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士州
6岁做“驸马”
1921年仲冬时节,随父迁居北京顺承郡王府的张学思还是个天真无邪、稚气未脱的6龄童。这一天,大帅府内彩灯高悬,喜乐喧天,冠盖如云,张作霖更是笑逐颜开、满面春风。上午10时,打扮一新的张学思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当他走到父亲面前时,张作霖起身牵住他的小手,把他领到一位正襟危坐、气度不凡的陌生男子跟前,催促一脸迷惘的他管陌生人叫“岳父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小学思也许想要好好表现一下,竟像模像样地弯腰鞠躬,向“岳父大人”请安。小学思的乖巧乐得“岳父大人”朗声大笑,厅内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庆贺喧闹之声不绝于耳。就在小学思有些蒙的时候,中国近代史上直、奉两大军阀的联姻仪式遂告完成。
这是张作霖精心构思的“政治交易”,也是他惯用的政治权谋。那时,曹锟作为直系军阀的首领,又靠贿选的方式窃踞徒有虚名的中华民国总统宝座,事业正如日中天。而出兵入关进驻北京不久的张作霖立足未稳,自然要仰赖大总统的力量,于是,张作霖故技重演,在先后把四个女儿都嫁给王公贵族之后,又萌生了儿女联姻之计,6岁的张学思便成了曹大总统的“六姑爷”。张、曹两大权势遂结为“儿女亲家”。
可是,不过半年光景,张、曹翻脸,亲家变冤家。直、奉两派军阀大打出手。后来,奉军大败,张作霖领着家小撤离北京,退回东北。
雇农的女儿走进他的生活
日寇入侵,家庭变故,国仇家恨面前,1933年,年仅17岁的张学思毅然投身革命。时间进入1940年,这是张学思奔赴延安的第3个年头。这时,张学思已从延安马列学院毕业,担任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以下简称“抗大”)第三分校东北干部队的队长。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延安女子大学(以下简称“女大”)举行形势报告会,主讲人是校长王明。这样的报告会,张学思总是积极性甚高,这一天,他早早地来到女大礼堂,挑了一个前排的位置坐下。报告会还没有开始,礼堂内一片喧哗,无意间,张学思发现距离自己不远处坐着一位端庄、恬静的姑娘,她正在翻阅一本画报。一向喜爱画报的张学思按捺不住凑过去,问了句:“同志,请问画报是从哪儿借的?”
“图书馆。”姑娘没有抬头,顺口回答。
“听口音,你不像北方人?”
“我是广东来的。”也许是画报里的故事太吸引人,也许是姑娘不愿意被别人打扰,她仍然没有抬头。
“一个女孩子怎么跑这么远?”
“那又怎样,抗日还分什么远近?”姑娘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好事之徒”。就在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两人同时报以友善的微笑。爱情就这样产生了。张学思甚至连姑娘的名字还不知道,但姑娘那稍纵即逝的一瞥和柔情似水的一笑已经定格在他的记忆深处。
不久,女大举办第二场报告会,张学思又早早地坐到原来的位置上,东张西望地期待那位姑娘的到来。然而,他失望了,直到散会,姑娘的倩影始终没有出现。
第三次、第四次……姑娘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再没出现,张学思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难道她病了,还是故意躲着我?张学思忽然发现自己对那位偶然相逢的广东姑娘产生了难以抑制的思念,这种体验平生还是第一次。
说来也巧,当缘分渐消的时候,因为一个熟人的出现又断梦再续。这一天,张学思听完报告后走出礼堂,迎面遇上了一个东北老乡、特别古道热肠的顾大姐。
“张昉(张学思到延安前用的别名)到女大来了,也不到大姐那儿看看?瞧你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有什么心事不能和大姐说说?”顾大姐快人快语。
“大姐。我想……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谁啊?吞吞吐吐的。”
“大眼、圆脸、长辫子,老家在广东……”张学思尽自己所记描述着。
“别说了,你问的不就是‘小广东吗?她叫谢雪萍,我俩在一个班呐。”从顾大姐口中,张学思了解了谢雪萍的经历。
谢雪萍出生于广东省德庆县,父母都是雇农,由于家境贫困,两个姐姐出生不久先后被送人。谢雪萍出世不久,父亲暴亡,母亲改嫁,谢雪萍被姨母领养。起初,姨母待她很好,甚至送她上学。后来,姨母生了自己的孩子,谢雪萍开始遭到虐待,14岁时,谢雪萍逃离姨母家,只身前往广州,在一家纺织厂做了名女工。这期间,她受大革命影响,渐渐觉悟,开始参加工人运动。抗戰爆发后,谢雪萍主动找到广州八路军办事处要求前往延安,到达延安后,她先在抗大受训,女大成立后,又转到女大就读。
顾大姐说完,见张学思仍在发愣,心里已猜出几分,便有意试探他:“我听说,你说过这辈子不找对象了,今天突然对谢雪萍的情况了解得这么仔细,想为哪个人当月老啊?”
