店强太多了。反正你有两张床,空着也是空着。”

“那也不行。我们又不认识。”

“干吗那么古板,相逢何必曾相识。”

肖驰翻过身来向着苏溪,一手支着头,一手搭在腰上,摆了个撩人的侧躺姿势。

“照你的意思,认识的话就能跟男人住一起了,是吗?没想到你是这么随便的人!”

我勒个去!苏溪跌坐到沙发上。

“好了,不开玩笑了。说实话,我的衣服,连在背包里的全都湿了,围着浴巾怎么出去啊?你就送佛上西天,让我睡一晚上,不不,留我住一晚上。明早衣服干了,我就有多远滚多远,好吗?你欠我的星战限量版也不用赔了。”

这倒还差不多。苏溪计算了一下,不亏,微赚。

“好吧,但是你得老实点儿。”

“OK!我保证。要不你把我手绑上?”肖驰伸出手来。

“我才不是变态。”苏溪翻他一个白眼。

“好嘞,我睡了。”肖驰迅速翻开被子钻进去,手脚麻利地把床头灯都关了。“Honey,晚安!”

“谁是你honey!”苏溪甩了个枕头过去。

肖驰反手接住,垫在头下,“高枕无忧,我喜欢,谢谢哈!”

苏溪气结。忽然想起一件事:“喂,你是gay吗?”

“干吗?你想试试吗?”肖驰坏笑。看苏溪又要扔枕头,赶紧坐起来,正色道:“别扔了,再扔你就得睡平板了。”

“你不是gay夜里打扮那么妖艳干什么?看你这样也不是人妖啊?”

“我身材不错吧。他们都说我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种。”

我见过更完美的。苏溪悲哀地想。

肖驰误会了苏溪的表情,马上清了一下嗓子:“那个,我是,coser。”

“Coser?那是什么?”

“你不是知道cosplay吗?coser就是以cosplay为职业的人,而能以此为职业,都是受到认可的,你可以从网上搜我,我叫‘锦衣夜行,很有名。”

“那你晚上穿成那样是在工作喽,怎么掉到河里了?”

“唉,一言难尽,以后再跟你说。我真的困死了。”

肖驰打了个哈欠,翻身睡着了。

苏溪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她索性拿过手机上网,随便一搜“锦衣夜行”,出来一大堆图片,连百科、贴吧、微博都有,好像真的是有些名气的。微博的粉丝有个十几万,晒个睡醒照下面都有一堆喊老公要给他生十二生肖的。

苏溪看着那一张张cosplay图片,造型各异,不过真的个个漂亮,不管装扮的是男是女,有的俊逸,有的美艳,有的冷峭,有的帅气,说是男人,又像女人,真是雌雄难辨。

苏溪偷偷凑过去,看了看肖驰的睡颜。素颜的他只有清秀,被子裹得紧紧的,像只猫一样蜷着身体。谁想得到,他就是那个cosplay界的大神啊。

十几万女生(也有男生)的男神睡在身边,苏溪有点儿小得意,于是开心地睡了,梦里也笑出声来。

早上,苏溪的生物钟把她唤醒。天刚亮,她伸手把窗帘拉开,留着纱帘。一回头,看见肖驰侧着身睡得正香,她走过去,站在他床前端详,心说虽比不上小马,但这小子身材还是不错的,就是有点儿瘦。且慢,这是神马?

苏溪俯下身,肖驰露出的肩膀、后背,有着淤青和红肿,还有划伤的血痕。因为昨晚苏溪不好意思盯着裸着上身的肖驰,还有肖驰很快就钻进被子里关了灯,所以这些都没有注意到。现在看起来,这些伤很是可疑,并不像昨晚掉进河里造成的,而是之前有人故意为之。

这是个有故事的妖孽啊。

苏溪正想得出神,肖驰忽然翻身过来,朝她一笑,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

“还没看够啊?坚持一个姿势不动很累的。”

“你早就醒了吗?”

“你偷偷摸摸到我床边,我担心你图谋不轨。”

“你?——放心吧,我不是你的脑残粉。还有,能不能解释一下,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肖驰把散落在脸侧的发丝撩了上去。他的头发比平常人稍长一些,总是披散在脸庞周围,所以,就可以经常看到他把发丝撩上去的优雅动作。endprint

“哦,这个故事很长,现在我尿急,能待会儿再说吗?”

