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丽娟
相较于春,冬日江畔少了一份热烈、繁盛,却多了一抹素雅、清简。朗朗乾坤,自有他意,浓淡也好,静喧也罢,皆可入画入心。
视线掠过长长的堤岸,一时难以找到隔页分行的句点。渺渺江面,风起浪涌,浪花自开自谢。两三只吹沙船泊在江心,静远渺小。船头不远处泥沙翻滚,升起腾腾的烟雾。想必不久的将来,这里又将围起一片新土。新土固然能拓来开荒栽种,于我内心却不忍,不忍某种自然秩序在人为的干涉下乱序重组。窃以为,海就是海,江就是江,一切都该还她原来的好模样。
徒步岸堤,環顾四野,草木丛生,芦花飞扬。那些树木,无论高大与否,皆已褪去了春夏盛大的绿装,齐刷刷以赤条条的形象立于穹庐之下,这样的本真无邪,倒也无贵贱之分,无强弱之别。再细看那些枝条,疏密有致,虽参差不齐,却都向着同一个方向努力地生长、生长。在天幕映衬下,像极了丹青大师随性勾勒的水墨线条,浓淡适宜,力透纸背,筋骨分明。
“删繁就简三秋树”,拥有这样的好品质何止是深秋的树?想起常去的公园里那几棵叫不上名来的树。春夏季,枝繁盛,叶浓绿,很是寻常。但至冬日,尤显特别。树干光溜溜,树梢却盛开着大片大片的叶。谓之盛开,确是因为这些叶子更像是一朵朵饱满瓷实的花。这些树,白天看着美,夜里看更美。有没有月光,不重要。单是那似花非花的叶,就能让你浮想联翩了。
有林就该有鸟。左顾右盼,欲觅几只鸟雀,却不得踪迹。偶尔抬头,倒瞥见光秃秃的枝丫间筑有一两个鸟窝,心里顿时涌起一股莫名的温暖。风中的鸟巢,爱的天堂呀。
有风从江上来,裹挟着一股湿润的泥土气息。我们贪婪地迎着风深深吸了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五脏六腑仿若被清洗了一番。一颗被钢筋水泥禁锢久了的心,得到了释放,人也变得格外超脱、活跃起来。有着文艺情怀的几个人,不忌男女,拉起了手,像孩童似的在大堤上奔跑起来。久违的童真童趣伴着滔滔江水,漾起了层层细波。远处,白色的航标灯像一位哲人在向我们频频招手,指引我们走向更远的远方。好久没有这样洒脱,这样忘乎所以了寂寂江畔,无芦笛之声,却有枕水人家。小小的房屋掩映在竹林间,柴门紧闭,独舟自横,菜畦青葱,羊儿欢鸣,甚有一番远意。种桃种李种春风。这些人家,大都养羊放牛或饲养鱼虾,偶有种植麦稻,生活素简而又平实。拐过一条小径,遇一上了年纪的农妇。她正在风中筛豆子。粒粒豆子随风落下,划出的弧度令最朴实的动作有了哲学的美意。上前与她闲聊了几句,淳朴地道的沙地方言如冬日里的暖阳,瞬间点亮了封存已久的记忆——曾几何时,我们也操着同样的方言,于村野间快乐游弋,却又怀梦逃离。而今,如愿身居闹市,却又想成为武陵人,只是属于我们的世外桃源又在哪里呢?
采一束芦花端详,择一片草地静坐。刚刚还和江面浑然一色的天空,突然撕开了一道口子,大把大把的金子直泻而下,撒落在江面上,跳跃着,激荡着。虽短暂,却璀璨无比。
在这枯寂深沉的季节里,一切都是素素的样子。昔日的繁华喧嚣都已远去,便有了深邃、空旷、宏阔之美。冬日里的沉寂,其实是一种自省、一种坚守,也是沉淀自我、积蓄力量的过程。
(赵丽娟摘自《南通日报》2017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