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坛怪才”傅小石与妻子的惊世爱情

张临军

困境中相爱

傅小石，1932年生，江西新余人，国画大师傅抱石先生的长子。因自幼受父亲的影响，8岁时，他就能为他人诗集画封面和内文插图，后顺利考上中央美术学院。25岁那年，傅小石被打成右派，被送到南京中山陵的藏经楼劳动改造。

1961年，王汝瑜被调到这里工作，报到当天她迷路了，便向门口打扫卫生的小伙子问路。小伙子身材很瘦，但眼睛非常有神，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颇具修养，给王汝瑜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个扫地的小伙子就是傅小石。

尽管此时的傅小石已摘去了右派帽子，却仍是同事眼中躲还来不及的“坏人”。他虽然早上5点多就开始打扫卫生，但每到傍晚他就躲进藏经楼里用毛笔练习作画，那专注的神情，打动了王汝瑜。在王汝瑜的眼中，这个年轻人勤奋、聪明，性格活泼开朗，她同情他的身世，更为他的才情着迷和折服。闲暇时，她会悄悄地帮他打扫卫生，整理画稿。不知不觉中，两颗心慢慢靠近。

在闲暇的周末，两人经常一起结伴出游，到公园草地上聊天、到玄武湖上划船。一时兴起，王汝瑜会给傅小石唱一段越剧，婉转的歌声飘荡在清凌凌的湖面上，更飘进了傅小石的心坎里。一天，傅小石鼓起勇气走到王汝瑜背后，一把搂住了她，紧张地说：“我，我要娶你！”王汝瑜却慢慢掰开了傅小石的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小石，你了解我吗？”王汝瑜敞开心扉把自己的过去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傅小石。

原来，王汝瑜曾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前夫是位历史老师，两人还有一个儿子。为了打消王汝瑜内心的顾虑，傅小石让她早点把孩子带来见见。

一次值班，王汝瑜就把3岁的儿子晓农带上了。冬天的南京很冷，孩子冻得瑟瑟发抖。傅小石见状亲切地对他说：“你坐到叔叔的怀里来吧，这样就不冷了。”见晓农扭扭捏捏不肯过来，傅小石就温柔地说：“过来，叔叔可以画画给你啊！”小家伙这才钻进了傅小石的怀里，嚷嚷着要叔叔给他画老虎，一会儿的工夫，两人就相处得其乐融融。见此情景，王汝瑜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拒绝傅小石的爱，这是多么宽容善良的好男人啊！

1966年10月25日，两人正式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

守得云开日出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即使父亲傅抱石是举国闻名的画家，傅小石依旧生活得非常艰辛。一张旧床，一个蜂窝煤炉，一块破砧板和两颗依偎的心组成了温暖而牢固的家。随着生活的逐渐稳定，傅小石提议让晓农也搬进这个小家。乖巧的小家伙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叔叔，渐渐地，开始亲热地改口叫他“傅爸爸”。不久，他们的女儿傅小红也来到人间。

一场突如其来的横祸很快打破了宁静的生活。“文化大革命”期间，傅小石为保护父亲的400多幅画蒙冤入狱10年，左腿残疾。狱中的傅小石坚持作画，历时7年，完成了4万多字的《图案设计新法》文稿和一大批素描作品，因此在1977年被允许保外就医。见到憔悴不堪的丈夫，王汝瑜泪流满面，又激动又心疼，忙跑到街上，买了满满一盆傅小石最爱吃的猪头肉。此后，傅小石改画国画。

1979年2月的一天，傅小石接到自己的冤案被平反的通知，因过分激动突患脑中风，右半身偏瘫，只剩左手能动。

为了更好地照顾丈夫，王汝瑜在1980年申请病退，从此每天守在丈夫身边，给他喂流质食品，帮他擦身子、换床单、按摩……

久卧病床的傅小石，在妻子的呵护下，皮肤没有一丝溃烂，四肢也没有萎缩。随着意识的逐渐恢复，他发现自己几乎变成了一个废人，除了左手能正常行动以外，其他的三肢都不能动了。这样的打击使他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为了帮助病榻上的丈夫重拾信心，王汝瑜鼓励他：“国外有奥斯特洛夫斯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作者），国内有吴运铎。你想画画，不是还有一只完好的左手吗？”