苏溪转过身去,她知道他不想说,毕竟那是人家隐私,而她只是路人甲。

吃早餐的时候,苏溪接到了楚宇发来的微信,问她进展如何。苏溪说昨天初见,只是一起吃饭,没有实质进展,今天约好10点去对方的公司。楚宇道声辛苦了,然后打了个笑脸说,听说对方颜值颇高啊,还是单身,要不你收了他?

遇到这样的老板也是醉了,苏溪满头黑线,无奈只好出卖小马,回复道:他是gay,我给他看了你的照片,他明确表示对你的好感,要不你御驾亲征一下?

楚宇发了三个笑出眼泪的表情,终于闭嘴了。

苏溪叹了口气,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她吞下最后一块已经凉了的溏心煎蛋,喝完杯子里的咖啡,准备离开。

肖驰端着食盘过来,里面只有寥寥几样,对苏溪来说,就像猫粮。他穿着酒店一早送来洗净熨干的深蓝色帽衫,灰白色膝盖有大破洞的牛仔裤,依然把帽子戴到头上,脸藏在帽子里面,戴着一副大号方型装饰性黑色眼镜框,似乎时刻留意不让人认出来。

不戴帽子会死吗?王子病!苏溪撇了一下嘴。

“我有事先走了,你离开的时候把房卡放前台就好了。”

肖驰嘴里塞满了培根和煎蛋,向她挥了挥叉子,说了什么,苏溪也没听清楚。

离开肖驰,苏溪昂首阔步挺胸抬头向外走去。玳瑁发叉固定住高高绾起的头发,小粒钻石在耳畔闪耀着光芒,黑色风衣,白色衬衫,米色长裤,同色提包,一身Burberry,香水也是,裸色的恨天高她踩得稳稳的。

“一流杀手”重现江湖!

这身战衣得到了小马的夸赞,例行的拥抱后,小马拉着她坐下来。

小马今天换了一身浅灰的西装,香水还是那一款,让苏溪很难淡定。

10年前,小马在离开北京的时候送了苏溪一张CD ,CD上留有小马香水的味道。苏溪用塑料密封袋把CD封好,当她想念小马的时候,就打开闻一闻。

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Dunhill的味道越来越淡。不管苏溪怎么仔细地把封口封好,3年后,当苏溪再次打开那个袋子时,发现香味已经完全没有了。她下意识地拆开CD,是吉他大师Eric Clapton的,有小马弹着苏溪的吉他唱过的那首Tears in heaven。

当经过多次尝试,专柜销售员终于用那款香水在苏溪头上喷出迷幻的烟雾时,她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味道还在,但是那个人,从此天涯,又让她去哪里寻找呢?

无数个夜晚,苏溪放上Eric Clapton的CD,打开香水喷向自己,双臂环抱,埋在沙发里。

听着那个男人承受着中年得子又丧子的巨大悲痛和强烈自责,从灵魂深处吟唱出的平和歌声,苏溪告诉自己,她真的不算痛苦:

Would you know my n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

Would it be the s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

……

如果天堂再见,

你还会记得我吗?

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吗?

……

生命如此脆弱,一别可能永诀,为什么,她始终没有告诉他,她真的好喜欢他?

喜欢他温柔的微笑、毫不隐藏的纯真,喜欢他思考时皱起的眉头、弹琴时灵动的手指,喜欢他永远俯下身子跟别人说话的谦逊斯文,喜欢他谈起未来和远方时的眼睛,苏溪可以在里面看到天空和大海,看到阳光,看到绿色的原野,那一朵朵美丽的花儿,静静地绽放。

为什么她一定要留在北京?为什么她不能跟他一起去上海,或是随便什么地方?管它什么地方呢,只要跟他在一起,只要在他身边。

他就像一列高速运转的列车,已经向前,向前,不再回头。而她,却只能留在原地,任时光锈蚀,独自回味,空怀感伤。

“苏苏,我的意思你明白了?你们这么做的话,对我们是比较有利的。”小马轻轻地说,几乎像在耳语。他抬起眼睛,直视着苏溪,那一刻,苏溪想,真遗憾。

“对不起,我觉得这样做的话超出了我们许可的范畴。你说的有利是什么?年报比较好看?我们可以在一个安全的范畴之内帮助你们,就像我们跟其他公司合作一样。但是你的要求过分了,恕我们不能从命。”

苏溪觉得自己有点儿装。以她的画风,其实想说的就两个字:“没门儿!”

