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
现在有些地区流行『沙土浴』,人们将自己囫囵淹没于沙土中,直至脖颈,据说有着排汗、祛毒、美容之功效。由此观之,我们的先人自有他们的睿智。
黄河水裹挟泥沙由西向东滚滚而来,冲积成偌大的黄河三角洲腹地。这些沙土地不单单将“花生”“山药”等作物养得茂腾腾,还滋养了一代代农家儿女。
在我们老家地界儿,沙土就是孩子们的衣衫。
孩子未及落生,壮实的汉子就会到野坡里悉心准备干净的沙土。“远落淤,近落沙”,倘沙土中掺杂了红淤土,质地便不再纯正,会沾黏皮肤,婴儿娇嫩的皮肤更不受用。
汉子们将拇指、食指和中指拢聚在一起,轻捻沙土,鉴别着沙的质地,如品赏古玩的坐镇专家。敦实的汉子此时竟比天性敏感的女人还要心细。他们将挖到的湿沙用铁锹培实在藤编的篓子里,用独轮车吱呀着推回家。黄灿的暖阳拖了大片的光芒洒在他们周遭,烘托出其轮廓鲜明的剪影,也拖长了他们眼角眉梢的喜悦。
沙土被摊开在太阳地里,尽享阳光爱抚。农人需不时拿了筢子于来往间搂出道道沟痕,像翻晒他们赖以生存的粮食。攥一把晒干的沙在手中,柔柔绵绵;愈紧些,它们便从手中如水流出,又纷纷扬扬随风跑开去,在太阳光下闪烁着晶亮。这便是极好的沙土了。
用箩筛筛除杂物之后,沙土便可以入进砂锅里加热了。我们的先人懂得加热沙土的妙处:除湿杀菌、保暖舒适,且具有了极强的吸水性。
沙土易熟,用灶膛的余火就能把它烧开,沸腾的沙汩汩突突如涌泉。倘若心慈的母亲不放心,就多填把灶火,将它烧至滚烫。把砂锅搁置降温,沙土就可以倒入沙土口袋——也就是婴孩的睡袋了。
睡袋是妇女们用勤劳的双手织成缝就的,这样的手织粗布细密不漏沙,且愈洗愈是柔适。睡袋多选红色,代表了吉祥如意。爱美的年轻媳妇儿,或挂一枚制钱于其上巧作装饰。沙土装袋时,尚热,母亲们便会探手进去,慢慢地摊匀、降温,用自己的肌肤感受着沙的温度。脱离母体不久的婴孩,被抱进暖暖的睡袋,便如重新住进母亲的子宫,常欢喜地举了小拳头、抬高了小脚丫,睡袋便此凸彼鼓,一同表達着它的快意。再大些的婴孩更是满足地把小屁股高高擎起、落下,口袋周遭便落下一些欢腾着的沙尘。
孩子拉尿在布袋里,只需提起袋子尾部抖一抖,湿作一团的沙便会滚在一边,不会弄污孩子。也缘于此,妇女们也就耽误不了手头的活计,推磨、纺棉、纳鞋底,样样不落。又因沙土重实,孩子穿了它也不会爬远开去,就相对安全。记得大姨家孩子多,缺乏人手看孩子,个个孩子穿沙土到周岁多。那时,孩子已然能够站立,大姨把孩子装在布袋里,随即用了绳把孩子捆拴在窗棂上,由他玩耍,自己则远到坡地里锄地搂草。等大姨回来,孩子依旧乐呵呵地隔了窗棂,摇展了小胳膊呼唤着娘亲;孩子忽闪的瞳仁,咿呀的叫声蓦地撞击了娘亲的心扉,揪扯得她心疼不已,猛然扑过去,把孩子紧紧地抱将在怀里……
穿了沙土的孩子大多不感冒发烧,不生痱子。冬天沙暖,孩子的屁股蛋子温温的;夏日沙凉,孩子的屁股蛋子则爽爽的。就是久病卧床的老人,常睡沙土,便也不会生长褥疮。
现在有些地区流行“沙土浴”,人们将自己囫囵淹没于沙土中,直至脖颈,据说有着排汗、祛毒、美容之功效。由此观之,我们的先人自有他们的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