妻子的话语渐渐感染了傅小石，他向命运发起挑战。他先是从最简单的笔画和写字练起，尽管笔画都是颠颠倒倒的，但王汝瑜视作珍宝，丈夫每有一点小小的进步，都及时给予赞赏和鼓励。随后，傅小石逐步开始尝试用钢笔画些简单的人物素描，天资聪慧的他短短两个月就拿笔自如，他画王汝瑜，画医生、护士，画同病房的病友和前来探望的朋友。随着手法的不断纯熟，傅小石的画工越来越逼真传神，而他的创作激情和欲望也一天天高涨，如同凤凰涅槃重获新生，迎来了艺术的春天。

1979年年底，傅小石出院后回到家中。傅小石每天早晨5点起床，从早上6点，到晚上6点，一幅幅作品脱颖而出，并逐渐完成了由黑白泼墨到淡彩泼墨再到重彩泼墨的转变。在妻子的陪伴下，傅小石开创了左笔传奇，跳出父亲成就的光晕，以左笔创立泼墨没骨人物画，在中国人物画领域自成一派，独树一帜。

1992年，王汝瑜带着装有书画作品、换洗衣物、绘画材料的四个大箱子，推着傅小石出访澳大利亚、美国、日本等国家，先后在国内外为傅小石举办了39次画展。

2010年，傅小石受邀出版了只收录顶尖艺术家作品的画册——《大红袍》。在一次采访中，主持人说：“傅老师，人说‘军功章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您觉得您能取得今天这样令人瞩目的成绩，您的夫人是不是也有一半的功劳呢？”傅小石听后立马用手势比画说：“夫人王汝瑜占了百分之八十，我只占百分之二十。”

护理昏迷丈夫5年

2011年6月23日，傅小石应邀去北京参加活动，在长安街遭遇车祸。回南京后，傅小石突发颅内出血，由于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傅小石陷入昏迷。

“花再多的钱也在所不惜，我相信小石肯定会醒来。”在恳求医生用最好的药，全力以赴诊治的同时，王汝瑜也开始耐心地护理丈夫。

“外人都觉得小石是大画家，家里不可能缺钱，其实这是天大的误解。”王汝瑜苦笑着说，“儿子晓农英年早逝，家里的开销靠的仅是傅小石每月8000多元和我每月2000多元的退休工资，这对于高额的医药费也只是杯水车薪。”

傅小石昏迷以来，王汝瑜每天变着花样给傅小石做最有营养的流质食物。随着家中的积蓄越来越少，2015年7月上旬，王汝瑜不得不辞掉一个护工，腿脚行动不便的她，只能让女儿傅小红每天推着轮椅送她到医院看望傅小石。

“保姆的工资一个月4000多元，现在我已请不起了，要省钱为傅老买药。”王汝瑜说，“如今傅老的造血能力已经快不行了，每天都得输血，打蛋白质。”最让她烦恼的是经济困难，让人惋惜的是，他们50多岁的女儿傅小红也身患严重糖尿病，早在10多年前便无法工作。

尽管经济困难，但王汝瑜始终不愿把家里的画卖了，因为她知晓那些画对傅小石的意义有多重要，“万一他醒了，想要画怎么办？而且以后还要为他办纪念馆，在历史上留下有价值的作品。”

2015年7月12日，一条《傅抱石长子傅小石昏迷四年 经济拮据不愿卖画为生》的消息，在国内多家媒体发出后，引起人们强烈关注。很多人带着鲜花到医院探望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国画大师，一些热心的志愿者，还主動陪同王汝瑜检查双腿，让她很感动，“这两年也经常会有一些志愿者过来帮忙，也幸亏有他们的热心。”

在不少人看来，王汝瑜夫妇应该也存有傅抱石的作品，尤其当年傅小石担着巨大风险为父亲保管的那400多幅画，堪称价值连城。难道她就没考虑过卖掉哪怕其中的一幅画，用以改善目前的窘况吗？王汝瑜说，傅抱石的那些珍贵画作，他们全都捐赠给国家了，从来没想过留下一幅作为纪念。

2016年8月17日晚上，在妻女的陪伴下，傅小石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