小马抿了一下嘴。这倒是个新表情,苏溪想。

“是这样。这个区域我刚刚接手不久,之前出现了一些问题,即使现在,还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年終审计之后,就要召开股东会了,你知道,业绩好坏关系到我在中国能够待多久。”小马并没有看苏溪,垂着眼帘,有那么一点儿可怜巴巴的感觉。

打住!苏溪觉得自己又要变圣母了。

“我想你的公司不是那么短视吧,毕竟发生过的问题是无法掩盖的,你要做的是好好准备一份报告。”

“没用的。这个区域的负责人升职到总部,他不承认是他在任时出现的问题,他认为是我擅自更改他‘完美的经营战略而出现的业绩下滑。其实从他在任的中期开始,问题就已经显现了,而他还固执地坚持他的‘完美不肯变通,直到一塌糊涂。但是他表面文章做得好,总公司的高层都被他搞定了。他升职了,留下个烂摊子给我。”

小马皱着眉,眼睛盯着半空,有点儿疲惫。他靠在硕大厚重的椅背上,手肘支在扶手上,手里玩着铅笔,很像以前他学习汉语的时候,不过铅笔不是黄色的“蜜蜂”,而是绿色的“中华”。

那个小孩变成大人了。

苏溪喝了一口小马给她沏的茉莉花茶,头道,水色金黄,幽香而恬淡,入口齿颊留香,咽下去,似乎五脏六腑都沁入了芬芳。

当年小马刚到北京的时候,就表现出对茉莉花茶的情有独钟。喜欢绿茶的苏溪鬼使神差地告诉他,茉莉花茶,平时叫花茶,是老北京人才认的茶。苏溪带着他去吴裕泰、张一元那些古色古香的茶庄,去买地道的花茶。一进那些铺子,小马就被茉莉花香熏得如痴如醉,缴械投降。endprint

其实,那些年,在绿茶、红茶、铁观音、普洱的冲击下,花茶的日子并不好过。高端人群认为它身价低,上不得台盘;底层的又接受不了高端的花茶。但是,小马这个天生自带偶像光芒、来自德国的青年时尚先锋,却一见倾心,成了茉莉花茶的忠实拥趸。不仅自己买,还带动他的同学扫货,一次性买光了半个铺子。苏溪知道,店铺经理一直把他们员工跟小马的合影挂在墙上,引以为傲。

“苏苏,你喝花茶的时候总是喜欢闭一下眼睛。”小马笑盈盈地,就像看到一只小仓鼠从他手里接过一个瓜子,“你喝东西之前,总是要闻一下味道。看你的表情就知道,那个东西你喜欢不喜欢喝。”

苏溪笑了一下,心里觉得温暖,冰冷的话就咽了回去。

“再来一杯。”小马过来给她添水。

“所以,换成我们事务所是你的主意?”

“是的,以前那家是前任找的。”

“你希望我们出什么?反映出问题不是很好吗?长痛不如短痛,不然你换我们还是造假,有什么意义?”苏溪还是亮剑了,她希望小马能明白,不要让彼此陷入难堪的境地。

“苏苏,只是这一次,过了这关就好了。我的补救措施还需要几个月才能看出效果,我需要的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帮帮我吧。知道是你,我终于松了口气。我知道,是上帝派你来的,你是我的天使,一直都是。10年了,我总是会想起你。”

小马扣住了苏溪的肩膀,轻轻地摇了摇,然后他把苏溪轻轻地拉进他的怀抱。最后的话,他几乎是在苏溪的耳边呢喃。

多巴胺,苏溪想。她是多么怀念那个抱着吉他就忘了世界的小马啊。

苏溪刚刷开房门,就被看到的景象吓住了。

离床不远,肖驰倒在地上,手上流的血把灰色的地毯染红了一块。

苏溪命令自己要冷静,她先奔过去探探肖驰的脉搏呼吸,还好,正常。然后她观察了一下出血情况,似乎已经止住了。而出血原因,她推测是肖驰拿着宾馆的玻璃杯喝水时摔倒了,杯子碎了,划破了他的手掌,而他是摔晕了还是晕了之后再摔倒以致没有及时处理手上的伤,这她就不知道了。

她犹豫着该不该翻动肖驰,叫醒他,还是应该拨打110?120?999?

