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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马街村广严寺和火神庙碑刻的记载,书会起源于元代延祐年间(公元1314年),距今已有700余年的历史。这个集民间音乐、商业贸易、宗教祭祀、文化娱乐等为一体的区域性民俗活动,以民间曲艺活动为主要特色,并为附近村民提供了欢度元宵佳节的文化平台,堪称中原地区说书艺人行艺的重要活动。回顾历史,书会曾经遍布华北地区,但只有马街书会能在时间的长河中脱颖而出并持续繁荣。其中的文化基因和社会基础很值得我们一探究竟。
马街书会的源起为何,众说纷纭,至今尚无定论。但其中一种说法颇可研究一番:相传马街村有一位名叫马德平的老艺人,技艺超群,桃李满天下。老人逝世之时恰逢农历正月十三,门下弟子相约在每年的正月十三汇集于马街村,以说书献艺的方式来悼念他。因之成袭,书会也就慢慢形成。可以说这个传说是在“以一种浪漫的方式传承着村落的小传统,诉说着村落的记忆”,究其根本,区域风俗中所蕴藏的文化力应该是孕育马街书会的重要文化基因。露丝·本尼迪克特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指出:“个体生活历史首先是适应由他的社区代代相传下来的生活模式和标准。从他出生之时起,他生于其中的风俗就在塑造着他的经验和行为。到他能说话时,他就成了自己文化的小小的创造物,而当他长大成人并能参与到这种文化的活动时,其文化的习惯就是他的习惯,其文化的信仰就是他的信仰……”历史上的豫西南一带就有唱元宵灯戏的风俗,大户人家请大戏班子,而村社和小户人家就请廉价的弦子戏应景。马街书会正值元宵节之前,这就为群众挑选灯书提供了市场,艺人们也找到了演出的场所,故而书会一年一度经久不衰。
每逢正月十三的正日子,十里八村的乡党,南北往来的艺人,约定俗成地到马街村应水河北岸的麦田中,以天为幕,以地作台,随便找一片空地,桌椅、拉唱乐器和简易音响一摆即可开演,隔几米就能听到韵味十足的说书声和或多或少的喝彩声。这种开放场景,更进一步昭示出马街书会能够绵延近700年的社会基础。
由于以农业生产为主,马街村民一年的生活安排基本是围绕农业活动来确定。这样的生活方式即使在建国后的农村集体化生产中,也没有发生太多变化。近年来,虽然因市场经济的影响及农业机械化程度的逐步提高,农业投入劳力减少,转向其他行业发展的村民逐渐增多,农闲农忙的分野也不那么清楚了。但基本上从入冬一直到麦收之前的这段时间,是村民一年中最为空闲的时候,也是他们举行各种民俗活动最頻繁的时节,春祈秋报、酬神娱己,这就为农村的各种民间文艺活动提供了最好的时机。说书艺人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金正月,银二月,哩哩啦啦到三月,挂弦子歇嗓六、腊月。形象地道出了农民的生活方式对说书活动的直接影响,同时外出谋生的村民随着视野的扩展,往往能够将外面的曲艺音乐带回本地,这对于进一步培养村民们对曲艺的兴趣有着不小的推动作用。
同时因为人口迁移的渐次频繁,马街村呈现出一种较为开放的发展局面。其民风淳朴直爽,村民往往能善待外来艺人,可以免费提供给艺人食宿,其中最具代表性者当数马街说书研究会会长张满堂。乡民们的这种行为对民间艺人构成了相当大的吸引力,久而久之形成了一种心理上的文化惯性,进而内化为他们对马街书会的向心力。同时艺人也在交往中不自觉塑造着乡民的文化性格,培养了他们的音乐审美趣味。村民与艺人之间构成了一种和谐共生的关系,双方共同构筑起了马街书会得以存在的社会基础。
历史的文化基因和社会基础共同构成了马街书会这种文化形式存续的内在动力并让它绵延了700多年,毫无疑问,我们希望马街书会继续繁荣一个甚至多个700年。但马街书会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一种自然秩序下沉淀和积累出的自觉自发的文化模式,在当今文化多元的大环境下,如何实施有效的文化管理是每一个热爱马街书会者都应当关注的问题。
要管理文化,就要认识文化。张岱年先生说,超越传统,首先要理解传统。马街书会的文化传统不同于符号化或者实体化的文化资源,后者以可度量的形式展现,可以建立相应的评价体系来具体估量其价值。马街书会展现出的是一种无形的民俗模式,所以在确定需要实施以保护传承繁荣为目的的文化管理的大前提下,正确认识书会的文化核心是非常必要的。
核心是曲艺,马街书会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一日能看千台戏,三天能听万卷书”,离开了曲艺这个文化核心,那书会也就不能称之为书会,这就是一种文化自觉,传统模式的原生态和先进性必须保持。德国莱比锡的巴赫纪念馆所在的小路,几乎就是一条音乐街,店铺里到处都是音乐书籍和唱片。它一方面保存着当年巴赫当时的一些遗物,另一方面又成为了一个传承和发扬德国民族音乐的好去处。它并没有为了经济发展和城市建设而忘却了巴赫纪念馆的文化使命,而是保存着它应有的特色。当年法国哲学家雅克·德里达走在上海时髦的街头时说,自己仿佛置身于巴黎和伦敦。这无疑是一种善意的文化警告并且这种警告在如今一样适用。所以保证曲艺在马街书会中的核心地位是极有必要的。
据不完全统计,自1980年以来前来赶会的曲艺界名人有陶钝、骆玉笙、刘兰芳、唐杰忠、姜昆等。1981年,刘兰芳第一次到马街,赶会的群众听说后围得人山人海,偌大的宝丰县城“万人空巷看兰芳”。1990年、1995年、1996年她又先后三次来到马街,每次书会现场都要掀起一阵冲天撼地的“兰芳潮”。曲艺界名人的不断造访成为马街对外宣传的名片,而中国曲协自2002年开始举行、至今已有十二届的马街书会优秀曲艺节目展演更进一步凸显出曲艺在马街书会中的核心地位。
自觉的沉淀和保护是第一步。文化自觉包含过去、现在和未来三个方面的取向,从传统和创造的结合中去看待和适应未来,也就是继承传统、面对现实、展望未来。所以在坚持曲艺核心地位的同时,还要加曲艺本身的自我造血能力和发展能力。
文化应当以人的内在需求为导向。民众需要多姿多彩的文化形式来丰富自己的生活,这是需求,而曲艺从业者则扮演的是供给侧的角色。特别是在当今文化多元的大潮中,民众可以得到的文化供给越来越多,如何能继续保证马街书会的曲艺文化品牌当是每一个曲艺人应当思考的问题。一些地区因为文化运作不专业、文化产品质量不过关,能够提供的文化产品仅仅局限于展示剪纸、泥人、刺绣、大红灯笼之类的民俗作品和诸如兵马俑等其他出土文物样式的复制品,能提供颇有影响、能够反映传统文化特色的少之又少。所以激励曲艺人在事物的规律本源处寻找价值点和创新点,激发内在动力和创新力,以精神和理念的方式唤醒个人的意志和情感,凝聚成一种群体主动追求理想的意志,进而达到自觉地有动力,有心力,有能力的追求曲艺创作更多更好更丰富的预定目标,也是文化管理者和协调者必须面对的问题。
“追草摹古人得真趣,别出心意成一家”,马街书会从历史中走来,更要向未来走去。前人给我们点出了传统与内涵,今人当在前人的基础上别出机杼,保护历史并发展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