“大姐别开玩笑了,过去我那么说是因为没遇见中意的,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老实说,自打见到她,老也忘不了,大姐你帮帮忙,行吗?”
顾大姐心中明白,张学思在自己终身大事上做出这样的选择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这位昔日大帅府的四公子曾经拒绝过许多前来攀亲、门当户对的达官显贵。他一直在寻找一位真正的志同道合的爱人。顾大姐见张学思言辞恳切,便决定设法成就张谢之美。
精心策划的“偶然”
自从延安实行星期日休息制度后,南关市场便成了延安最热闹的地方。又是一个星期天,顾大姐找到谢雪萍,说:“‘小广东,陪我到南关市场买点东西吧。”
“巧了,我正想去买笔记本哩。”不一会儿,俩人沿着延河说说笑笑向南关市场走去。转过河湾,突然一位青年策马扬鞭迎面而来,“张昉,张昉……”顾大姐朝着骑马的青年扬臂招呼。
张学思勒住马,顺势跃下:“是顾大姐啊,去赶市场吗?”答话间目光与谢雪萍相遇,两人点头微笑。
“哦,对啦,我来介绍一下。”顾大姐老练地把握时机,指着张学思说:“他叫张昉,抗大东北干部队队长,我的老乡。”说完转过身,拉着谢雪萍的手,说:“她,谢雪萍,女大三班的学员,我俩是同学。”
“好像在哪儿见过?”张学思故作若有所思状。
“那天在女大礼堂听报告……”谢雪萍倒是实在,张学思随即跨前一步,主动与谢雪萍握手。
“啊?原来你们认识,一个老乡,一个同学,好了,现在咱们算是朋友了。”顾大姐可着劲把张学思和谢雪萍往一块捏。
“大姐,都好长时间没见了,到我那里坐坐吧。”张学思像背台词似的。
“也好,小谢,一起去他那儿看看吧。”顾大姐趁势附和。
“不了,大姐,我还得买笔记本呢。”
“我那儿有,你就用不着买了。”张学思热情相邀。
“是啊,东北干部队条件比咱们好多了,送几本用用又有什么关系。”张学思和顾大姐相互应和着,谢雪萍觉得再推托便不礼貌了,就这样,谢雪萍第一次走进了张学思的窑洞。
谢雪萍接受了张学思送的两本崭新的笔记本。她哪里知道,本子是张学思临时从别人那里硬要的“赞助”。至于偶然相遇,更是顾大姐和张学思精心策划的。
经过类似的几次“偶遇”后,顾大姐适时抽身隐退,熟识后的张谢二人开始约会了,且情况进展得比顾大姐这个红娘预想的还要快。没隔多久,张谢好上了的消息不胫而走,几乎成了抗大和女大学员间公开的秘密,其中很多人对两个出身迥异的青年相恋表示怀疑、担忧。女友好心提醒谢雪萍:“雪萍,你知道吗?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张学良的胞弟啊!”乍听此言,谢雪萍确实有些惊讶,这个“情报”,顾大姐和张学思没有向自己透露过,可是,她转念一想,都什么时候了,还讲什么门当户对。“我可管不着他是谁的弟弟,我喜欢的是他本人,不是他的身份。”谢雪萍平静地说。
春种秋收。1940年中秋之夜,在延安宝塔山下的窑洞里,张学思、谢雪萍和别的几对新人一起举行了一场新颖的集体婚礼。婚后不久,张谢一起离开延安,率东北干部队奔赴华北敌后抗日战场。从此以后,无论是生死别离的战争年代,还是新中国成立后张学思担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将领,抑或是“文化大革命”中受迫害身陷囹圄,这对出身不同、但有着共同理想的夫妻始终同甘共苦、恩爱如初,他们之间的纯真爱情被广为传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