苏溪发现了自己一个弱项,平时总说自己是条女汉子、纯爷们,可看到血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咬咬牙,用手拍拍肖驰的脸。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苏溪拿出手机要拨110了,肖驰呻吟一声,在披拂的发丝下面眼睁开了。

肖驰把眼神聚焦后认清是苏溪,虚弱地说:“哦,你回来了。”

“对不起,我不是——赖着不走。”他撑着要坐起来,但似乎高估了自己,苏溪扶着他靠在床脚前。

“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或者,报警?”苏溪看着肖驰苍白的脸色,不禁有点儿担心起来。

“没事。”肖驰举起流血的手,似乎努力在回想发生了什么。他看到地上的玻璃杯碎片、地毯上的血迹,摇摇头,无奈地说:“损坏的,我来赔偿。”

“去你大爷的赔偿——”苏溪突然失去了耐心,“你丫快他妈告诉我是咋回事,不然我就把你丫扔大街上去。”

苏溪站起来,走到窗前的茶几倒了杯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口喘着气。苏溪发现爆粗口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憋得太厉害了,她想把周围的一切毁掉,她想摔砸,想骂街,想打人。她为什么要答应小马,那样做明明连自己那关都过不去?她为什么会跟这个十几万女生(男生)的妖孽男神发生这么多的瓜葛?她早就应该拿票子摆平一切的!那证明过很多次是最省事的办法!

她还在留恋什么?她还在期待什么?

她讨厌这样心烦意乱的自己。她好不容易花了10年时间忘记了一个人。她好不容易把那颗多愁善感的柔软心里所有的水分挤出来,用时光的保鲜膜仔细地封好,关在万丈海底。不再去思念,不再去依赖,没有牵挂,没有期盼。她告诉自己,能陪伴自己走到底的,只有自己!

她用盔甲盾牌武装自己,她用利剑长矛保护自己,永远在奔跑,在进攻,永远不放弃,不回头。现实的冰冷黑暗又算得了什么?她可是“一流杀手”,阎罗也头痛的存在!而现在的她,又是一个什么状态的自己?

“谈得不顺利吗?”背后传来肖驰幽幽的声音,“慢慢谈,一个中国的前提下,什么都可以谈。”

“这有半毛钱关系吗?”苏溪转过头。

“拜托,能给我倒杯水吗?失血过多。”肖驰眼巴巴地看着被苏溪紧紧攥在手里的玻璃杯,那个杯子很有可能与它四分五裂的同伴一起同日阵亡。

放下死里逃生的玻璃杯,苏溪找了宾馆的瓷杯,倒了杯水,给肖驰端过去。肖驰喝完了,又要了一杯,很快见底。

“我沒事,低血糖,跟你一样,一下就晕了。”肖驰指着他的双肩背包,“给我块巧克力。”

苏溪翻出来一个心形的粉红色铁盒,她有点厌恶地从铁盒里挑出两块做成心形的包着不同颜色锡纸的某品牌巧克力。

肖驰吃了一块,示意苏溪吃掉另一块。

“干吗?炫耀粉丝送的礼物啊?”苏溪不忘毒舌。

“不是不是,你也有病史。你忘了,在北京还是靠这颗心活过来的呢。”

“哦,是吗?不记得,我都不知道。”苏溪挠了挠头,呆呆的。肖驰笑了,他剥开一颗心,送到苏溪的唇边。

苏溪吃了,没觉得味道有什么特别,然后自动换回白眼狼模式:“干吗笑得那么猥琐?有什么好笑的?”

肖驰拍了拍苏溪的头顶:“每次看到你傻乎乎的样子,我都担心你被人当成大学生拐卖了去。”

“喂喂,不要随便拍人家的头。”被肖驰当成小孩儿,苏溪也是无语。她并不反感,只是觉得被比自己小的男生安慰有失尊严。

“你看看,上面有字的。”肖驰递给苏溪那张包裹巧克力的锡纸。

苏溪狐疑地接过去,原来,锡纸里面还印着一句话呢:

爱与不爱,只在一念之间。

愣了一下,苏溪感慨:“这年头,商家也真是蛮拼的啊。喂,你能起来吗?你手上的伤还是要去医院看一下,我看要缝几针——”endprint

苏溪呆住了,因为肖驰把她拉过来吻她,而她竟然完全不想反抗。

车盘山绕了几个圈后,就到了紫金山天文台。苏溪、小马和助理从车上下来,在很有民国气息的刻有繁体“天文台”字样的石牌楼前合影。刚照完,远远过来一群打打闹闹、花花绿绿的年轻人,打头的那个,高高瘦瘦的,黑色运动裤,荧光绿的冲锋衣,帽子兜上头,不是肖驰还有谁!

