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保，连遗体也不放过

魏斌

2015年1月，安徽多家保险公司报案，称多起涉及宿州市灵璧县的交通死亡事故理赔，疑点较多。宿州市公安局立即展开调查。2015年5月6日晚，宿州警方将7名犯罪嫌疑人全部抓获归案，系列骗保案的内幕浮出水面，案惊全国。

人死了还能获赔？

2014年12月初，安徽灵璧县人民医院肿瘤外科，20岁的张连正在住院部洗漱间，清洗父亲的衣服。这时，一位中年妇女找他搭讪：“生病的是你父亲？”

张连难过地点点头。那中年妇女叹了口气：“我也是来探望得了癌症的亲戚。你父亲是什么癌？”

“肺癌。”张连闷声答道。中年妇女惋惜地摇头：“癌症这种病，一旦查出来就是晚期了。看你的年龄，你的父亲也不会太大。”张连闻言，泪水忍不住掉了下来。

1994年出生的张连是灵璧县灵城镇立张村人，父亲张进江才41岁，正是一个男人年富力强的黄金年龄，张连还有一个妹妹正在读高中。一家四口虽然并不富裕，但相亲相爱、生活安逸。

2014年春天，张进江突然持续咳嗽发烧，胸闷疼痛，勉强撑了两个月，病情越来越重，开始咯血。5月，张连和母亲强行将张进江送到了灵璧县人民医院。

检查的结果，让一家人陷入了无边的痛苦和慌乱之中，张进江竟是肺癌晚期，已经无法进行手术治疗。此后，张进江住进了灵璧县人民医院肿瘤外科，接受化疗和放疗。转眼，大半年过去了，张家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借遍了亲朋好友，而张进江在经历了痛苦的放化疗折磨后，病情却没有一点起色，他变得越来越虚弱……

中年妇女同情地拍了拍张连的肩膀，一番长吁短叹之后，说道：“摊上了这种病，就要想开点。你是个孝子，我想帮帮你！”中年妇女自称罗娟，丈夫杨伟在保险公司工作，可以利用关系，给张进江买份保险，投保100元至300元，以后若是患者不幸病故，可以获得3万至9万元的保险赔偿。

张连不相信会有人做这种赔本生意，并没把罗娟的话放在心上。第二天，罗娟和丈夫杨伟再次出现，张连终于被说动了，并投保了100元。父亲得癌症花了很多钱，如果能得到一点补偿，将来也能还点外债；如果真的被骗了，也只是损失100元。

“投保人”两天死两次！

随后，张连按杨伟要求，提供了父亲的身份信息等资料，其他一切事宜，都由杨伟去办。案发后，张连在向警察做笔录时称，他从头到尾没有亲自为父亲投保，也不知道杨伟买的是什么险种，更不知道，身患重症的父亲根本不具备被保资格。

那天，杨伟离开医院前，反复叮嘱张连：“你父亲如果病危不治，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张连没吭声，心里非常忌讳“病危”的字眼。杨伟见状，连忙说道：“当然，我们都希望你父亲安好，不要发生保险赔付的事。”

2014年12月20日晚上9点多，经过多个疗程的化放疗，张进江突发多脏器衰竭，经抢救无效死亡。一家人放声大哭。直到这时，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张连才想起杨伟的交代，急忙打去电话。杨伟闻讯，立刻赶到医院，此时已是21号凌晨。一番紧张的联系之后，杨伟让张连将张进江的遗体运到该院ICU后，便打发张连回肿瘤外科的病房收拾遗物、办理相关手续。

张连离开后，杨伟通知侄子杨国栋、杨国正，外甥赵怀等人，立刻将张进江遗体拉到城南大理石厂的路口，并固定在一辆破旧的电动车上，然后，由杨国栋驾驶一辆破面包车进行撞击，制造了车祸现场。

随后，杨国正火速将张进江的遗体再次送到灵璧县人民医院ICU重症监护室，进行“急救”；早晨6点50分，留在“车祸现场”的杨国栋拨打110报警，称发生了交通事故，伤者已送进医院。

灵璧县公安局交警大队交警经事故现场勘验和到医院ICU查看遗体，出具了事故认定书：2014年12月21日早晨6时50分许，杨国栋驾驶小型面包车由南向北行驶，张进江驾驶两轮电动车由西向东行驶，两者行至灵璧县城南大理石厂门前时发生碰撞，造成张进江经抢救无效死亡、车辆部分受损。事故原因，系肇事者杨国栋对路面情况观察不够、操作不当，死者张进江未靠道路右侧行驶，双方应负同等责任。此时，张连对夜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等他办完相关事宜，回到ICU，除了看见父亲的头部被医生进行了包扎之外，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21号中午，杨伟通知张连，将张进江的遗体送往殡仪馆，办理后事。一周后，张连从杨伟的手里拿到了3万元保险赔付款。然而，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稀里糊涂地成了骗保案中的帮凶，而父亲的遗体成了道具。

