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博 包庆德
摘 要:恩格斯是马克思主义创始人之一,被誉为“第二提琴手”。恩格斯早期对工人阶级及其生存环境问题就存有人文关怀,并由此开始关注建构辩证自然观。学界把唯物史观创立完全归功于马克思,尤其是马恩对立论者认为马克思偏执于社会领域研究,恩格斯则偏执于自然领域研究,两人在哲学研究导向上是相互分离的。产生如此偏颇的原因主要是把两人在理论研究上的分工当成分家,错误地走向极端。马克思和恩格斯合著的经典著作《德意志意识形态》标志着唯物史观的创立。这表现在,唯物史观的前提是现实的个人和他们与自然的关系;新唯物主义历史观从直接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出发;而对生产力和交往形式的关系的考察是确立唯物史观的又一个重要节点等。随着唯物史观的确立,恩格斯把理论研究重点逐渐地转移到确立新自然观上来。而在确立新自然观之前,他先将目光投向了自然科学,对自然科学的发展进行了深入考察。这是因为在确立新自然观之前必须对旧自然观进行解构与扬弃。辩证自然观与辩证科学观的创立对于完善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意义深远。辩证自然观与辩证科学观是恩格斯的两个伟大发现。其辩证科学观是带领科学向前推进的导向航标,其辩证自然观则是引领人类走进生态视界的指路明灯。
关键词:恩格斯;生存环境;唯物史观;辩证自然观;辩证科学观;生态视界
恩格斯是马克思主义创始人之一,著名的哲學家、革命家、思想家、军事家,是马克思最亲密的战友,被誉为“第二提琴手”。恩格斯一生学术著述颇丰,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建立、发展与完善贡献巨大。本文从恩格斯早期对工人阶级及其生存环境问题就存有人文关怀,并由此开始关注建构辩证自然观为主线,从宏观上对此过程前后形成的主要哲学学术思想及其内在深层逻辑关联进行梳理与评介。自然观是恩格斯生态思想的逻辑起点,也是笔者为深入系统挖掘恩格斯生态思想的重要基点。
一、恩格斯生平与青年时期的社会关怀
19世纪的欧洲,社会动荡不安,各国不断发生起义和骚动。英、法、德等国家资产阶级先后通过革命挣脱了封建专制统治的桎梏,却又使无产阶级身陷囹圄。各阶级之间的较量暗流涌动,“这是一个需要巨人并且产生了巨人的时代”1。
弗里德里希·冯·恩格斯(Friedrich Von Engels,1820—1895),1820年11月28日出生于巴门,此地毗邻爱北斐特。这两个地方于1815年维也纳会议后被并入当时已经是资本主义工业中心的普鲁士莱因省。那里当时大约已有200多个中小型工厂,主要是织布、纺纱和染坊工厂。直到1929年两地又合并成为乌培塔尔市(塔尔即河谷之意)。那里有葱郁的林木、碧绿的草地,再衬有不太高的山峦倾斜作态,景致迷人,引人入胜。莱茵人天生的艺术气质使得他们对音乐独爱倾心,“每年秋天的音乐节,一群群兴高采烈的男男女女,从四面八方汇集在一起,用音乐表达自己最崇高、最神圣的感情,互相激励生活的勇气,尽情重温青春的欢愉”2。活泼的莱茵人的“眼睛总是敏锐地、愉快地注视着周围的世界”3。
恩格斯出身于名门望族。他的父亲老弗里德里希性格刚强、坚毅,是一个纺织厂厂主,也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曾担任学监和教会学校校长,后来还接任了革新教区的教会负责人。老弗里德里希要求儿女们无条件地相信圣经和教义。恩格斯的母亲爱丽莎是一位颇有涵养、热情奔放、热爱音乐和文学的文艺女性,推崇歌德的作品,她还把歌德的作品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恩格斯。恩格斯对文学也很感兴趣。父亲平日多在外经商,幼年时代的恩格斯更多地和母亲在一起。从某种程度上说,恩格斯的过人才智与他的母亲从小对他的启蒙是分不开的。