苏溪加快脚步想赶紧闪人。自从那天晚上他们莫名其妙地在一起后,苏溪心情复杂。她说不清自己怎么意乱情迷中就被肖驰给脱光了。她记得自己一直在说不要,不要这样,而肖驰嘴上说好的,没问题,没事,进度上却丝毫不慢,三下五除二就直奔主题。过程还是挺美好的,他们连着做了三次,高潮迭起。

肖驰第二天早上悄悄离开了,之后他们没有联系。苏溪忙得焦头烂额,一边应付财务报表,一边给第二批到达的后辈们理清思路。还有,她找小马谈了几次,让小马认识到,她和她的公司是不能按照小马的意愿去做的,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德意志民族的顽强执著和小马倚仗着过去苏溪对他的宠爱百般寻求突破口。

搞定这些需要坚定的意志、清晰的逻辑和充沛的体力,所以,连着一周,苏溪回到酒店,甩了高跟鞋,就直扑大床,睡到半夜才起来洗漱。

只有到午夜时分,对着镜中的自己,苏溪才会突然想到肖驰,想知道他手上的伤口有没有去看医生,想知道他在哪里,跟谁一起,在做什么。她翻了他的微信和微博,没有更新,微博上的粉丝已经怨声载道了。

一夜情,见光死,果然是天亮说再见啊。苏溪苦笑,没想到自己也会落到这种俗套的艳遇中。

总算一切暂告一段落,小马说带她去南京转转。苏溪想秦淮河就算了吧,她可不想再遇上个妖孽。那么,第一站就紫金山天文台吧。作为资深天文爱好者,这个地方还真是苏溪一直膜拜的地方。

没想到,还是遇上了。

苏溪思维的速度永远超过她的肉体,所以她转身的时候,脚下踩到青苔一滑,就摔倒在台阶上,扭到了筋,疼得龇牙咧嘴。“苏苏——没事吧?”小马被吓到了,蹲下来看着苏溪肿起来的脚踝,“去医院吧?”小马扶着“金鸡独立”的苏溪,苏溪忍痛一节节台阶往下跳。跳了两下,小马不顾苏溪反对,索性来了个公主抱。

苏溪在周围无数艳羡的目光下颇感骄傲,毕竟小马比好多欧美一线明星帅多了。但看到肖驰面无表情地站在路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又感到十分尴尬。

小马并不认识肖驰。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苏溪瞥了一眼肖驰,觉得他兜帽下的脸色很差,但也許,只是帽子的阴影造成的吧。

小马抱着苏溪大踏步向车走去,小马助理紧跟后面,提着苏溪的包。他们快走到车边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喧哗。

苏溪从小马的肩头往后看,那一堆喧闹的年轻人大呼小叫地围着一个倒在地上的人,那人穿着荧光绿的衣服,黑色的裤子。是肖驰吗?苏溪示意小马停下来。她挣扎下地,一步步跳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她拒绝小马再抱她,只是让他扶着她。

到了近前,苏溪粗鲁地扒拉开头发五颜六色、服饰也很前卫、有几个甚至可以说是怪诞的一群年轻人中的几个,他们惊诧地让开,更多是因为苏溪旁边一米九的小马。

真的是肖驰,他脸色苍白地倒在地上,而更可怕的是,血从他的鼻子和嘴边不断地涌出来。苏溪身子一软,跪了下来,年轻人已经在拨120和999,而直觉告诉苏溪,她得赶紧行动,肖驰撑不到救护车来。

苏溪声音颤抖,她死命抓着小马的手臂,像捞一根救命稻草:“快把他放到车上去!去医院,快!”

