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坠入深海

语笑嫣然

如果不是因为流星，郁芒的失眠大概还会持续。

流星不是一颗流星，而是一个人。

流星是郁芒的病友。

两个人都是大地震中的幸存者，死里逃生后，住在临时搭建的避震病房里。郁芒伤到了胳膊，流星伤到了腿。

郁芒的眼睛一直红肿着，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闭上眼睛就会看见颤动的大地，漫天的尘土，刀疤般的地缝，垮塌的城市。还有，死去的朝阳。

朝阳是郁芒的男朋友，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她曾以为自己要和他天长地久。

但是，灾难把他们分开了。

亲眼看着朝阳被垮塌的天花板压住，只在废墟中伸出了一只手，有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愿意隨他走，碧落黄泉，同生共死。可她还是获救了。

郁芒在失眠的第五天终于能睡着了。也不知道是因为醒了太久撑不住了，还是因为有流星陪着她。

大概因为都是在生死边缘徘徊过的，所以觉得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吧，流星对郁芒特别照顾。知道郁芒喜欢吃肉，他就把自己分到的救济火腿肠都给她。郁芒天生手脚寒凉，他就用玻璃瓶装上热水，每晚睡前放进她被窝里。发生余震的时候，她吓得钻到床底下，哭着说会不会连避震房都塌了。他便也钻到床底下来，拉着她的手说不会不会，你看我块头比你大多了，就算避震房塌了，也有我顶着。她看着他，一瞬间失了神。

郁芒怀疑自己可能喜欢上流星了，这个怀疑令她抓狂。明明失去朝阳的痛还在，她怎么可能在短短二十天里就喜欢上别人呢？

可是，她情难自禁。

有时她甚至觉得，看见流星就像看见了朝阳，分明是两个不同的身影，却总是重叠在一起。她是把流星当成朝阳的替代品了吗？

就那样又过了半个月，一切逐渐稳定了，人们开始重回原来的生活轨道。

渐渐地，郁芒越发确定自己喜欢流星了。可是，她也越发清晰地回想起朝阳。

有一些关于朝阳的画面，总会毫无预兆地浮现在郁芒的脑海里，而且越来越频繁。因为那些画面，她几乎又要彻夜失眠了。有一夜，她好不容易睡着了，却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她想起来了！

为什么越是对流星心动就越会为朝阳心痛呢？因为流星就是朝阳。

医生说，郁芒的情况属于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大脑的保护机制自动为她屏蔽了某些刺激的痛苦记忆。她终于想起来，地震发生的时候，天花板垮塌的瞬间，是朝阳丢下她，一个人逃走了。

大脑为她编造了一个假象，她以为朝阳死了。

死在她心灰意冷的世界里。

流星一直在寻思应该找一个什么样的机会来向郁芒坦白，向她忏悔自己在生死攸关的一瞬间爆发的自私和懦弱。那天，丢下郁芒独自逃生的他在冲出了家门以后，忽地怔在楼道里。

我在做什么啊！他如梦初醒，拔腿又往回跑。

他想回去找郁芒。可就在这时，楼道的天花板也倾斜了下来，把他埋住了。

流星知道郁芒迟早会发现真相，他不敢奢求她的原谅，他只希望能陪着她走过这段阴霾期。独自逃生的自己已经不配再和被伤害的郁芒在一起了。

后来，又过了很久，某一天流星在街上远远地看见了郁芒，她还穿着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的那件白毛衣，毛茸茸的，他觉得她像只小兔子。小兔子在经过商店橱窗时，望着里面店老板家的小柴犬笑了。

于是他也跟着笑了，躲在一个她看不见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