如果说恩格斯从父亲那里学到了刚强、坚毅的性格和对事业拼搏不屈、执着追求的精神,那么,他在母亲那里则继承了过人的才智和乐观开朗的生活态度。1834年,14岁的恩格斯去了离家较远的爱北斐特读理科中学。他天生才智聪慧,加之勤恳刻苦学习,在学校里成绩优异。恩格斯在校期间对物理和化学产生了浓厚兴趣并进行了刻苦钻研,这对他日后在自然科学方面的研究有很大帮助。在这期间,恩格斯目睹了宗教虔诚主义对人们精神上的麻痹和资本主义对劳苦大众肉体上的摧残,激发了他对劳苦大众的同情和对资本主义的不满。1837年,17岁的恩格斯在父亲的坚持下放弃了中学最后一年的学习,转而去了父亲在巴门的公司实习锻炼,次年又屈从父命去了不莱梅一家公司学习经商,他在那里生活了两年。两年里,恩格斯把全部业余时间用来学习和做读书研究,涉及文学、历史、哲学、音乐等。不莱梅毕竟是德国的一个繁华商港,这让恩格斯走出了之前相对闭塞的圈子而变得视野更加开阔,思想快速成长。此时,思想的岩浆已在精神的火山中蓄势待发。终于在1839年,恩格斯在《德意志电讯报》刊物上发表文章《乌培河谷来信》(下文简称《来信》)。在这篇文章中,恩格斯强烈谴责了资本工厂制度对劳动工人肉体上的摧残,指出了宗教作为资本工厂制度的精神支柱而为资本工厂制度作辩护,扼杀人们的精神。而资本工厂制度肆无忌惮的同时带来了环境的污染。在弥漫的烟雾笼罩下,严重的环境污染在乌培河谷迅速蔓延,昔日清澈的乌培河水已经污浊不堪。恩格斯在《来信》中写道:“这条狭窄的河流泛着红色波浪……然而它那鲜红的颜色并不是来自某个流血的战场……也不是源于人们羞于启齿的行为(虽然这确实有足够的根据),而是完全源于许多使用土耳其红颜料的染坊。”1
莱茵省煤铁矿源富足,水路发达,交通运输便利,尤其是在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影响下,以机器装备的资本主义工业迅速发展起来。机器工业摧毁了作坊手工业和部分农业,越来越多的手工工人和破产农民被抛向街头。曾经的手工工人和现在的破产农民迫于生计只能去资本家的工厂里出卖劳动力,变成了彻底的无产阶级中的劳苦工人。出身于名门望族的恩格斯并没有沉溺于有葡萄牙红葡萄酒和香槟酒的社交宴会,而是把时间和精力用于关注工人阶级的生活。他从柏林服完兵役2后不久的1842年11月开始直至1844年8月,用了21个月时间对英国工人进行亲身观察和交往,以详实的材料研究了他们的苦难,并于1845年3月写成《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下文简称《状况》)一书。他在《状况》中深刻指出:工人阶层的现状是“我们目前存在的社会灾难最尖锐、最露骨的表现”3,是现今所有社会运动的起点和基础。恩格斯详细描绘了工人阶级在恶劣环境中生活的悲惨境况:工人们被赶到一个杂乱无章、空气流通极差、潮湿狭小的地方,他们甚至连最基本的水的使用权利都无奈地被剥夺,因为屋棚简陋到没有自来水管,而想要安装便又要付高昂的费用;他们拼命工作一天的工钱也只能勉强填饱肚子;河水也早已被附近大大小小的工厂所污染,根本无法使用,找不到可以保持清洁的途径,这样一来,街上空气的污浊程度是可以想象的。在这种常人难以想象的极其恶劣、脏乱环境中生活的工人们渐渐变得“肢体疲劳,精神萎蘼,生命力减退”。患有霍乱、伤寒、肺结核等急性、慢性疾病的人越来越多,工人住宅区就“成了百病丛生的根源”4。恩格斯进而尖锐地揭露了导致这一悲惨状况的原因:在资产阶级那里,“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不是为了金钱而存在”,资本家们“活着就是为了赚钱,除了快快发财,他们不知道还有别的幸福,除了金钱的损失,不知道有别的痛苦”5。他们都是金钱拜物教的忠实教徒,用虚伪的虔诚掩饰内心的肮脏。一言以蔽之,资产阶级对财富的贪婪导致了工人阶级在恶劣环境中生活的悲惨状况。唯利是图是资产阶级的本性。资本主义社会中的资本家们为了实现垄断地位,获得超额利润,以宇宙最高存在者的傲慢姿态对自然资源进行强取豪夺和肆意攫取,对无产阶级进行残酷剥削和无情压迫,使自然环境和人类社会遭受损失,进一步激化了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矛盾。