小马诧异地看了一眼苏溪,不过他什么都没说,以他在索马里做过人道主义救援的经验,迅速专业地把两个伤员转移到他的车上,然后一脚油门,直奔最近的医院。

苏溪搂着肖驰,叫他的名字,但肖驰意识模糊,没有回应。血还是在涌出来,苏溪用小马的手绢怎么擦也擦不完,她抱着肖驰哭了起来。

“苏苏,他是你的朋友吗?”小马开起车来可不绅士,简直是原始野蛮。他刚刚强行并线,硬挤进左转车道,“他得了什么病?”

“我不知道啊。”苏溪发现,除了cosplay,她对肖驰的过去一无所知。

车上跟了一个头发染成橘色的男孩,一张嘴才知道是女孩。她介绍自己既是跟肖驰一起搭档的工作伙伴,也是半个经纪人。这次肖驰他们一群知名coser来南京参加漫展也是她组织的。她也不知道肖驰怎么了,只是说最近肖驰有点儿变化,个性开朗多了,也合群多了。以前独来独往的,除了认识的人,生人一概不理。因为他上妆后非常漂亮,所以经常会有粉丝甚至男粉丝纠缠。现在脾气变和顺了,也经常跟粉丝互动了,粉丝数更是暴涨。

“他最近瘦得厉害,饭也不好好吃,也不好好赚钱,前些天还跟东哥翻脸,被东哥教训了一顿。东哥本想介绍个写真给他,其实就是露得比较多,有点儿男男的意思而已。以前他才不管,报酬高就接。”

“他家人呢?”

“他很少说起他的家人,好像是很小父母离异了,各自组织了家庭,也各自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成了多余的,甩给奶奶照顾。奶奶去世后,他一个人生活。”

苏溪抱紧了肖驰,她觉得肖驰的身体一会儿热,一会儿凉,苏溪忽然好害怕,害怕会失去他。

“苏苏,你上次也是伤的右脚,是不是?”小马盯着苏溪喷上药后依然肿起的脚踝。

“上次?”苏溪有点儿困惑,她正徒劳地想把肿大的右脚塞进旅游鞋里,最终还是放弃了,接受了刚在医院门口买的样式难看的拖鞋。

“就是10年前,我离开北京之前,我们去爬黄花城野长城,你也是扭伤了脚,我背你下山的。”

苏溪怎么会忘记呢?那扭伤的地方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再次受创,就像这次和之前的很多次,每次伤到的都是旧处。

苏溪记得,小马的后背很结实,很舒服,她借此拥有了高高在上的视角。半路上,小马的朋友——被她们戏称为大马的、但是比小马要矮半头的那个金发碧眼的纯种日耳曼帅哥,在路边捡到了一条蛇蜕下的灰白色的皮,他俩兴奋地耍了半天。考虑到打包到行李里实在困难,俩人还诚心诚意地劝苏溪收起来,说这是难得的纪念品。苏溪可不稀罕。记得当时小马把蛇皮放回草丛中时,恋恋不舍,分明是一个孩子舍不得心爱玩具的样子。endprint

路上无聊,苏溪调皮地冲小马的耳朵吹气,怕痒的小马威胁她再胡闹就把她扔到下面黄花城小水库里去。她怎么能忘记,那汗液混合着Dunhill香水的味道、青草野花的芬芳,还有在蓝天白云下对小马的怦然心动。

她总是这样迟钝,总是要到即将失去的时候,才明白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感受。

“苏苏,你那个朋友——对你很重要吧?”小马看着苏溪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苏溪点点头。她不知道肖驰对她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一想到在她的未来岁月里再也没有他的出现,她就觉得完全失去走下去的力气了。

小马递给苏苏一瓶自动贩卖机买的咖啡,看了看前方显示“手术中”的指示灯,在苏溪身边的座椅坐下。

“苏苏,别急,我有一个计划。几个月前,我去了中国南方一个叫‘巴马的神奇地方,那个地方的人都长寿。空气、泉水、食物都是好的,有不少从各地来的老人、病人在那里疗养,有的还专门包了泉眼,回去的时候用集装箱把泉水拉回家,一年四季地喝。我们公司正在考察这个地方,看看能否与我们新开发的药品结合起来,在那边建一个自然疗法疗养院。你的朋友如果愿意,可以去那边住三个月或者更长,费用全免,就当作是试验的小白鼠。”

苏溪站起来的时候完全忘了她的伤脚,所以她马上又跌坐下去。

用英文说跟用母语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所以在10年之后,她终于把那句话说出了口:“I love you!Xiaoma!”

