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篱
伦敦国家画廊的地下展览厅要到下午3点才开门,我就只有等。
伦敦国家画廊最值钱的画都藏在地下展览厅里。据介绍,包括印象派、后印象派的一大批著名画家的画作,如高更、塞尚,还有立体派画家毕加索,但我最期待看到的是凡·高的作品。
那天一大早我就来到了伦敦国家画廊,中午随便找了个地方吃完随身带着的饼干,等待开门的那段时间,便在画廊里乱转。走到一个展销台前,只见上面摆放着大本大本的凡·高画册,其中一本里有一把黄色的椅子,那椅子并不十分起眼,我简单翻了一遍之后就合上了。
终于等到开门了,参观的人们顺着台阶走到地下展览厅大门口,立刻便被眼前那些大师们的画作震撼了。如果说伦敦国家画廊地面上各个展厅里的画作是一种神圣、高贵和典雅,那么这里展出的画作则更多的是生动、随意和个性的奔驰。有—张毕加索的人物画,寥寥几大刷子,怎么看都像是未完成的画,但那笔致里分明已经流泻出生命的律动。更加强烈打动我心灵的是一张高度不过一米的《凡·高的椅子》,因为刚刚在大厅的画册里看到过它的印刷品图片,我心想那么简单那么平庸,纳闷凡·高为什么要在一把椅子上下功夫。可当我站在原作面前时,马上感觉椅子只是一个“借口”——生活中的椅子大多形象简陋、色彩单调、寒碜浅薄,怎么可以入画?怎么可以入圣人的法眼?偏偏大师凡·高就让一把普通的椅子斜斜地绚烂地立在了世人们的面前,让我们因此而目瞪口呆。
生活中的椅子并没有那么复杂致密的色彩,艺术上的色彩是一般人在生活中看不到的,凡·高似乎就要借“椅子”这个平台,用“椅子”来呼唤最绚烂最理想的艺术色彩。那种金黄的笔触里,居然可以叠加并置放着湖蓝,让人感觉到作为形象的椅子已经消失。凡·高大师哪里是在畫椅子啊,他是在画只有他那一双眼睛才可以看到的美丽的东西,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看不到的东西,“椅子”只是一个艺术的记号而已。
椅子斜对着观众们参观的方向,上面搁着烟袋和烟斗,空落孤寂,有一种逼面而来的孤独。整个画面上都是温暖的调子,不像在鼓励人们联想一些热闹的东西,反而像在嘲弄什么,温暖中反见寒凉。凡·高大师是在用暖的色调对抗冷的人生,或者说他故意用阴冷、悲怆、压抑、孤寂甚至绝望的形象和色彩来作画,因为他的一生中就充满着这些元素,但他偏偏反过来,让画幅里充满阳光、喜悦、奔放和希望。例如他在他的一幅《暮归》图里,满山遍野是金黄色的麦子,麦子不正是舞蹈着的生命吗?即便老透垂谢的向日葵,他也要用金黄的色彩去提亮它的叶瓣,因为他认为生命不会轻易低下头来。
再说说眼前的这把椅子,坐过它的人可能已经弃它而去,它是空留下来的生命的孑遗,但椅子上曾经的温暖还会永远弥漫在空气中,那正是凡·高曾经在向日葵里坚持过的创作手法——生命的色彩可能是冷色的,但人类对生命的情感不会因此降温。
我用眼光触摸着《凡·高的椅子》,久久站立在那里想,如果我没有看到过这幅凡·高的原作,我可能还会继续保持被各种印刷品所调教出来的那种平庸的感觉,而且还会在那种感觉里一直生活下去。热爱艺术的人们,真的需要找一把这样的椅子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