恩格斯在1844年2月发表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下文简称《大纲》)中指出资本主义社会弊端是“竞争的矛盾在于每个人都想取得垄断地位,可是社会本身却会因垄断而遭受损失”1。从环境与生态层面来看,这种损失当然包括严重的环境与生态破坏,而导致这一切的根本源于资本社会制度本身。“私有制最初的结果就是生产分为两个对立面(自然的方面和人的方面)”2,恩格斯从而提出了“两个和解”的思想,即“人类同自然的和解以及人类本身的和解”3。人类同自然的和解是人类和自然间矛盾的解决;人类本身的和解是人与社会间矛盾的解决。实际上,人与社会的矛盾背后的内在深层逻辑表现为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矛盾。而且,前者的“和解”依赖于后者的“和解”。这就是说,人与自然矛盾的解决依赖于人与人矛盾的解决。遗憾的是,直到今天,人们并没有实现“两个和解”,而且现实情况也并不乐观。当然,人类已经领悟并自觉感受到形势的严峻,无论从理论上还是实践上都在不断为之付出努力,待到“两个和解”实现之时,就是人类从必然王国到达自由王国之日。但这个问题的解决不可能一蹴而就,在这个过程中需要有正确的理论、意识和观念的指导,需要在正确的哲学观与自然观的导向下进行,这也是恩格斯后来建构新自然观(即“辩证自然观”或“马克思主义自然观”)的重要原因。新自然观的建构主要由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完成。而在此之前,我們不能不提他和马克思共同确立的唯物史观,因为“确立唯物史观——建构辩证自然观——完善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一个含有内在逻辑关联的递进过程。唯物史观与辩证自然观是完善与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两个必要条件,是构筑马克思主义哲学大厦的两大理论基石。
虽然恩格斯写作《状况》和《大纲》时,历史唯物主义观点还没有正式确立,但其中对资产阶级、无产阶级、私有制、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等相关论述则明显表现出唯物史观思想形成的轨迹。《大纲》写于1843年至1844年,《状况》写于1844年至1845年,而在紧随其后的1845年至1846年他便和马克思共同撰写了标志唯物史观创立的巨著《德意志意识形态》。
二、恩格斯与马克思共同确立唯物史观
提到唯物史观,很多学者把其创建完全归功于马克思,尤其是马恩对立论者,认为马克思偏执于社会领域研究,恩格斯则偏执于自然领域研究,两个人在哲学研究导向上是分离的、毫无关系的。产生上述偏颇的原因很多,主要的是把两个人在理论研究上的分工当成了分家,错误地走向了极端。众所周知,唯物史观是在马克思所写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下文简称《提纲》)和他与恩格斯共同撰写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下文简称《形态》)中所确立。《提纲》全篇共11条,可以看成是确立唯物史观的一个“提纲”,因为写作时间比《形态》早,所以被称为“包含着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献”1。而具体制定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则是在《形态》中完成的。《形态》是马克思恩格斯共同撰写完成的。既然是二人共同撰写,又怎么能把其中的观点仅仅看成马克思个人的意愿呢?如果非要说出两个人的区别,那么只能说他们在理论研究上的侧重点不同,而并非完全割裂开来。马克思有对自然方面的探讨,恩格斯也有对社会历史方面的贡献。如马克思为阐明人和自然矛盾问题的社会前提,把论证和研究的重点放在了对人与人矛盾解决的社会批判上,其中对自然也有所涉及,只是并未充分展开。笔者不是马恩对立论者,只是客观地说明两个人在理论研究上是水乳交融、不可分割的一整块钢,是一个分工不分家的整体。接下来也是在两个人统一的整体意义上阐释其唯物史观的创立。