她终于又一次看到小马脸红了。此爱非彼爱。小马还是小马,但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北京北站。”苏溪喃喃地念道,她正开车过西直门桥,在桥上看到西直门凯德Mall那标志性的被戏称为“大鞋垫”的三座并排建筑,在朝阳下闪着光。“北京北站”这四个红色隶书大字就矗立在“大鞋垫”的背景板下。苏溪奇怪以前的自己怎么从来没有注意过,西直门这个乱哄哄的交通枢纽里还藏有一座火车站。

转了几圈,苏溪才找到车位把车停好。她到售票大厅看了看,人不算多,跟北京西站、北京南站和北京站比起来,这里就像个地铁站。

她一转身,就又差点儿撞到肖驰身上。

“喂,我说你怎么老挡别人的路。”恶人先发声,苏溪是恶人。

肖驰的反击是一个熊抱,同时在苏溪耳边威胁:“你再反抗,我就在这儿吻你了。”

苏溪吓得不敢再动。拥抱也就算了吧,她觉得这当众接吻就太太太离谱了。

“你看,乖乖的多好。”肖驰摸摸苏溪長长的头发,“让你买的东西带了吗?”

苏溪点点头,指指背包。

“走吧,票我已经买好了。”肖驰牵着苏溪的手,像拉着幼儿园的小朋友。他这次穿着浅灰色帽衫、蓝色牛仔裤,戴着中号蓝色反光太阳镜。虽然没把帽兜扣上去,依然看不清真容。

王子病,自恋狂。

肖驰转头问:“你夸我什么呢?”

“不知道你前世是不是生得太丑,这么不敢见人。”

“Honey,我不是不敢见人,我是担心露出真身后威胁你的安全。”

“吹吧,你就。”苏溪撇了撇嘴。

你以为你是成龙、刘德华啊,一个小小coser而已,不过才十几万粉丝。

“大神您放心,你的脑残粉们现在应该都有老师、阿姨、家长看着呢,一路上不会有人骚扰您的。就算小的差些,也是跆拳道红带,必要时可以保护您。”

肖驰一笑,但是依然我行我素,而且在步幅上毫不怜香惜玉。苏溪自诩大步流星,也只是勉强跟上肖驰,就这样肖驰还是不满意。

“快点儿,车要开了,谁让你总是迟到。”肖驰拉着苏溪上了S2线。车厢里面十分宽敞,坐了一半多的人,他们在后面找了座位坐下,车就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跟你见面都是灾难大片上演。”肖驰终于摘下了反光太阳镜,微皱着眉,咬着眼镜腿,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

“第一次,你用咖啡毁了我的星战限量版,还差点儿推了我个跟头;第二次,在接近零度的夜里,我掉进了河里差点儿淹死——”

“第三次,您隐疾发作,差点儿割腕,而且还不告诉我实话;第四次,您吐血吐了一地,那次是真的要挂了——还要我说下去吗?”

苏溪看着肖驰的侧颜,他的头发不像以前那样披拂在脸庞,而是最近流行的发型和银灰间樱粉的发色,戴着银色的耳钉,手腕上缠着皮质的金属的、木质的各种链儿和串儿。这是他们分别两个月后的第一次见面。虽然微信上几乎天天联系,每天都要彼此说晚安才能去睡,但是,她看到肖驰更加清瘦的面容和苍白的脸色,相见的喜悦却难掩悲伤,心里五味杂陈。

癌症这个在韩剧里被玩坏的梗,落在哪个青春飞扬的躯体上,都会让人感到难以置信吧?

肖驰说自从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之后,就决定不再苟且,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只看自己想看的风景,不再取悦不喜欢的人。他还列了一个心愿单:其中之一就是去坐S2线——那辆开往春天的列车。

苏溪悄悄叹了口气,不忍败兴。她和肖驰一起看着窗外变换的景色。

一路向北,车走得并不快,渐渐地,城市的高楼大厦让位给蓊蓊郁郁的树林和连绵的山峦。S2线的列车比地铁的车身要宽,类似高铁动车的车厢,又专为观景设计,车厢空间大,设备新。阳光无障碍地从大大的车窗倾泻下来,坐在舒适的车座上,穿行在绿色的画廊中,春光明媚,令人心旷神怡。