2015年1月，中国人寿保险公司宿州市分公司工作人员章虹，在审核灵璧县投保人张进江意外死亡的理赔材料时，发现疑点，张进江不久前刚刚在多家保险公司办理了意外伤害险，就遭遇车祸身亡。随后，保险公司理赔人员在医院调取病历时，更加意外地发现，张进江在交通事故发生的前一天晚上，已因癌症在灵璧县人民医院死亡。根据相关资料，张进江在次日早晨6点多，还骑着电动车出行发生事故，送往灵璧县人民医院ICU抢救，ICU“抢救病历”显示：张进江于2014年12月21日早晨6点50分，因车祸入院，入院时深度昏迷。诊断为肝挫伤、腹腔积血；肋骨骨折、肺挫伤、胸腔积血；脑挫伤。因肝破裂出血，失血性休克死亡。

在同一家医院里，投保人两天死了两次，究竟哪一次是真的死亡？2015年1月22日至24日，人寿公司联合张进江投保的其他多家保险公司，来到灵璧县人民医院、开发区派出所、县公安局司法鉴定中心等地调查。结果发现，肇事的面包车先后发生过5起造成人员死亡的车祸，非常“巧合”的是，5名死者都刚刚在多家保险公司投保了意外伤害险。各保险公司随即报案。

宿州市公安局经侦支队高度重视，立刻组织专案组展开调查。警方发现，5名死者均在灵璧县人民医院有过住院记录，其中4名肺癌患者，1名患肝硬化患者，均在意外事故發生前的一天，已经宣布死亡；5起“意外死亡事故”发生后，都是经由灵璧县人民医院ICU进行抢救；肇事面包车在每起事故发生的前一天，车主杨伟与肇事司机、抢救医生都联系频繁。至此，肇事面包车的车主杨伟进入警方视线。

织就绝症病人遗体骗保大网

46岁的杨伟是灵璧县人，从事保险业务多年，能说会道，爱交朋友。2011年5月，在一次朋友聚会中，杨伟认识了与他同龄的灵璧县人民医院医保科主任王世斗，两人成了好友。杨伟经常请王世斗喝酒聊天，通过王世斗，杨伟先后认识了医院综合科主治医生宁道福和ICU医生李礼。

36岁的宁道福和34岁的李礼都是那种讲义气、爱交友的豪爽个性，与杨伟脾气相投，几个人时常相聚，关系非常铁。杨伟因此经常“借势”办事，灵璧县人民医院是当地最好的医院，床位紧缺，但只要找到杨伟帮忙，他会很快为朋友找来床位。类似的“借势”帮忙，杨伟渗透到多个行业，不仅朋友越来越多，也深得朋友信任。

2011年8月，杨伟因私自侵吞了客户投保的车险，被保险公司辞退，但保险公司为了维护公司的体面，并没有张扬此事，杨伟的朋友们也不知晓。离职后，杨伟便以保险公司代理人的身份混迹医院间。在保险行业浸淫10多年，杨伟精通保险理赔流程，渐渐地，他看到了商机，那些不久于人世的绝症病人，就是发财的道具。他决定利用自己的人脉，险中求富。

在杨伟三寸不烂之舌的鼓动下，再加上朋友义气，王世斗、宁道福、李礼觉得这是一件一举多得的好事，既能帮朋友完成保险份额，又能帮癌症病人家属减轻负担，还能挣点外快，何乐而不为？

于是，一张经过精心筹谋，利用绝症病人遗体骗保的大网，慢慢织就：医保科主任王世斗利用职务便利，物色患癌将死的住院农村病人，将信息透露给杨伟；杨伟找到患者家属，拿到患者身份资料，为患者投保意外伤害险；待病人死亡后，利用其遗体，伪造交通事故死亡现场，由杨伟的侄子等数名亲属充当肇事司机；主治医生宁道福、ICU医生李礼对遗体进行“抢救”，开具“车祸抢救无效死亡”的病历；杨伟拿着病历及相关认定材料去保险公司，办理赔付……

自2011年以来的四年时间里，杨伟先后给五名绝症患者办理了投保手续，在16家保险公司办理了42份保单，价值达300万元。其中，25份已经赔付，杨伟获利达190多万元。三名涉事医生，每次分别拿到了1万元。案发后，三名涉案医生得知骗保涉案金额竟高达300多万元，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2015年5月6日晚，宿州市公安局专案组将杨伟、王世斗、宁道福、李礼、杨国栋、杨国正、赵怀七人抓捕归案，经过连夜突审，七名嫌犯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随后，又有多名涉案人员被抓获，总涉案人员达13人。

2016年9月20日，安徽灵璧县人民法院对这起案件进行公开宣判，13名被告人分别被处以有期徒刑。主犯杨伟以保险诈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3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并处罚金20万元，其余被告人以保险诈骗罪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1年零6个月至8年不等，分别并处罚金。

（文中除七名嫌犯外，其余人均為化名）

编辑：成韵 chengyunpipi@126.com