恩格斯和马克思合著于1845—1846年的巨著《德意志意识形态》,标志着唯物史观的创立。回溯人类历史发展的悠长岁月,从人到人与人关系、从人与人关系到社会、再从社会直至到出现国家的全部进程中,一切起源于实在的、血肉之躯的个人的存在,这是从人类史维度来界说的;继而追溯人类史则会透视进自然领域,人类史起源于自然史,这两方面是不可分割的。实在的、血肉之躯的个人归根结底源于自然界的分化,自然界不仅在共时性上有其丰富多彩,在历时性上也有其长河绚烂。不知经过了多少万年甚至多少亿年,从自然界中分化出了能够思维着的精神的肉体组织,进而出现了人。这是从自然史维度来界说的。
首先,唯物史观的前提是现实的个人和他们与自然的关系。《形态》表明“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这些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对其他自然的关系”2。那么,现实的个人是怎样的?他们与自然的关系又是怎样的?在马恩看来,个人是真正生产着自己的意识和观念的个人,是受一定生产力和交往形式制约的,是从事现实生产活动的个人,而不是无条件的、抽象的个人。人的物质生产实践决定人的意识,而不是人的意识决定人的物质生产实践,这已经是老生常谈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也是一样,若是懂得人与自然的统一在任一时代都会“随着工业或慢或快的发展而不断改变,就像人与自然的‘斗争促进其生产力在相应基础上的发展一样”3,意识是对自然的反映,自然是被意识到了的自然,那么问题自然会“从人间升到天国”,而不是“从天国降到人间”4。只要根据自然的原本面目来理解,任何艰深的自然哲学问题便可以清楚地归结为某种经验的事实。从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及物质生产实践中人与人的关系(形成社会关系)来看,人从动物界进化而来且本身仍然是一种具有思维能力的高级动物,仍然离不开自然前提和生物基础,具有自然属性和生物属性;又正因为人具有思维能力,才能从动物界脱颖而出且在生产实践中产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进而形成社会关系、文化关系,具有了社会属性和文化属性。总的来说,人具有自然和社会双重属性。
其次,新唯物主义历史观从直接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出发。“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为此,起初人们必须要具备吃、喝、穿、住以及其他一些必要的生活资料。很明显,马恩所指的第一种生产需要便是物质生活本身的生产。第一种生产需要获得满足以后,“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1,即第二种生产需要是为了满足新的需要而进行的物的再生产。这种物的再生产是人们在能够维持自身生存的基础上开始扩展生活范围,包括寻求物的多样性和精神的丰富性,进而不断提升生产能力。比如从起初以狩猎获取食物发展到可以自己圈养家畜;从外出寻找野果和一些可食用植物发展到自己能够简单地种植这些植物。此过程也是生产工具不断改进和完善的过程。人类历史的发展正是由这种不断提升的生产能力所推动的。