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的厚文章

王冰

白描先生的《秘境》，是非虚构纪实文本，在我看来，也可以将其归为大散文写作范畴。

当下散文创作的问题是有目共睹的，其中之一是散文作品的单薄问题。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很多散文家已经既不能在原有的散文高地上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继续前行，也不能发现一座新的山峰，练就本领去进行攀登，甚至都不能顺着已有的踪迹找寻到一些别样的风景去进行创作了。于是散文创作的题材、情感、语言表达、思想内涵等诸方面的不断重复成为散文家创作时的一种常态，所以我一直期待着厚散文的出现。在我看了白描先生的《秘境》之后，我觉得在这个方面弥补了我的一个缺憾。

我说白描是“大先生”，他是文学教育家，作家，书法家，玉石收藏家、鉴赏家，曾任中国轻工联合会玉文化专业委员会副会长、中国玉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兼玉雕专业委员会会长、国家玉器百花奖的评委，我之所以提到白描先生的这些身份是想要强调，如果白描先生没有这样的写作背景，会有如此阔大厚实的《秘境》出现吗？回答当然是不能，由此可见一个作家的写作素养是多么重要，我们都知道有词无意，文章肯定不会厚实，那么意从何来，当然是从这个作家的人品、学养、学识、眼界、人文关切中来，这也是当下很多散文家急需补充的。

那么何谓厚散文，也许有人认为是深幽孤峭，而这仅仅是文风问题，是皮毛的东西。继王士祯之后成为诗坛宗匠的查慎行，曾有说法：“诗之厚，在意不在辞。”由此推演开来，文章要在事、情、理上都写得深厚，才能成就一篇好的文章。无疑，白描先生的创作既是朝着这个方向行走的，也是在写作实践中到达了这个层次和境界的。

应该说，白描先生的《秘境》中所写内容具有开疆拓土的意义，整部作品分《白玉紀》和《翡翠传》两个部分，上部写到玉石以及玉石文化8000年长河中的发展脉络。写了收藏热中隐藏的能够让人一夜暴富的巨大商机，也写出了为追求更大的利益，人们历经千年的对于玉器的摹古、伪古、臆古的历程。既写了玉石带给人们的文化辉煌，也写了玉石赌局中的骗局；既写了一些人关于玉石的悲喜人生，也写了颇有传奇色彩的“分香散玉”的真实经历。下部《翡翠传》中，作者更是抓住了翡翠那扑朔迷离的身世，从翡翠矿区写到了经营翡翠的商家，从神秘的赌石写到四大国宝、“炎黄之根”、《清明上河图》，从阴差阳错成功的翡翠商人张安凤，写到对翡翠一窍不通却梦想奇迹发生的Z老板。其中写出了多少因为玉石而生的人生百态、人世浮华、人伦道德、人生命运，内容庞博繁复，却又有条不紊，张弛有度，体现了一个作家对于题材的把握和驾驭能力。这一方面是很多作家需要去学习和借鉴的，因为现在散文创作的难度已经是从题材的发现就开始了。应该说，不少作家一开始选择要写的东西，是否能够进入文学创作中，本身就值得推敲。它们或者是被人咀嚼过无数遍了，或者就是一个不适合进入文学创作的题材，却硬要去写，这样肯定是写不好的。白描先生以其特别的生活经历和独到的眼光，将写作的笔触放到了为民众所关注，为作家所忽视或者说所无法把握的玉石翡翠之上，这本身就是白描先生作为一名优秀作家所应该具备的素养之一。

看得出，白描先生在创作《秘境》时是用情来写的，其中有对于国家民族关注的历史大情怀，也有对于个人社会关切的真性情，前者体现在对玉石人格化、道德化的关注上，体现在对玉石发展历史进程的自豪上，更体现在白描先生对国家民族载于玉石之上的兴衰的记述上。由此，白描先生写到了8000年前暮春的一个后晌那“几块色彩晶莹的小石子”，写到了玉的功能从灵玉到礼玉的过程，写到了历经波折的和氏璧的命运，写到了作者对于并不熟悉的人的帮助，写到了一幅徐徐展开的翡翠中华的图景，写到了彰显于璀璨玉石之上的中华民族的精神，也写到了对于中国当代玉雕业良性发展的担心。白描先生就是这样用自己的情将这一秘境和迷境打开了给我们看，这是一种隐藏在文字之中的蓬勃的情感，是有一份很厚重的情感在其中的。

有时候，面对中国的散文我很是疑惑，为什么在如此浩大的散文创作之流中，总缺乏一些厚实的散文呢，是什么因素能够成就这样一种厚散文呢，白描先生的创作是能给人一种启发的。我想，首先是因为先生的人品之厚，柳公权云：“心正则笔正。”在此，可以借用一下，心厚则文厚，一个作家如果心气浅薄，那么他的文章肯定不会有忠厚之气在其中的，正是因为白描先生学养的深厚、品性的宽厚，才使得他的散文也深厚、宽厚、丰厚了；其次是因为先生的学识之博，刘大櫆在《刘海峰文集》卷一有《论文偶记》数十条，认为“人不穷理读书，则出词鄙俗空疏，人无经济，则言虽累牍，不适于用”。再者，“文人者，大匠也”，“义理，书卷，经济者，匠人之材料也”。白描先生对于玉石的历史和文化是熟知的，对于有关玉石的典籍是熟悉的，对于玉器的真伪是熟悉的，对于经营玉石的商人是熟悉的，对于整个玉器市场是熟悉的，有了这些别人所没有的因素，才使得他写作此文时，能轻车熟路，驾轻就熟，文脉流畅而波澜起伏，文章蕴含丰富又不是生搬硬套。也就是说，在如此素养支撑下的写作，写出的文章才可能是各方面都厚实的作品。

《诗经·小雅·正月》中有“天盖高”、“地盖厚”之说，《荀子·劝学》云：“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从这个角度而言，正是因为白描先生有了其特有的丰厚生活经历以及与之相关的深厚思想之旅，才使他的写作具有了独立的价值判断和艺术追求，才使他的《秘境》成为了一部难得的佳作，并最终使其创作成为了当下创作难得的亮点。

（作者系鲁迅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