“你疗养得怎么样了?看起来可没你说的那么好。”苏溪还是忍不住问。

“你的公司怎么样了?还是天天熬夜是不是?黑眼圈那么大,小心下次晕倒遇人不淑。”肖驰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还是那么强大。

“你——”苏溪想甩开肖驰一直握着的手。

“嘘——别闹,你看,樱花,还是桃花?——对了,还有杏花吧?”肖驰攥紧了握着苏溪的手,另一只手指着外面。

其实苏溪已经注意到了,S2列车终于驶进了那个摄影师镜头下著名的路段。铁轨两边种满了盛开着粉色花瓣的花树。列车长鸣一声,贴心地在游客的惊叹声中放慢速度,沿着弯弯曲曲的轨道缓缓驶去,迤逦在绿色的山坡上。漫天花瓣飞舞,似雪非雪,落英缤纷,扑面而来,又洋洋洒洒而去。endprint

“如果我的生命只有三个月,你愿不愿意,做我的新娘?”肖驰转过身来,拿着那盒粉红色的苏溪买来的心语巧克力,认真地对苏溪说。

阳光耀眼得要把人融掉,周围的人都扑到两边窗前疯狂拍照,整个车厢只有他们两个人好好坐在座位上。惊魂的苏溪使劲点头,怕阳光刺眼,肖驰看不清楚,还大声地加上一句:“ I do!I do do!”

肖驰笑了,他伸手揉了揉苏溪的头顶。

“傻瓜。不会让你真嫁的,我没那么自私。我的心愿单上写的是:在开往春天的列车上,向心爱的女孩求婚。注意,我说的是求婚,不是求婚成功,只是单方行动,是过程,不是结果。就算为了帮我完成心愿,你也可以不答应啊。傻瓜,谁会嫁给个一条腿已经迈进坟墓的穷小子。只有你。怎么这么笨!教都教不会你。唉,我真是担心那个将来要娶你的人。”

“你?——不理你了!”苏溪扭头转身,恼羞成怒,其实是想掩藏心底深深的失落吧,但是肖驰的下一句话,让苏溪瞬间掉下眼泪。

肖驰并没有松开紧握苏溪的手,他望着窗外轻轻地说:“不知道将来我死了,可不可以葬在这里。如果不行,你就把我的骨灰撒在这里吧。来年,可以开出更绚烂的花。”

苏溪哽咽。肖驰扭头看见,搂过苏溪,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抽泣,一边轻轻拍着她。

“傻瓜,人总有一死啊。只不过是我先走一步罢了,我先去天堂报到,先享福去了。到时候你去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去玩好玩的。”

“到时候——你不认识我了——怎么办?我可能——鸡皮——鹤发,又老——又瞎——”苏溪泣不成声。

“不会啊,你忘了,每次我们遇见,都会发生灾难的。”肖驰轻笑,他搂紧了苏溪,轻轻吻着苏溪的额头。

“到時候我一定会找到你的。那个慌里慌张泼我一身咖啡的,奋不顾身从河里把我捞起来的,看到血不知道该打110还是999的,就算到了90岁,还是又漂亮又笨拙的女孩,一定就是你。”

北京向北,日光倾城,即使没有漫天的花瓣飞舞,窗外青山绿水,居庸关长城不时跃入眼帘,比金子还珍贵的蓝天下,一片春光旖旎。苏溪悲哀地觉得,这一切大自然的美好加起来不及肖驰的万分之一。雾霾终会散去,花谢还会再开,她却留不住他。她用尽全身解数,他却被另一个世界越拉越远。

左肩压了重量,是肖驰睡着了,他的头枕在苏溪的肩膀上。

他已经撑了很久了。苏溪知道。

S2列车驶上了那条著名的詹天佑的人字线。苏溪看到了建于1908年的青龙桥火车站,看到了詹天佑的铜像。百年来,火车到这里都遵守着相同的规矩,短暂停靠之后回转,完成动力学原理上所说的折返式爬坡。

因为穿越居庸关花海,S2线被称为“开往春天的列车”。让苏溪不解的是:现在就是春天,他们就在春天里啊,这列车到底是要往哪儿开呢?

如果可以,能开到北京南吗?能开到南京南吗?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果所有的故事都能返回到起点,第一次见面,对那个毕生挚爱、又注定会失去的人,苏溪啊,你又会说什么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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