除此以外,还有第三种生产,即社会关系的生产。在人类社会早期,社会关系的基本单元表现为家庭关系,而要形成家庭关系,前提必须要有人自身的生产,即种的繁衍。家庭关系也是那时唯一的社会关系。而后随着需要的提升,氏族、部落、部落联盟等新的社会关系随之出现,这样又把家庭关系转变为新的社会关系中的从属关系。上述三种生产理论是确立唯物史观的一个重要节点。这三种生产理论在恩格斯晚年所著《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阐释得更为详实。恩格斯在《起源》中通过对家庭演变的四个阶段、人类生产的两种形式以及社会三次大分工的考察而具体阐述了唯物主义的历史观,在此不作赘述。唯心主义哲学家看不到历史进程中的这种最基本事实,才会从观念和意识出发来解释历史。与唯心史观不同,唯物史观不是从各个时代中去刻意探寻某种范畴,它以现实历史为基,从物质生活实践出发去说明观念存在。即意识的一切形式不是单靠对观念的批判就可以消灭的,而是要把它置于现实的社会关系中,置于人与自然以及人与人的统一中才能有正确的剖析与解读。
再次,对生产力和交往形式的关系的考察是确立唯物史观的又一个重要节点。当时社会的大工业产生大量生产力,但这些生产力却被私有制的藩篱禁锢起来。换而言之,在资本主义的大工业时期,私有制这种交往形式必然成为生产力发展的最大障碍,表现为生产力被少数人所利用,其只能得到片面的发展;而对于多数人,与其说是一种生产力,毋宁说是一种破坏力。因为多数人不但无法使用这种生产力量,而且这种力量的发展还与大多数人的受压迫程度呈正比。因此,“一切历史冲突都根源于生产力和交往形式之间的矛盾”2。从历史唯物主义哲学视角来看,马恩此时已经清楚地表明了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维度去审视历史发展动力。至此,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就已经形成并确立。诚然,当我们把解读视域向前推进并深入到考察具体历史发展过程层面,那么,马恩此时对唯物史观的阐释是有待深化的。对唯物史观进一步的深化在后来马克思的鸿篇巨著《资本论》中诠释得更为具体和深刻。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使人类社会历史领域的辩证法得到了充分运用与反复验证,发展和深化了唯物史观。但就历史唯物主义观点的形成来看则完全可以说在《形态》中得到了确立。
马克思恩格斯在《形态》中指出:“我们仅仅知道一门唯一的科学,即历史科学。历史可以从两方面来考察,可以把它划分为自然史和人类史。”1实际上,在《形态》中创立历史观之时,对自然观的研究几乎还是“空场”。随着达尔文划时代著作《根据自然选择即在生存斗争中适者保存的物种起源》的问世,进化学说改变了这种境况。恩格斯读完了达尔文的著作后,在1859年写给马克思的信中称赞道:“证明自然界历史的发展,至今从没有作过这样大规模的尝试,而且从没有这样成功的。”2同时,马克思赞扬达尔文著作很好地为他和恩格斯的观点提供了自然史基础。显然,马克思恩格斯是基于自然史研究维度来评说进化论的,但因工作其他方面需要,马克思恩格斯二人始终没有深入涉足自然科学领域,而这恰恰是确立辩证自然观所必需的。这一任务最后是由恩格斯来承担并完成的。
三、从对自然科学的考察到建构辩证自然观
随着唯物史观的确立,恩格斯把理论研究重点逐渐转移到确立新自然观上来。而在确立新自然观之前,他先将目光投向了自然科学,对自然科学的发展进行了深入考察。这是因为,在确立新自然观以前,必须对旧自然观进行解构与扬弃。旧自然观“无论它包含多少真正好的东西和多少可以结果实的萌芽,是不能满足我们的需要的”3。它是纯思辨的,是与实验自然科学相分离的。
