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加明
人们对中国的春运都有这样一个印象:春运是一场在世界范围内最大的物种迁徙潮流,是一次以亿计量的人口流动。我的家人一般不参与这场运动,我们村庄的人大多也不投入其中,本地人安土重迁。然而务工的人流不单是通往城镇,也有去向农村的。我们农村就来了很多外乡人。
嘉兴洪合镇建北村不是旅游胜地,也不似北京、上海、杭州等地莘莘学子云集,却也长年吸引很多外乡人聚集到我的家乡,有的一住便是好几个年头。吸引人的因素之一就是本乡经济发展的机遇和安定和平的社会环境。
我还未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远在他乡的母亲来到这里,认识了我的父亲,这样的结合在村里村外不胜枚举。交谈已很难分辨出那竟是一个外乡人的话语,这是本土化影响的结果。也有外来化影响,父亲是本地人,小孩说着一口流利的川话,是因为受到了母亲的影响。不过那位父亲也会用川话很地道地和娘家那边的人摆龙门阵。这种本地和外地的文化接触是相互的,平等的,天然的。
江南河流密布,田地整齐平坦。一条小河贯穿我的乡村,以前,不管本地人还是外地人都会在河边洗浴。十几年前,洗浴靠一个临时准备的木盆,夏日傍晚时分,小孩赤身裸体,他们的父母在旁边舀起河水,从孩子头顶浇灌,那是最痛快清爽的洗澡方式。外乡人更没有所谓的浴室,河边石阶自然是他们的休闲娱乐之地。傍晚时分,残阳铺水,躺在石阶上小憩,感受石头上烈日的余溫,双脚泡在河里,十分清凉。
以前村子比现在热闹,几户人家雇了十来个人在自家屋内工作,工作内容是动作单一、乏味的拉横机。一台横机当时值几百上千元,是一种编制毛衫衣料的机器。每次拉横机造出一个衣料单元,就得重新起个头。拉横机时,双手握住机子上的推子,左右来回拉动,心里还得默数次数,次数决定着衣料的长度。这样重复的动作极其无聊乏味。那时流行音箱,插进一盘磁带,放着流行歌曲,那就是一种听觉享受。年轻人听着音乐拉横机,速度也加快了,且伴着音乐扭起屁股来,有点可乐。每到发工资时,员工们排着长队,领过老板手中的一小叠钱,细细数着。这场兴起的雇人打工潮流,别具特色。
前些年,农村夏天大停电,没灯光了,人自然停工了。乌压压的一帮人走出门户,有的去店里买未融化的冰棍,有的去城镇逛夜市。他们说着各自的家乡话,一群人同出同进,像江湖帮派,为乡村增加了更多的生气。那是难眠的夏日。
羊毛衫产业是我们镇的特色产业,除了毛衫制造、生产,还衍生出其他产业形式:毛衫废品回收、包装袋包装箱生产回收、机器生产改造等等。外乡人敢闯敢拼,普遍比本地人悍。他们善于奔波,开着大车回收废品,运送产品。他们善于经营,食品交易、毛衫市场、超市营业等风生水起。他们也广交朋友,和本乡人混得脸熟,成为本地的新居民。后来的外乡人为什么少了呢,不像以前热闹,使得乡村处处有生气?我想主要是电动横机的出现,逐步取代传统的人力横机,使得更多的外乡人别谋生计。
我们村菜场有个卖馄饨、烧卖各类早点的门面,经营者常被称为“大老板”,是上海人。他们住本地好几年,上海话也和本地语言相近,不知道来历的人,完全不晓得他们也是移居过来的,已经是本地常驻居民了。他们和我们日常相处,我们也离不开他们每天的早点了。
横机转型之后,外乡人也搞起电动横机,弄个作坊,把产品送到订货商那里牟利。外乡人的生产水平已与本地人无异,甚至可以赚到更多的钱,而本乡人也欢迎他们经营,赚得的房屋租金年年拉高,房子升值。
平湖市盛产平湖西瓜,被誉为“天下第一瓜”,我们这里也适宜种西瓜。一些已能自给自足的村户,把稻田承包给外来农民,这些外乡人就会种西瓜销售。夏日炎炎,他们还会在马路边设立摊位,供应给当地居住者。
自从建(设)濮(院)公路贯穿村里,公交车可通向城镇小学、中学,可以一直通到市中心。外乡人的子女上学也得到便利。在城镇,外乡人对本市的经济贡献更加突出。他们顺应、把握了产业和市场的发展规律,纷纷致富,不少人都在市区购买了楼房,让很多本乡人十分羡慕。现在又兴起网络销售,愈发刺激市场供需量的增大。农村人也见识过这威力,尤其在双十一购物节时,人们惊叹道:“一天居然能卖出几万件毛衫,骇死人了!”
家乡的事物日新月异,每年来到这里的外乡人都有着新面孔。他们友好、聪明,他们裹馄饨、包饺子,热情地分给房东,以对其往日的照顾和友善表达谢意,他们的小孩也和我们这里的孩子一样天真烂漫。我们乡村可以给外乡人乐不思蜀、海阔天高的感觉,这里就是外乡人的桃花源,是他们第二个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