自然科学的发展经历了两个时期:经验自然科学时期和理论自然科学时期。正如恩格斯所说,从16世纪开始到18世纪末,自然科学在这一方才开始的最初阶段的“主要工作是掌握现有的材料”4。这在几乎所有领域中都需要重新开始。也就是说,那时的自然科学主要是“搜集材料的科学,关于既成事物的科学”5,即经验自然科学。进入19世纪以后,“经验的自然研究已经积累了庞大数量的实证的知识材料,因而迫切需要在每一研究领域中系统地和依据其内在联系来整理这些材料”6。所以,此时的自然科学要对之前搜集的各种感性材料进行科学理性的统计整理,这说明“自然科学本质上是整理材料的科学”1,即理论自然科学。恩格斯很早就开始了对自然科学的关注,他在1858年7月14日寄给马克思的信中就讲到自己正在研究生理学,想与生理学联系起来进而研究一下比较解剖学,并指出在这两门科学中“包含着许多极富思辨成分的东西”。信中还提请马克思把答应给他的黑格尔《自然哲学》寄来,认为如果黑格尔“现在要写一本《自然哲学》,那么各种事物会从四面八方向他飞来”2。“各种事物”之所以能从“四面八方飞来”,说明了当时迅速发展的自然科学的材料之多,对大量自然科学材料仅仅进行经验整理是不够的了,还要对其进行理论综合。恩格斯曾把“物理学叫做分子的力学、把化学叫做原子的物理学,再进一步把生物学叫做蛋白质的化学”3,从而表示这些科学之间的区别与联系、连续性与非连续性,表明已经到了不得不对它们从自然科学整体上进行综合整理的地步了,同时意味着要从经验自然科学转向理论自然科学。
从经验自然科学向理论自然科学的转变意味着哲学思维的转变,而哲学思维的转变又直接影响着新自然观的形成。这里的关键点在于哲学思维的转变怎么转。在经验自然科学阶段,形而上学的、机械僵化的认知模式方兴未艾。其虽然以唯物主义为基础,却是机械的唯物主义。那时的一个突出的总观点“是自然界绝对不变的看法”4,无论自然界是如何产生的,它从一产生时开始就始终是这个样子。这必然是与当时自然科学的不发达状况有关系,当时在自然科学中“只有力学,而且只有固体(天上的和地上的)力学”达到了某种完善地步,而其他像化学、生物学等新兴科学刚刚起步。这也是导致旧自然观不可避免的局限性之一。另一个局限性是旧自然观“不能把世界理解为一种过程,理解为一种处在不断的历史发展中的物质”5。这种局限性是同当时机械僵化的即反辩证法的思维方式相顺应的。从当时的时代语境来审视,应当承认,机械的思维形式在当时特定范围内针对特定对象确也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但自然和历史都是发展的,人对自然和历史审视的思维形式也要随之改变。当时的自然科学还没有涉及对搜集到材料的系统整理,还没有从有机整体层面上对自然进行把握。
所以,那时机械的思维形式还能勉强应付过去。到了理论自然科学阶段,则涉及对大量材料的系统整理与分析,“理论自然科学把它的自然观尽可能地加工为一个和谐的整体”6。此时,形而上学的认知模式就显得不够用了,这就需要有一种能“通晓思维历史及其成就的基础上的理论思维形式”7,去剖释事物的辩证性质,因此它必须要接纳辩证的综合了。
不可否认,是黑格尔“恢复了辩证法这一最高的思维形式”1。遗憾的是,黑格尔的辩证法是在神秘外衣遮掩下的观念的辩证法。它的出发点在于把观念、精神看作本原之先在,而把现实世界当成了精神的反映与观念的摹写,从而抛弃了唯物主义。黑格尔视野中的自然界“只是观念的‘外化”,它没有时间向度,只是在空间中把自然界现存的一切同时地、并列地“外化”出来。2费尔巴哈在批判黑格尔的过程中虽然恢复了唯物主义的王位,但丢掉了黑格尔的“合理内核”,使得自己的“基本内核”黯然失色,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恩格斯对两者进行了积极扬弃,使两者之“合理内核”与“基本内核”升华为可靠的理论硬核,这个硬核核心便是辩证法与唯物主义的统一。这为恩格斯确立新自然观夯实了哲学基础。这仿佛又回到了希腊哲学的总的观点。希腊的先哲们都是自发辩证论者,并且具有素朴唯物性质,是自发辩证法与朴素唯物主义的统一。不同的是,这种统一在希腊人那里只是一種“天才的直觉”3,而在恩格斯这里则是以实验自然科学为可靠基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